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路长虹:“劈山开路先锋连”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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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路篇(5)

我至今还想着那十二个同志死的情景,他们眼看着没有气了,一个一个在雪地上乱滚,气接不上,又无条件输氧,他们的腿在乱蹬,显然是很难受的样子,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没有空气怎么活啊,一个连队就一个卫生员,又没有个医生,眼看着同志就这样被折磨死了。现在想,我们翻雀儿山负出的代价太大了。我时常做梦还见到他们,这些同志都是从战场下来,他们在炮火销烟中没有倒下,被恶劣的环境夺去了生命。雪底水晶灯八连的筑路地段就在雀儿山的顶峰。部队爬到山顶,立即架设帐蓬就地宿营。党支部连夜召开支委会,研究施工计划。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寻找水准桩,因为过去勘察路线时设的水准桩已被大雪覆盖了。连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三排。第二天一早,三排的同志们冒着风雪来到了作业地段。地面全被一米多深的积雪覆盖,小小的水准桩到哪去找呢?大家都有点发愁。韦江歌向排长提出了钻进雪底摸桩的建议,排长觉得这样太危险了,但也没有别的好主意。不畏艰险的韦江歌,带头跳进了茫茫雪海,接着同志们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排长卢成玉唯恐同志们掉进山涧雪窟,在每个战士的腰间拴了根绳子,指定专人保险。同志们开始用锹挖雪感到太慢了,就干脆甩掉铁锹将身子钻进雪底,脚踢、手摸、头拱,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战斗,翻遍了方圆几十米的雪层,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水准桩,韦江歌和战士们被绳子拉出来,也一个个成了雪人。宣传干事叶秀莲拉着韦江歌谈感受,说是写小报用,韦江歌说,在里面摸桩时好象很亮堂。看到那根桩时,好象是看到一盏明灯。战士们都说那是龙王的水晶灯。李承培老人回忆说,那时侯做到的事我们现在不一定能够做到。海拔4300米以上的高山,空气稀薄,高寒缺氧,属于生命禁区。在5300米的雀儿山上筑路,由于缺氧,人人张开大口,喘着粗气干活,有的同志因此失去了生命。我们团牺牲在雀儿山的烈士有十二人,有的同志在几分钟之前还是一个活泼的生灵,几分钟之后却骤然与我们永别,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战友们亲切的面容。

冰消雪融施工开始了,根据二郎山筑路的经验,各排划分为除雪组、除冻组、穿孔组、撬石组,迅速展开了作业。在三排的路段上,清除了近两米厚的积雪后,下面遇到的不是冻土,而是厚厚的冰层。这种冰层的结构也有些特别,呈鱼鳞状,一层积一层,挖冻土的战士们,一镐下去只打出个酒杯大小的小坑;穿孔组的同志费了很大的劲穿不成孔;撬石组的同志手持撬杠有劲使不上,用炸药炸一炮只能炸出个盆口大的漏斗孔。面对着这厚厚的冰层,他们在一起召开技术民主会,那时侯没有什么先进仪器,用的就是人脑,多动脑筋,好好想一想,研究出用火攻冰层的办法。同志们从山下背来了一捆捆的干树枝,放在冰层上烧起火来。随着冰层不断溶化,立即穿孔装药放炮,坚硬厚实的冰层终于被掀开了。

穿孔组的同志们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在岩石上穿孔,风吹锤震,手上裂开了一道道血口,鲜血染红了锤把,他们说,艰苦就是光荣,顽强就是胜利,我们流点血,疼一点,为的是西藏人民少痛苦一点。其实更麻烦的是,掌钎手稍微慢一点转钎,钢钎就会冻在眼孔里,转不动,也拔不出来。为了解决这个新的问题,他们就把喝的开水一点一点的倒在眼孔里,保证钎子的转动。提起水来,在这山上又是一个大难题。刚来到雀儿山上的第一个晚上,炊事班长万明书,满心想烧上一锅开水让同志们喝上驱驱寒气,洗脸烫脚解解疲乏。可是,他挑着水桶满山转了两个多小时,却没找到一滴水。后来,炊事班就溶雪化水。雪,满山都是,可算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但谁也想不到在这高山雪原里还有雪蛆,雪猪,人吃了被它们染污了的雪水还会中毒。而那些雪白的雪猪,雪蛆还不易发现。抬回来的雪还要经过医生的化验才能食用。满满八大筐的雪才能化出一锅水,要花四个小时才能烧开。现在炊事班刚刚能供应大家一点开水喝,洗脸烫脚还供应不上,又遇到打眼用开水的问题,这可怎么解决呢?连长找到万明书:”老万,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了。“炊事班长抓着头皮说:”保证完成任务!“连长放心地走了。炊事班却忙开了锅。班长,给大家动员说,从现在起,我们炊事班也要讲讲政治,这当前的政治就是要多烧开水。他给炊事员作了明确分工,有的抬雪,有的打柴,有的烧水。白天烧不够,就连夜烧,把烧开的水倒在桶里用棉被包起来保温,送到山上,连长拍着班长的肩膀说,老万,这个矛盾算是让你给解决了!

老连长说,那时侯干活喘粗气,身上冒汗气,一年到头,谁洗过澡。喝水,用雪化水,用雪磨豆浆。早晨洗脸怎么办?到小河边打开冰冻。凉不凉?战士们说,有一处总是热的,那就是血!

那时候谁过星期天,早晨起来干活,晚上看不见用火把,那时候连长难当是难收工,怎么叫也不回来,这确实是阶级觉悟,你想都是刚从战场下来,好多同志是战斗英雄。大家看到西藏那么穷。头人对农奴挖眼睛割乳房用人皮做鼓,那么残酷,战争年代培养的阶级觉悟,愤怒情绪来了,拼命干。十几个团修康藏公路,陈明义是军参谋长,整天在工地上,要看那个部队完不成任务了,就说你完不成我让八连来,就这样拿八连来鼓舞部队士气,我们连在西藏的威望和荣誉,没法形容。

坚硬的稀粥在连队的历史上,这个故事已被传为精品。那就是二十四斤大米。八连的英雄们,在雀儿山上不仅是与风雪严寒、冰层顽石作斗争,还与饥饿展开了一场搏斗。一天连长正和战士们一起在工地上劳动着,炊事班长匆匆地跑到连长身旁说,后边的道路中断,飞机空投找不到航线,现在用牦牛往上送粮食,三天以后才能到,我们全连只剩下24斤大米了。连长听到这个情况显然很着急,战士们劳动强度这样大,没有饭吃怎么行呢?可是全连同志知道这一情况后,一致表示,没有饭吃也要完成任务。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样每天全连只能喝到八斤大米的稀粥,但是战士们打锤掌钎还是不停。粥是稀一点,但米粒是坚硬的。

八班战士刘忠在饥饿的情况下又得了严重的雪盲,眼里充满了血丝,肿的象个铃当,指导员和同志们再三催他回去休息,他说啥也不肯,他说,这才是考验我的时候呢!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爬冰卧雪,以雪充饥,还奋不顾身和美国鬼子拼杀,我少吃点饭,有点病还不能凿石吗?我打不了锤还可以干别的。说着,他抓起撬杠又干了起来。

雀儿山,气候恶劣,一阵烟云,刹时间就会淹没了整个工地,随着刺骨的寒风,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飞来。打的人睁不开眼,站不稳脚。尽管这样,英雄的战士们没有因此而停过一天工,他们豪迈地说,狂风大雪飞满天,没有咱工兵的意志坚,大雪把刚刚挖出的路基封死了,同志们就清除积雪,夺回路基,风雪影响了穿孔的视线,但他们那熟练而有节奏的锤声却仍然响个不停。公路是盘山而上,作业的人群也一层一层地由山脚绕到山顶。在顶峰开山凿石,撬石放炮,时刻还要想到下边的兄弟连队安全。这是二十世纪绝无仅有的最壮观场面,我无论是采访还是写作,我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那雪原筑路的长镜头!

英雄八班战士在劈掉一个长二十多米,高十五六米的冰石崖时,特大风雪像要把雀儿山翻倒似的刮了一夜半天,停工休息吗?不能!他们顽强地说,多穿一个眼,多撬一块石,早一分钟修通康藏公路,西藏人民早一分钟得到幸福!这是豪言壮语,却又十分普通。字字句句都带着真挚的感情。要说战士们在修筑康藏公路中吃的苦有多深,就对西藏人民的爱有多深。话又说回来,此时在朝鲜的战场上,我们的英雄志愿军战士不是同样在流血牺牲吗?他们又为了什么呢!我们怀着对那个时代和英雄士兵的深深敬仰,无须讨论他们的得失,只想为他们立一座英雄丰碑!韦江歌带领全班,冒着随时都有被激风卷下山去的危险,在滑溜溜的冰石上打锤掌钎。天黑了,由于风雪太大点不着火把,他们就摸黑放炮,撬石。正在紧张的作业中,战士冯家礼从八十多度的陡坡上滑了下去,碰巧滑到三十米处被一块巨石挡住了,才没有滑到坡底。同志们把他救上来,为他包扎伤口,他却满不在乎地说,破点皮怕啥!说着又投入了作业。就这样,他们连续干了三个昼夜,削掉了几百立方的冰石,提前完成了任务。老连长曹继贵说,当我们今天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心里感到自豪,眼里也蓄满了泪水。

看不见的帐蓬在连队当过排长的张延年老人说,我一当兵就到二连参加剿匪,在四川新津,剿匪,那是国民党的正规部队成立的团,差一点把我们给吃掉, 这是经历一次风险;再就是雀儿山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

我们最苦的是在雀儿山,睡着觉,一阵风刮过来,大家拉着脚,用石头压。雀儿山特别冷,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还直打哆嗦。作业时,手一摸钢钎皮肉就被沾在钢钎上,稍有不甚,手上的皮肉就会撕去,手脚冻得裂开了血口子,脸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挖冰比爆破石头还难。一锤一个白点,一钎一道白痕,放一炮只能成一个漏斗洞。急得人直跺脚,盛在碗里的饭边吃边冻,同志们自有对策,弄来树枝荒草点着,围着火堆就餐。睡觉也是困难,支起帐篷不是被刮翻,就是被雪灌,冻得同志们只好和衣戴帽而眠,早晨醒来,眉毛胡子被头全是茸茸霜雪。身体底下的冰雪被体温融化,发出细细的声音。我们就编了一段顺口溜,像诗歌一样传了好久。环境如此严酷,战地气氛却非常热烈,到出飘荡着口号,”山再高,没有我们的脚底高,“”天再冷,没有我们的热血热。“”叫山山低头,叫冰山让路,“”雀儿山下扎下营,山不打通不收兵。“任务重,时间紧,干部战士齐上阵,现场情景着实动人,都穿冰衣服,都抡八磅锤,在工地上分不出谁是官,谁是兵,打锤赛次数,穿孔赛进度,爆冰赛数量,路基赛质量。那么冷的天气大家还直冒热气,汗水从棉一里往外淌,雪花从棉衣里往里钻。加上狂风刺骨,衣服冻成冰坨,用手一敲嘣嘣响。一热一冷,极大的反差,很多人三天两头发烧,感冒发烧了也得干。一等功臣战士相茂武说,”轻伤不算伤,小病不算病,只要还能动,照样干革命。“两个多月的紧张战斗,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是在大风雪中度过的,又不知有多少次工具器材被刮到山下,帐蓬被吹到天空。一个大风雪的夜里,已经到了半夜时分,哨兵跑到连部报告说,”八大员的帐蓬不见了。“八大员就是卫生员、理发员、通信员、司号员、保管员、炊事员、技术员、报话员这些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动了全连的同志们,有的说可能被大风卷走了,有的说可能被积雪吞没了。连长当即组织人员,四处寻找,有的顺风追寻,有的挖掘积雪。经过一场紧张的战斗,终于从两三米深的积雪中找到了帐篷。当他们被挖出来的时候,司号员还揉搓着双眼对大家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还在做梦修路呢?“当我们胜利完工离开这里时,只见雀儿山的树上、石上、土坎上和山坡上,到处都刻下官兵们的豪言壮语:”英雄好汉大战雀儿山“,”雀儿山低了头,公路向前走“、”解放军铁打的汉,公路修到雀儿山“……18军指挥部出版的《战旗报》,称赞我们连特别能吃苦,能战斗,英勇顽强,敢打硬仗。

雪山,战争中红军爬过,留下了不少生命;胜利了,革命人要修一条光明大道,同样要付出血的代价。今天我们心情平静地来描写他们,仍然感到他们是飞翔在雪山之上的雄鹰。

第5节 月亮弯弯照康定

我通过汪俊德老人,找到了英雄连的老领导们,团长李承培,政委张启泰,营长任敬文,教导员刘天常。他们都记得我的爷爷,见到我也十分亲切。说起修路那一段仍然充满激情。但他们还是要我采访汪俊德,说他是连队的文化人,有他回忆就够了。回忆一:也过大渡河修完二郎山路段后,筑路大军沿着当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线继续西进。沿途高山峻岭,悬崖峭壁,峡谷幽深,有时走两三个小时见不着太阳。一天中午,部队行进到大渡河畔,真是名不虚传,这里山高河宽,桥险浪急。水在顽石中冲击,发出巨大的声响,溅起的浪花,形成光柱般的白雾,翻滚着冲天的巨浪,掀起一湍湍旋涡,气势磅礴,十分壮观。一个消息突然传来,泸定桥到了。泸定桥,这就是中国工农红军飞夺的泸定桥吗?

这里古称泸水,诸葛亮所谓”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大抵就是指这一带。其实,这里何止”不毛“?河的西岸,紧连着我国第二高峰贡嘎山,雪峰耸入云端,如一把巍峨的冰刀玉剑;河的东岸,是壁陡壁陡的二郎山,神工鬼斧,怪石狰狞。两山夹峙中,大渡河水在陡削狭窄的缝隙中奔腾,从高处俯瞰,但见恶浪滔滔,白雾升腾,满河满谷都是飞溅的浪花,如瀑布,似山洪,撞击着河间参差耸立的礁石,发出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