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机会,吴焕先对两千多名俘虏兵,当场也进行了一番教育。他让部队把敌人所宰下的耕牛犄角、蹄子,全都从河边拣了回来,就堆在讲台的一角,向俘虏们大声讲道:“三十五师的官兵们,你们都睁开眼看看,数一数杀了多少耕牛?你们才开来两天,就杀掉二三十头耕牛,长此下去,还有老百姓的活路?老百姓痛恨你们,打骂你们一伙当官的,都是因为你们没有一点人性,造孽太深,天理不容!老百姓叫你们赔偿损失,完全是应当的,就是把你们几个当官的千刀万剐,也解不了老百姓的心头之恨!今天,若不是红军纪律严明,老百姓会把你们砸成肉泥,用唾沫星子喷死!”他缓了口气儿又说,“听说你们这个三十五师,是从西北宁夏一带开来的,路程很远很远,是啊,你们能够开出潼关,为什么不去山海关攻打日本?
你们出了潼关,偏又开到大别山攻打红军,红军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到底为了什么?你们都捂着胸口想想,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你们说说!”讲到这里,他不由把两手往腰里一插,眨着一双试探性的目光,朝俘虏群里扫视了一遍。鸦雀无声的战俘群里,瞠目结舌的、垂头丧气的、默默祈祷的、擦鼻子抹眼泪的,各种不同的表情神态,无所不有。这时,吴焕先又亮开嗓门讲道:
“老实告诉你们,红军对待你们还是有所区别的,首先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能够优待的尽量优待;你们的去留问题,我们也将很快做出决定。可是,我也要警告你们:从今往后,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哪个胆敢继续作恶,与红军为敌,绝没有好下场!”
这天,沈泽民、徐宝珊、郑位三等省委领导也都先后来到郭家河,欢聚在当初的“列宁高等学校”里面,你一言他一语地又说又笑,好不热闹!
温文尔雅的沈泽民,向来也是和颜悦色,待人十分谦逊而又亲切,但也很少见他跟什么人逗乐取笑。这天见到吴焕先时,不由捞起随身携带的小烟斗,乐呵呵地在手心里敲了几下,眉飞色舞地笑道:“好呀,好呀,郭家河的作战胜利,对整个苏区的人民群众,都将是一次巨大的政治上的兴奋!”这话,当然也是对吴焕先的一种赞誉。
吴焕先也谦恭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过是个开场锣鼓,迈出了第一步!”
初战能够获胜,他心里当然也感到高兴。但他没有沉醉于胜利后的狂欢之中。而是怀着一种焦急不安的心情,对省委成员们说:“诸位快拿出意见,两千多俘虏怎么办?全部留下也是个累赘……”
“你是军长,对于营职以上军官,该杀的就杀,该放的就放。连以下官兵可以发给盘费,全部释放。”沈泽民虽然是个文弱书生,谈起杀人来毫不手软。这恐怕是长期阶级斗争铸造了他性格的另一面吧。
吴焕先说,营以上军官也就剩下七八个了,其中最大的官儿马鸣池,是个团长,回教信徒,一再哀求说家有老母,指望红军饶个活命;因此,与其杀掉几个营以上军官,倒不如全部予以释放,日后也许会起点瓦解敌人内部的作用。大家都以为很有道理,决定一个不杀,全部予以释放。
“也好!”沈泽民也表示同意。可又特别强调说:放是放,可不能放虎归山!
最好还是打发到铁路沿线去,防止他们跑回新集……”
吴焕先说,好。当时就吩咐警卫员去喊老经理。
被称为“老经理”的后勤供应总管,就是四角曹门的吴维儒。这个由吴焕先介绍入党的本家叔父,最早就领着大儿子参加红军的“父子兵”,因在一次作战中身负重伤,随后就转入地方工作。红二十五军成立不久,他又自告奋勇参加红军,留在军部经理处担任经理处长。吴维儒的大儿子吴先顺随红四方面军转战到皖西时英勇牺牲,他又将二儿子吴先海、三儿子吴先党都一块儿领出家门,参加了红二十五军。闻名全军的老经理,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能够舍得自家的三个儿子,却休想从他的手心里掰去一块多余的银元。吴维儒就是这样的一位理财能手。
“老经理,我又要拔你几根毛呢!”吴焕先晓得吴维儒的守财本能,见面时先不由逗了句笑话。“你要多少哇?”“两千块大洋!”
吴维儒当时就把脑袋垂了下去,半晌都没有言语。不用多嘴过问,他心里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可这两千块大洋,不等于让他倾家荡产!
“呵呵,咱们就当花钱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还有八九门迫击炮哪!对了,那百多匹骡马,我看都可以拨给经理处使用。”吴焕先连说带笑地讲了几句,想试探一下虚实。
吴维儒推卸不过地嘟囔着:“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就是把经理处翻个过儿,我也凑不够数。”
“唉呀,你给想点办法不成么?”
“要不你给每十人发上一枚,一个班给上一块,不就成了。我实在拿不出这个数!”
“那就给凑上五百块,怎么样?”
“要命,就我这一条!要钱,也只有这三百块,还得找七十五师给凑上一点呢。”
“也成,也成。找吴先元商量一下。”
七十五师经理处长家也在四角曹门,比吴焕先大五六岁。也是一块儿从小耍大的堂兄弟。吴焕先忍不住又说:“好,好,就找吴先元去要,想法子凑够三百块。
他还能不给他兄弟一点面子,就说是军长的命令,非给不可!”
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凑够了三百块大洋,发给俘虏官兵作盘费,马鸣池等七八个营以上军官,每人发给两块大洋,还发给了三天干食,交由地方武装押送到铁路沿线,遣散而去。其他两千连以下官兵,随后又给补了两次政治课,一个不留地打发走了。有谁知道,就在这两千俘虏群里,敌二〇七团团长李汉园也蒙混其中,这家伙十分狡猾,被俘之前就化了装,诡称是伙夫班长,而打扫战场时,都说他被击毙了。
郭家河举行了盛况空前的祝捷大会。除了郭述申、王平章在皖西之外,其他省委成员都参加了大会。沈泽民首先代表省委讲话,他表彰了红军指战员的英勇战斗作风,同时也提出了这样的口号:“同志们起来!趁热打铁地起来。夺回中心城市。首先夺回七里坪、黄安、新集、宣化店!……”
沈泽民的演讲才能是高水平而充满着激情,红二十五军指战员第一次听省委书记讲话,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郭家河之战,敌人一时恐慌。固守新集、黄安之敌告急求援。敌人立即调集两个整旅又四个团向新集救援。红二十五军先派少数部队佯攻宋埠,诱敌来围。这时敌万耀煌第十三师亦从黄安孤军深入至九龙长岭,见此机会,红二十五军迅速向敌攻击,在袁英河以南的九龙长岭歼敌一个团。以后两日,红二十五军又利用杨泅寨、万字山、李家窑有利地形与敌十三师和彭振山第三十师、张印相第三十一师各一部激战,接连打了两次胜仗。毙伤敌七百余人。战后,遂又大踏步北上光山地区,抓紧时机进行休整。
4月初,红二十五军再次转移到麻城以北的大畈地区,红二十八军也由皖西北转战而来。两军会合后,省委于4月8日决定将红二十八军编为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廖荣坤任副军长兼七十三师师长。此时,红二十五军辖三个师,共一万余人,军长吴焕先,政治委员戴季英(兼七十四师政委)。同时决定以红二十八军特务营等部队组建红八十二师坚持皖西地区斗争。
自1933年1月上旬红二十八军在麻城的大畈组建后,数次与敌交战。1月13日至14日,在金寨四道河歼敌宋天才第七十五师数百人;23日至24日,先后在立煌县胭脂坳、白沙河给敌郝梦龄第五十四师以很大杀伤;26日攻占霍丘叶家集和立煌县开顺街等据点;30日至31日,在立煌小南京重创曾万钟第十二师。2月5日至6日,在立煌县双河山歼敌第七十五师一个团。3月27日,红二十八军在立煌县大、小门坎山与敌第七十五师二二四旅遭遇,激战至28日,毙伤敌数百人。军政委王平章壮烈牺牲,年仅三十一岁。
4月13日,敌十三师师长万耀煌亲自率领敌三个团组成的右纵队,由七里坪出发经香炉山、仰天窝向郭家河进犯;敌三十七旅为左纵队,由华家河出发,经平头岭、郭家田向老君山、黎子沟北犯。红二十五军当即放弃进攻卡房之计划,决定乘敌五十八师、十三师左纵队在天台山以西;敌三十师、三十五师尚未行动的有利时机,集中兵力,打击突出之敌万耀煌右纵队。
14日下午,敌十三师右纵队沿倒水河西岸进至上潘河以北地区,敌七十五团占领鸡公寨,敌七十八团在白果树店露营,该团三营占领黄石岩高地,师部及敌七十六团在上潘家河露营。军长吴焕先决定:以罗山独立第六师在鸡公寨一带牵制迷惑敌人,廖荣坤率红七十三师从正面向黄石岩敌人进攻,歼灭该敌后,以一部控制黄石岩,其余配合主力消灭敌后续部队;姚家芳率红七十五师迂回到黄石岩敌人右侧,切断敌退路,然后集中力量歼灭敌后继部队。红七十四师为军预备队。
当夜,红二十五军隐蔽进抵黄石岩。罗山独立第六师也迫近鸡公寨。15日拂晓,敌先头部队开始渡河,与河西主力向郭家河前进。
红七十三师晓行夜宿,乘漫天大雾,以迅速勇猛的动作,首先攻克黄石岩制高点。然后配合红七十五师,将敌七十八团全部压制在河边狭窄地段。红军猛将廖荣坤手拿大刀率部冲向敌阵,红军将士扑向前去。经过反复冲杀将敌七十八四大部歼灭。万耀煌见此情势,一面急令其左纵队驰援,一面指挥敌七十六团两个营渡河投入战斗。红七十三师斗志大振,师长姚家芳率红军主力转攻敌七十六团渡河部队。
姚家芳冲锋在前,将敌迎头痛击。敌张惶失措调头回窜,时逢狂风暴雨突然袭来,天公好似有意助阵,河水猛涨,敌被淹死者无数。这时一直牵制鸡公寨之敌的罗山独立第六师,也向鸡公寨之敌发起猛攻。万耀煌误以为红军主力由上游渡河发动攻击,慌忙退至钟家岗。天黑后,又怕红军夜袭,率残部向南退至五公里以外香炉山。
至此,潘家河战斗,消灭了敌主力第十三师一个多团。郭家河、杨泅寨、潘家河等战斗的胜利,挫败了敌人划区“清剿”计划,鄂豫皖严重形势趋于好转。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3月10日、15日两次给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中严厉指出“飘忽的游击战略”不合时宜,提出了夺取中心城镇的作战方针,明确规定了“夺回七里坪等中心城市”的反攻作战任务。使头脑清醒的人心中感到几分凉意。张国焘人是走了,但在“夺取中心城市”的路线指导之下,随之所产生的冒险主义军事行动,则在大别山这块土地上延续下来,而且在新的作战胜利之后萌发出来……这天,在大河铺以北的行军路上,沈泽民向吴焕先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他提议红二十五军抓紧时间休整一下,准备好足够的粮食,乘胜围攻七里坪,一举夺取这个中心城市!吴焕先边走边想,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为什么非要首先夺回七里坪不可?”
“唔,你没有看到中央的军事指令?”沈泽民反问了一句。
吴焕先说:“看是看了,就是琢磨不透!”
“你不是琢磨不透,而是领会不够。”沈泽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说,中央军事指令的最后一条,讲得最明确不过了,“对于我们进攻最适宜的时机恰恰是现在!”省委认为,从郭家河战斗胜利以来,鄂豫皖苏区就开始了反“围剿”斗争的反攻时期,同时也制定了反攻时期的策略和具体步骤,这与中央的军事指令精神是完全一致的。我们目前的斗争,就是争取时间的问题,趁着国民党的一切武装力量,正在忙于江西、四川、湘鄂西之战的大好时机,迅速完成我们反攻时期的全部任务。现在,只有夺下七里坪这个军事要点,鄂东北这块中心苏区,则可得到极大的巩固!
“即使能够打下七里坪,夺回这个中心城市,谁知又守得住,守不住……”吴焕先想得过多,顾虑也多,不无忧心地边走边说。
“别这么忧心忡忡。”沈泽民不以为然地回答,“别说是七里坪,就是夺得黄安县城,中央也要求“尽一切可能去巩固和保持这个城市,反对一切将来敌人的进攻……”
吴焕先说:“谈何容易。去年夏天,红四方面军从黄安和七里坪撤退时的情景,你也不是没有经过……”
沈泽民顿时一怔,煞有介事地讲道:“目前的形势是有利于我们的,如同行船遇到了顺风,开始了大举反攻的新时期。你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总是跟我牛头不对马嘴的,谈不到一起!”
“我想。”吴焕先一字一板地说:“我们所采取的飘忽的游击战略,几次作战证明也很有效,我看还是不要轻易改变为好。这种十分灵活的作战方针,你当初也是同意的,向党中央写过信……”
“别把这种游击战争的方法,当作唯一正确的方针,奉为至宝!”沈泽民马上又持以否定态度;随后又说:“现在的形势起了变化,情况不同了,任务也不同了,我们所谓的‘飘忽的游击战略’,也必将过时和淘汰!我们的任务是夺回七里坪、黄安县、新集等一切城市,不采取进攻的手段,一味地四下飘忽,就无法解决这些任务。中央军事指令也明确指出:‘用各方面游击战争的方法,彻底解决这些任务是不可能的,只有集中力量实行进攻的战斗,才能够解决这些任务。’……”如同背诵什么哲理名言似的,他把几句颇有针对性的话语,给吴焕先复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