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忧乐天下:范仲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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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兴学与育人(6)

问君平生所好,唯兴学而育人。范仲淹除掌学应天书院一年多的呕心沥血外,入仕三十七年中,无论是供职京师,还是任职地方政府,几乎都在兴学育人,实现自己欲强国富民,“必先崇学校,立师资,聚群材,陈正道”的耿耿初衷。且看事实:广德军、泰州、睦州、苏州、饶州、润州、越州、延州、邠州、杭州……范仲淹足迹所涉,教泽广被,育人无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范仲淹授广德军司理参军,到任不久就在治所北面建立州学,是为他举办地方学校之始。天圣年间,范仲淹任兴化县令,虽在职一年,一方面主持修筑捍海大堤,一边也不忘在南津里沧浪亭旁修学宫,兴化县自此“学重于天下,而士得师矣”。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出守睦州,不到半年,州学兴起,“建堂宇斋庑”,并在富春江边修建了严子陵祠堂。康定元年(1040),由于西北战事紧急,范仲淹被调往陕西,担任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即使在这种艰难险恶的处境中,也未曾停止兴教育人,在州城东南兴建嘉岭书院,培养了如狄青、种世衡那样智勇双全的高级将领。庆历改革中,诏令“诸路州府军监除旧有学外,余并各令学”。诏令还对州县学校的学生名额、管理、校舍、教授及学生入学资格等做了具体规定。各地纷纷奉诏建学,地方学校雨后春笋般涌现。仅江西一地,庆历年间兴办的学校就有吉安府学、抚州府学、饶州府学、赣州府学、虔州府学、庐陵县学、崇仁县学、南丰县学、贵溪县学、德化县学、瑞昌县学、大庾县学、上犹县学、安远县学等等,加上各种书院,共有八十一所;太学与其他各省学校还未计及。主要都是范仲淹的心血与功劳!“庆历新政”失败后,个人处境备极艰难,引疾知邠州、邓州,也照样兴花洲书院,并亲自在春风堂讲学。皇祐初年(1049),范仲淹知杭州,此时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且有病缠身,仍没有放松教育事业,给朝廷上书,强调学校教育的重要性,要求扩建杭州州学。随后离杭赴徐州任,未及而逝,至死其兴学之志未曾或懈。

君之所好,国脉所系;君之所好,万民福祇;君之所好,万世垂范!

18.义庄义学之义

在苏州,一拐进范庄前那条小胡同,沿古条石铺就的街面前行约二百多米,右手就是景范中学古色古香的正门,门前右边不远处,竖一石碑,红漆涂出三个大字:“范义庄”。这就是近千年前,范仲淹创办之义庄、义学所在地。景范中学所在位置即义庄旧址。从义庄、义学到景范中学的历史沿革,前文书中已有述及,不再重复,只说当年范氏义学。先有义庄,后有义学。义学的一切费用支出,以及“备师资束脩之礼,子弟笔札之费”等,皆来源于所置义田的收益。范氏义学的教育对象为本族适龄子弟,实行免费教育,还负担学生参加考试的费用。“诸位子弟得贡赴大比试者,每人支钱一十贯文。”这项措施的目的是:“庶使诸房子弟知读书之美,有以激劝。”要说义学办得好,那得先说义庄办得好。

在所有古代名人文集中,你很难看到这样一款文本——《义庄规矩》;只有在《范仲淹全集》中,你方可一睹为奇,叹为观止。下面全文录出:

一、逐房计口给米,每口一升,并支白米。如支糙米,即临时加折。[32]

一、男女五岁以上入数。

一、女使有儿女在家及十五年、年五十以上,听给米。

一、冬衣每口一匹,十岁以下、五岁以上各半匹。

一、每房许给奴婢米一口,即不支衣。

一、有吉凶增减口数,画时上簿。

一、逐房各置请米历子一道,每月末于掌管人处批请,不得预先隔跨月分支请。掌管人亦置簿拘辖,簿头录诸房口数为额。掌管人自行破用或探支与人,许诸房觉察,勒赔填。

一、嫁女支钱三十贯,再嫁二十贯。

一、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

一、子弟出官人每还家待阙、守选、丁忧,或任川、广、福建官留家乡里者,并依诸房例给米、绢并吉凶钱数。虽近官,实有故留家者,亦依此例支给。

一、诸房丧葬:尊长有丧,先支一十贯,至葬事又支一十五贯;次长五贯,葬事支十贯;卑幼十九岁以下丧葬通支七贯;十五岁以下支三贯;十岁以下支二贯;七岁以下及婢仆皆不支。

一、乡里、外姻亲戚,如贫窘中非次急难,或遇年饥不能度日,诸房同共相度诣实,即于义田米内量行济助。

一、所管逐年米斛,自皇祐二年十月支给逐月 粮并冬衣绢。约自皇祐三年以后,每一年丰熟,樁留二年之粮。若遇凶荒,除给 粮外,一切不支。或二年粮外有馀,却先支丧葬,次及嫁娶。如更有馀,方支冬衣。或所馀不多,即凶吉等事众议分数均匀支给。或又不给,即先凶后吉;或凶事同时,即先尊口后卑口;如尊卑又同,即以所亡所葬先后支给。如支上件 粮吉凶事外,更有馀羡数目,不得粜货,樁充三年以上粮储。或虑陈损,即至秋成日方得粜货,回换新米樁管。

右,仰诸房院依此同共遵守。皇祐二年十月日,资政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知杭州事范押。

皇祐元年是公元一〇四九年,七月,六十一岁的范仲淹赴杭州任,路过故乡苏州,与二哥范仲温商议举办义庄之事,目的是赈济宗族,造福子孙。十月,义庄办成,置有上等好地一千二百亩,其中二百亩即苏州城内灵芝坊故宅地,一千亩在天平山附近,以每年所收赈济宗族之贫困者。第二年,皇祐二年九月,其兄范仲温亡故,范仲淹为之作墓志铭。十月,拟出这份《义庄规矩》,以便更好地管理义庄。

由此,范仲淹成为历史上首创义庄者。这纯粹是一种慈善事业,非范仲淹这样的心胸不能首创,乃其天性必然。正如欧阳修在《范公神道碑铭并序》中所说:“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富弼也在《范文正公墓志铭》中说:“公天性喜施与,人有急必济之,不计家用有无。既显,门中如贫贱时,家人不识富贵之乐。每抚边,赐金良厚,而悉以遗将佐。在杭,尽馀俸买田于苏州,号义庄,以聚疏属。而敛无新衣,友人醵资以奉葬。诸孤亡所处,官为假屋韩城以居之。《遗奏》不干私泽,此益见其始卒志于道,不为禄位出也。”再有楼钥在《范文正公年谱》中转引《王朝名臣言行录》云:“公在杭,子弟以公有退志,乘间请治第洛阳,树园圃,以为逸老之地。公曰:‘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可外,况居室乎?吾今年逾六十,生且无几,乃谋治第、树园圃,顾何待而居乎?吾之所患,在位高而艰退,不患退而无居也。且西都士大夫园林相望,为主人者莫得常游,而谁独障吾游者?岂必有诸己而后为乐耶?俸赐之馀,宜以蜩宗室。若曹遵吾言。毋以为虑。’”范仲淹本人在《告子弟书》中则这样剖白:“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馀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入家庙乎?”

这款《义庄规矩》,后来由范仲淹二子范纯仁刻石存世,立于苏州天平山白云寺范仲淹祠堂之侧,要求“子子孙孙遵承勿替”。范纯仁两度出任宰相,官做得比乃父还大,俸禄也多,大多投入义庄事业,把义田增至三千亩。《宋史·范纯仁传》说他“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不光投资大,于义庄经营分心也最多。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父亲范仲淹去世十二年后,范纯仁特为义庄之事题本上奏,说:“今诸房子弟有不遵规矩之人,州县既无敕条,本家难为申理,五七年间,渐至废坏,遂使饥寒无依。伏望朝廷特降指挥下苏州,应系诸房子弟有违规矩之人,许令官司受理。”英宗立马下旨照办,使范仲淹首创之义庄继续健康运转。

那位为范仲淹作《年谱》的楼钥,还写过一篇《范氏义宅记》,其中说道:“文正公少长北地,皇祐中守杭,始至故乡,访求宗族,买田千亩,作义庄以赡之。宅有二松,名堂以‘岁寒’,阁曰‘松风’。因广其居,以为义宅,聚族其中,义庄之收亦在焉。……呜呼!文正公奋身孤藐,未尝赖宗人毫发之力。既达,则阖族受解衣推食之恩。天佑范氏,三子鼎贵,皆以宏才高谊上继父风,后人得维持凭藉,以保其家。”这里提到的岁寒堂和松风阁,如今在景范中学还能找到遗迹。当年范仲淹为此特别写过《岁寒堂三题》,诗前配有小序,颇能注解他兴办义庄、义学时的心迹。其序曰:

尧舜受命于天,松柏受命于地,则物之有松柏,犹人之有尧舜也。是故圣人观有心而制礼,体后凋以辨义。丁公神遇,鉴寐形焉;陶相真栖,风韵在矣。前言往行,岂徒然哉!吾家西斋仅百载,二松对植,扶疏在轩,灵根不孤,本枝相茂,卓然有立,俨乎若思。霜霰交零,莫能屈其性;丝桐间发,莫能拟其声。不出户庭,如在林壑。某少长北地,近还平江。美先人之故庐,有君子之嘉树。清阴大庇,期于千年,岂徒风朝月夕为耳目之资者哉!因命其西斋曰岁寒堂,松曰君子树。树之侧有阁焉,曰松风阁。美之以名,居之斯逸。由我祖德,贻厥孙谋。昆弟云来,是仰是则。可以为友,可以为师。持松之清,远耻辱矣;执松之劲,无柔邪矣;禀松之色,义不变矣;扬松之声,名彰闻矣;有松之心,德可长矣。念兹在兹,我族其光矣。子子孙孙,勿剪勿伐。惟吾家之旧物,在岁寒而后知。天地怜其材,而况于人乎!作诗纪之,以永长也。

《岁寒堂三题其一·岁寒堂》

我先本唐相,奕世天衢行。

子孙四方志,有家在江城。

双松俨可爱,高堂因以名。

雅知堂上居,宛得山中情。

目有千年色,耳有千年声。

六月无炎光,长如玉壶清。

于以聚诗书,教子修诚明。

于以列钟鼓,邀宾乐升平。

绿烟亦何知,终日在檐楹。

太阳无偏照,自然虚白生。

不向摇落地,何忧岁峥嵘。

勖哉肯构人,处之千万荣。

《岁寒堂三题其一·君子树》

二松何年植,清风未尝息。

天矫向庭户,双龙思霹雳。

岂无桃李姿,贱彼非正色。

岂无兰菊芳,贵此有清德。

万木怨摇落,独如春山碧。

乃知天地威,亦向岁寒惜。

有声苦江河,有心若金璧。

雅为君子材,对之每前席。

或当应自然,化为补天石。

《岁寒堂三题其一·松风阁》

此阁宜登临,上有松风吟。

非弦亦非匏,自起箫韶音。

明月万里时,何必开绿琴。

凤皇下云霓,锵锵鸣中林。

淳如葛天歌,太古传于今。

洁如庖义《易》,洗人平生心。

安得嘉宾来,当之共披襟。

陶景若在仙,千载一相寻。

屈指算来,花甲开外,且喜“灵根不孤,本枝相茂”,人之将老,还能做点什么呢?此时的范仲淹会这么想的吧。“由我祖德,贻厥孙谋”,还是多为后代子孙谋福祗吧。什么最可宝贵呢?不如留下尧舜之心,松柏之志,只有这些精神财富,才“淳如葛天歌,太古传于今。洁如庖义《易》,洗人平生心”。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你说,除了兴学育人之外,还有更好的路子吗?范仲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如今六十开外,哥哥的死又使他悲及己悲,也许自觉来日无多,这就抓紧创办义庄义学,如今如愿以偿,夜坐岁寒堂,月下清风过二松,松风阁上松风吟,想想“前言往行”,“有声如江湖,有心若金璧”,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只是化作“补天石”的雄心壮志,到底难酬啊!……这一切的一切,就只好指望子孙来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