书城社科周有光百岁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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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他山之石

马克思死于“一战”之前31年,他只看到资本主义初级阶段(“一战”前)的前半,没有看到后半,更没有看到中级阶段(两战之间)和高级阶段(“二战”后),他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的全貌,他写的《资本论》当然只可能是哲学推理,不可能是科学论证。

——人类历史的演进轨道

人人平等的社会需要用法律来作为黏合剂,使自由成为有规律的活动,自由决不是胡作非为的别名。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美国的宪法是实用品,不是装饰品,两百年的历史证明,行之有效。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发明创造是在自由土壤中萌发出来的鲜花。“自由就是动力”,这一点没有疑问。发明创造是不能用政府命令来催生的。政府所能做的是保护专利,保护知识产权。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马克思主义在西欧成为温和的民主社会主义,到俄罗斯成为残暴的斯大林主义,这显然是不同的历史背景产生不同的历史后果。

——闲谈俄罗斯

西方的罗马天主教经过了一系列激烈的宗教改革,在反对科学和民主失败之后,全力从事社会福利事业,不再干预政治;天主教和各派新教都从社会发展的阻力变为社会发展的助力。俄罗斯所继承的东正教不同,它没有经过宗教改革,墨守俄罗斯的东方传统,无法发挥建设新社会的作用。这就是东西两种基督教的不同。

——闲谈俄罗斯

俄罗斯的思想界分为两派,西欧派要求西化革新,斯拉夫派重视本土传统。中国也有两种不同的传统:一种是孔夫子到孙中山,重视文化;一种是秦始皇到毛泽东,依靠权力。思想界分为两派是许多国家的共同现象。百家争鸣本来有利于社会发展。

——闲谈俄罗斯

从苏联独立出来的国家正在经历两步变革:第一步是独立,第二步是民主。新独立的国家正在进行民主运动。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乌克兰的橙色革命,吉尔吉斯的郁金香革命,黎巴嫩的雪松革命,伊拉克的紫色革命等,形成五彩缤纷的多米诺效应。

——人类文化的结构和运动

苏联解体的深层原因是专制制度……专制社会主义在苏联长期当政,直至苏联解体。苏联解体之后,欧洲没有了专制社会主义当政的国家,但是仍旧有不少民主社会主义当政的国家。

——苏联历史札记

列宁主义的理论基础是《无产阶级革命论》(无产阶级战胜资产阶级,统治世界)和《帝国主义论》(没落的、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最后成为垄断帝国主义,即将消亡);政策要点是:反对多党制、反对议会民主、反对三权分立,主张巴黎公社式的立法和行政合一;社会主义就是消灭商品和货币,不要市场交易;实行无偿义务劳动。

——苏联历史札记

冷战像是一场知识竞赛,苏联以米丘林遗传学对抗摩尔根遗传学,以实物交换对抗货币贸易,以专制制度对抗民主制度,实际都是知识差距的文化冲突。

——文化冲突与文化和谐

苏联把马克思主义捧成不许怀疑的信仰,以不许怀疑消灭不许怀疑,自然失败。

——信仰问答

20世纪在俄国历史上,实际就是苏联时期。苏联的标准历史教程《联共党史》已经证明是彻头彻尾的伪造。这部《20世纪俄国史》中的事实,不根据苏联时期满坑满谷的宣传品,而根据苏联瓦解以后公开出来的苏联档案,加上德国战后公开出来的历史档案。

——细读《一部颠覆性著作》

德国在西欧,可是一向自立于西欧之外,企图凌驾于西欧之上;两次大战失败,不得不改弦易辙,从西欧的敌人改为西欧的友人,从西欧的客人改为西欧的主人;扩大视野,共建“欧盟”;这不比再打一次世界大战好吗?一位俄罗斯学者说,俄罗斯也要考虑重新定位;可否从欧洲的客人改为欧洲的主人,从离开欧洲改为进入欧洲;扩大视野,参加“欧盟”;这不比继续冷战好吗?扩大视野,面向未来,原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就不难迎刃而解。

——走进世界

社会主义工业化,能使国家强大,不能使人民富裕。优先发展重工业和军事工业,工业越多,人民越穷。欧洲有一条贫穷倾斜线,从西欧到中欧到东欧,越往东越穷,到苏联最穷。消灭大小资本家的结果是,消灭了发展经济的一代管理人员。管理技术是发展经济的必要条件。苏联统治集团消灭剥削阶级,自己变成新的剥削阶级。学者对比:苏联的剥削率高于资本主义国家。

——苏联历史札记

斯大林主义是列宁主义的继承和具体化,基础理论一致,政策要点相同,只是专横和残暴发展到了顶点。

——苏联历史札记

苏联模式被人诟病的畸形特点,都是专制制度的表层现象,来源于沙俄奴隶封建专制帝国。个人崇拜(个人迷信)是帝王的光荣。斯大林跟沙皇相比,小巫见大巫。残暴是专制的工具。秘密警察,集中营,大屠杀,是沙皇的传家宝。

——苏联历史札记

对苏联的专制制度来说,透明性和民主化不是福寿膏,而是催命羹。

——苏联历史札记

苏联普及教育,同时禁锢思想。老百姓说:《真理报》上无真理,《消息报》上无消息。

——苏联历史札记

苏联摧残科学,创造马列主义“真科学”、对抗资本主义“伪科学”。李森科创造米丘林生物学,认为后天获得可以遗传。马尔创造马尔语言学,认为语言有阶级性,无产阶级语言将取代资产阶级语言。这些都是显赫一时的官方科学。结果,“真科学”变成“真正的伪科学”。

——苏联历史札记

大国瓦解,美国为何一枝独秀?西欧帝国一个个陷入资本主义的殖民泥坑,唯独美国跨过泥坑,带头进入技术革新的资本主义新阶段,成为例外。别国争夺殖民地,美国率先帮助殖民地独立。别国壮大工人阶级,美国开创没有工人的全自动化工厂。别国平均地权,美国集中农地,经营不要农民的机械化大农场。美国开创非物质的产业。一部优秀电影的收获超过多家汽车厂一年的利润总和。可口可乐、麦当劳、连锁商店,他们能够跨国取胜,主要依靠非物质的经营管理技术。别国重视金钱资本,美国兴起不靠金钱的知识资本。电视、电脑、手机,整个世界来到了你的眼前和耳边。创新代替侵略,资本主义开始了新阶段。

——小国崛起

美国的福利没有损害资本的积累,经济欣欣向荣。西欧的福利限制了资本的积累,造成经济的消沉。英国的“私有化改革”就是解决这个矛盾。福利是资本腹内的社会主义。资本养护福利,经济就兴;福利销蚀资本,经济就衰。百分比的多少,决定天平的倾斜方向。

——人类文化的结构和运动

工业化使机械延长双手,信息化使电脑扩大脑袋。文化不再是空洞的高谈阔论,要切实提高人类的生活。火车、轮船、汽车、飞机,使西方文化领先于时代。知识从神学和玄学上升到科学。人间生活胜过了天堂玄想。

美国是西欧革命思潮的结晶。结晶不结在西欧而结在荒野的北美,因为西欧有特权阶级在作梗。法国革命如此困难,英国革命不能彻底,可见历史包袱是何等沉重。民主革命终于使欧美文化走上了全新的道路,结束了神权时代,开创了人权世界。

——四种传统文化略述

阿富汗能建成瑞士吗?能。一千年前,瑞士是一座荒山,谁也不要它,所以能够中立。穷得生了儿子养不活,只好卖出去当兵。罗马梵蒂冈的导游告诉我们,梵蒂冈的禁卫军至今还穿着古代瑞士雇佣兵的服装,为了纪念历史。荒山能变成欧洲的瑞士,为什么文明古土不能变成亚洲的瑞士呢?阿富汗不是天然的贫苦地方,它在古代是繁荣的地区。阿富汗不是永久的文化荒原,它在古代是文化的熔炉。阿富汗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今天的阿富汗正处于百废待兴、万象更新的历史转折点。机会难得,稍纵即逝。

——把阿富汗建设成亚洲的瑞士

美国的农民只占人口的百分之一点几,工人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十几。工农阶级在人口比例中变成极少数。如果不是亲自在美国和日本看到“没有农民的农场”和“没有工人的工厂”,我将继续高呼“耕者有其田”和“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学写八股文

人人平等的社会需要用法律来作为黏合剂,使自由成为有规律的活动,自由绝不是胡作非为的别名。美国独立后的第一件大事是制定宪法。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美国宪法》(1787年)是世界上第一部成文的民主宪法,规定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的民主共和政体。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美国好比一碗“杂炒”,苏联好比一碟“拼盘”;“杂炒”均匀而稳定,“拼盘”不均匀、不稳定。当然,民主使美国稳定,专制使苏联脆弱,不必多说。

——“拼盘”与“杂炒”

学者提出一条“发明链条”假说:“政治自由导致经济繁荣,导致教育发达,导致科技提高,导致发明众多。”这条假说值得思考。一言成祸,动辄得咎,还有什么发明创造的余地呢?发明创造是在自由的土壤中萌发出来的鲜花。“自由就是动力”,这一点没有疑问。发明创造是不能用政府命令来催生的。政府所能做的是保护专利,保护知识产权。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美国不仅物质发明多,非物质发明也多。例如电脑硬件是物质,软件是非物质,软件已经成为美国的重要财富。一瓶可口可乐行销全世界,一家麦当劳开遍全世界,这是物质,还是非物质?与其说是物质,不如说是非物质。他们推销的实际不是一瓶水和一个汉堡包,而是一种服务技术,一种无中生有的非物质的发明创造。使美国成为超级大国的不是军事力量,而是发明创造。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人家问美国是不是帝国主义呢?我想你叫他帝国主义也可以,可是这个帝国主义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第一他不要你的领土,第二要和你做生意,他要赚你的钱,同时让你也赚钱。不是我赚你钱,你越来越穷,而是我赚你钱,你也赚钱。

——赵诚:《百岁学者纵谈天下事——周有光先生访谈录》

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在美国得到同样重视。美国认为,美国的建国得益于西欧在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之后发展起来的社会科学。后来,社会科学的高峰转移到了美国。政治学、法律学、经济学、教育学、社会学和其他社会科学,是使社会健全发展的必要知识。社会发展不健全,自然科学也难于发展。学术自由,科学平等,是美国发展教育的基本原则。

——美国社会的发展背景

二百年间,一批批移民从世界各地离开他们的祖国来到美国。许多国家的“政治避难者”逃离祖国来到美国。他们成为美国公民,宣誓效忠美国。这不是清清楚楚“不爱自己祖国而去爱那个原不存在、偶然凑合的合众国”吗?

一个“乌合之众”国家,何以能超过许多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建成超级强国的呢?你能否定美国是一个“政治、经济、科技、军事、文化”全方位的超级强国吗?美国是如何运行和发展起来的呢?亲爱的读者们,请开导我,给我一个简单而明白的答案吧!

——“不爱祖国爱美国”

资本主义从英国向东传播,到西欧和中欧,发展顺利。再到东欧俄罗斯,遇到阻力,只要工业化,不要民主化,因为俄罗斯的背景是专制的沙皇和苏联。再向东到中国,同样传不进去,中国的背景是专制的满清和军阀。俄罗斯和中国构成资本主义传播路线上的绝缘区。另一路从英国向西传到美国,非常顺利;再从美国向西传到日本,也很顺利。日本的资本主义不是从西面的东亚传入的,而是从东面的美国传入的,由此日本“脱亚入欧”,成为“西方七国”之一。

——回顾资本主义时期

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早就建立美洲和非洲殖民大帝国,既没有工业化,也没有民主化,这是奴隶封建帝国,不是资本主义。拉美至今落后于美国。只要工业化,不要民主化,资本主义就不能正常发展。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都是工业化和民主化同时并举的。

——回顾资本主义时期

阿富汗原来的社会结构是神权体制:政教合一,宗教至上,清一色的伊斯兰教。历史已经证明,神权体制是产生原教旨主义的温床,原教旨主义是产生恐怖主义的温床。在新建的政权下面,很容易暗中滋生改头换面的原教旨主义,正像一次大战之后德国暗中滋生国家社会主义(纳粹)一样。

——把阿富汗建设成亚洲的瑞士

我对北欧没有研究。北欧原来并不发达,是个落后的地区,后来它发展上来了。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是很成功的。福利和效益,这是个把握分寸的问题。美国也在变,美国受了欧洲影响也搞福利制度,美国比欧洲晚,可是美国搞福利制度,没有损害资本的积累,所以他经济能发展,英国就是损害了资本积累了。

——赵诚:《百岁学者纵谈天下事——周有光先生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