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秦桥东边的琅琊店,秦皇和他的爱妃在这里住过一宿。开发商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资源修建了一座水下宫殿。我和韩雪走进去,穿过了亚热带雨林,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色彩斑斓,有六条美人鱼在巨大的玻璃墙里面赤裸裸地游来游击,令我心猿意马,如醉如痴。韩雪看我这个光景,就对我说,我前面说过的政府要员的女儿,她是我的表妹芳菲,就是在这里受到刺激精神失常的。他的话使我想起秦桥上的那个冰雕玉人,一个疯姑娘在那里奔跑,一刻也不停留。有一次她突然跑到我的面前,嘻嘻地笑着对我说,你不认识我丁吗?我是芳菲啊,是你的未婚妻啊!
芳菲疯了,她的精神受到刺激,她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当时还是孤单一人,但芳菲拉着我不放,我也看着她可怜,就把她带到海边,奇怪的是芳菲和我接触以后,好像稳定了许多,就这样我们慢慢有了感情,并且面对大海倾诉,使我了解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爸爸是琴海市市长秘书兼海防局政委,也是涉案人员之一,被判极刑,她妈妈悬门自尽。抓她爸爸的时候我还在海边游逛,白天刚听说有个女人掉到水里的事情,我的心闷闷的,我一个人在秦王桥上站着,这时看到一个黑影在疯狂地向海边扑来,我急忙迎了上去,就这样一把抓住了她。她就是芳菲,她只有我在她身边,才能安静,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后来她把我当成她的唯一亲人。
我在和芳菲一起的日子里,来过一个小青年找她,但芳菲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是一个亲历者,抓捕芳菲爸爸的时候,他也在场,他是芳菲的一个大学同学,有一次在海边,我和芳菲燃起篝火祭奠她父母的亡灵,他也来了,为了避免芳菲犯病,我让他走开,但离开芳菲之前,我让他把要说的话说完。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这个小青年很听话,他对我说,他和芳菲在一个大学读书,也许你不相信,那天出事的时候,我和芳菲正在海底世界观看美人鱼表演,突然大海涨潮,风卷狂澜,山呼海啸,一个水妖怪把六条美人鱼全部掳走了。就在灯光还没有复明之前,芳菲却心痛难忍,一头栽倒在我的怀里。我预感不好,就在我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辆辆警车呜叫,出事了,当天的夜晚,她爸爸就被抓走了。我说,能谈谈吗?怎么说呢,我胆小如鼠.他说,我经历了那样一个夜晚,从此一蹶不振。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芳菲的一个劫数,多好的一个女孩儿,毁了,这又能怪谁呢?
我看那个小青年猥琐的样子,实际上在出事之前,他肯定是英俊潇洒的,因为从他后来的话中,我了解到他也是干部子女,如果他和芳菲成为一家,那是门当户对,我当然没法和他比。但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我现在面前却站着一个胆战心惊的人。他仍然絮絮叨叨地说,我在她家看到了那个场面,说实在的我很害怕,我生来就胆小怕事,我妈妈曾经教导我在外不要惹是生非,因为我是单亲,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怕受牵连就走开丁。他用眼向远处瞥了一下说,我不敢面对,我应该帮助菲菲啊,可我没有,我跑回北京了,后来想想事情不对,我找回去的时候,她的精神就崩溃了。
我不知对那个小青年是同情还是鄙视,我把芳菲带走了。那人还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地面对大海。我对韩雪说,那人还对我抱怨了穆天云,说他抓了他老战友的儿子,又抓了他的妹婿,这一家人都被他害了。你刚才一说,我才搞清楚了,你和芳菲是表姐妹啊。韩雪平静地说,芳菲的妈妈是我的小姑,姑母名字叫韩秀芳,我父亲就这一个小妹,山海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中学老师,她和姑夫方然是小学同学。哦,是这样吗?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呢,他为什么被抓的呢?韩雪告诉我说,有人举报是他在走私案中受贿,案子涉及了上层不少人,所以抓了很多人。我说,那个青年诡秘地对我说,你想想,穆天云的儿子是公安局长,方然是海防局的政委,都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人。我问他方然在公安不是兼职吗?他说,那也一样,你想想海城公安内部出了事情,公安部门没有责任吗?一个是儿子,一个是部下。应该保哪个呀?当然要弃卒保车啊!这是我后来在海边上听一个打鱼人说的,那时人们都是这样传的,开始大家都在观望,认为芳菲的爸爸不会出事的,他是市长秘书,但是忽然一天,就是美人鱼遭劫的那个夜晚,上级真的行动了。在琴海市实施代号为“070”大抓捕了。
那天是个好天气。太阳慢慢地落进了棉花山。公安车队是从山海省城出发的,像箭一样穿梭在霞光里,悄悄地进入了黑幕。我把那个青年的话又向韩雪陈述了一遍,因为抓捕的都是她的亲人,她也想了解这个过程。我说那人看了看天空,无望地说,那时我还在北京大学读书,我刚和芳菲谈朋友,是放寒假我和她一起去的。这次抓捕是穆天云亲自指挥的。我说,不是在法律上有回避制度吗,怎么让他指挥抓捕呢。他说,这个案子是公安机关内部的事,他们不抓谁抓呢?检察机关也可以办案嘛!但是这个案子还没有移交给检察院啊,案子还是让公安来办。穆灭云就安排省厅刑警队长鲁向东到了一线,配合海城公安实施抓捕。琴海市公安局长是穆小云,他当然要亲自上阵,因为抓捕的是市长秘书,海防局的领导,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还有市刑警队长海鸥,她带领一帮人马已经到达进攻出发位置丁,海鸥参与了这次抓捕,她的名气也是很大的,她从海上又上了陆地,这时候案子还没有牵连她。小青年的话我是相信的,我也查看了这个案子的公安卷宗。这时海岸扑打着巨浪,没有星光,远方传来阵阵猫头鹰的叫声。现在是我和小青年两个人,他和我都在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当然我们两个人都在注视海岸上奔跑的身影。
我们仿佛看到穆天云办公室的灯光。他当时是山海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610专案组组长。他没有到第一线,只是坐镇指挥,在他的宽大的写字台上,蓝色电话机铃声不断,穆天云抓起听话器,他的古铜色脸庞显露出刚毅和果断。那边传来了报告的声音,泰山一泰山——我是黄河,人员已经到达预定地点一请指示!人员已经到达预定地点……那边传来问话声,情况怎么样,穆小云回答,一切正常!那好!穆天云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下午六点!刚才他在看中央《新闻联播》重放,实际上是在等待!等待什么,他心里有数。这个任务不大,但很重要!他没有把电视频道关死,只是锁定在无声位置上。他对那边低声说,现在省人大正在开会,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明白!穆天云听到在电话那头好像有立正的声音,那是儿子的习惯动作,是从部队养成的。尽管没有当而看见,但他喜欢,他想他一定是站的笔直,在跟上级说话。穆天云又交代几句,从现在开始,我不离开这个电话机,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穆小云仍然斩钉截铁地回答:是!从这段电话录音里你听不出他们是父子,只有上下级关系。这是一场战斗,一场没有硝烟却又充满火药味的战斗,是你死我活的保卫国家,保护人民利益的战斗,而且是带着浓厚亲情的战斗!抓捕过后,无论从穆天云那里,还是从穆小云那里,你都别想得到半点消息,任何新闻媒体都没有获得任何信息。那么你知道这是抓捕谁呢?这样兴师动众的。其实只是一个市长秘书,海防局政委,还和穆小云有密切来往,他和韩跃他们不同,动他就不仅是走私问题,还有党的形象问题,社会影响问题。还有一层亲情关系,如果稍微走漏风声,任务都难以完成所以是绝对保密的,是非常慎重的。我很惊讶他说出这样一段非常原则,又很讲政治的话来,我对他的看法又有了改变。
这时候我仿佛又看到秦桥边上有人影儿晃动,一个摇摆着的美丽姑娘,白皙的脸面,长发披肩.站在望海石上,就有跳下去的危险。我为她担心,就想上去拉她一把。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用上去,你如果上去她就完了!我有这个体会,一个人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只有她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别人不要动她。他的话沉沉的。我说,那个姑娘就是她吗?他的女儿?是她,她爸爸叫方然,当时是市长秘书兼海防局政委,他是市委常委,抓他是要经过省人大通过的,下午省常委会才做出的决定,会议是秘密的,他也不知道马上就要抓他。就在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姑娘身子一晃一会儿又没了影儿了!
出现了这个感觉之后,他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和芳菲在海洋世界玩儿,看到美人鱼劫难情景之后才回家。我们根本不知道天要下雨,也不知道这个秦桥下经常出现活人掉进水里淹死的事。
他的话使我感到他的思维有些混乱。因为他又开始说胡话。他说我的岳丈方政委,哦,方然是参加完市委一个会后回的家,他的乌黑的本田轿车油光闪亮,刚从政府机关的车棚里开出来,因为他是市长秘书,海防局政委,有很大的海事审批权力。他家住的是复式结构小红楼,他把车开进车库里,到了家把文件包刚刚放下,他就在客厅里拿起电话,他说,一号台吗?你给我接一号首长。那边停了一会儿回答首长没在家呀,首长。那就接二号吧。那个女话务员过一会儿义说,也没有啊首长!那你就接办公室问一下吧?如果你找到后就把电话接过来,好吗?我在家等着。好的!首长。总机的声音软软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放下了通话器,但是忧心忡忡,坐卧不宁样。,谁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芳菲的妈妈在厨房里做菜,热气腾腾。她系着花格围裙,四十多岁样子,脸上没有皱纹,日子过得很舒心。她是韩林最小的妹妹,是韩林参加工作以后,唯一供她上学的妹妹。韩跃也最喜欢这个姑母,其他亲戚都在农村,平时很少来往,只有这个姑母和韩跃亲密无间,也很受姑夫的赏识。她今天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她朴素美丽大方。她从餐厅里走出来,温柔地对芳菲爸爸说,饭菜都做好了,咱们吃饭吧!他也没看妻子一眼就说,好了就好了,哦,你们先吃吧,我还有点事儿。妻子嗔怪地说,哎,你这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不吃饭了啊?大家都等你啊,菲菲的同学不是来了吗?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机就响了。他拿起听话器,说,是我!妻子只好走回饭厅里去了。他说,哦,都不在呀,那办公室主任也不在吗?哦,一个人也没有啊,好的,好的,一号二号去省里开什么会了?哦,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吧,明天,明天再说吧!他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知道那个白冰交代了不少事,他和韩跃都被揭发丁。这一关怎么过呀?他的内心是焦躁的,但他又不愿意在家人面前流露情绪,尤其是在宝贝女儿面前。他是要讲面子的人。那个青年望着大海的雾障平静而迟缓地说着。
这时候芳菲从里间姗姗走来。她甜蜜地叫着爸爸,爸爸吃饭呀!俺们都饿了呢,等你老半天了!她是个清纯美丽的姑娘,读大三了,她租用功,我们在校园网上认识的,在图书馆里见的面。她在家是个小公主,但不娇贵,还很泼辣,性格直率的很,父亲疼爱她不得了,宝贝蛋儿似的。爸爸见了闺女,好像烦恼的事儿丢进了后脑勺,迎着女儿说,菲非呀,他呢?他知道我是女儿的男朋友,芳菲的北京同学,头一次带回家来。芳菲韧书房里喊,哎,过来吃饭了。我在书房里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翻着的书放回到书架上,走出书房。芳菲父亲仔细打量着我,高高的个子,浓眉毛,高鼻梁,戴了一副镜子,好像看不清我的眼神儿。我见到未来的岳丈有些羞涩,这在现代的年轻人中还不多见,其实当年的他也是这样的,闺女往往是随着父亲长的,恋父情结是有的,意中人也是依着爹爹的样子来的。我们欢乐地走进饭厅,红木饭桌是长方形的。母亲做了一桌好菜,荤索搭配色香味美,一瓶茅台还没打开。母亲摆着酒杯,朝我笑笑说,坐吧,孩子!我们家挺随和的,你随便坐。靠爸爸这边吧。芳菲很得意的样子,说,怎么样?我和妈妈的手艺,不错吧!我附和着说,做这么好的荣呀!她爸爸说,好呀,我们今天都沾你的光了。我不好意思说啥。芳菲一边倒酒一边说,都沾俺的光吧!大家都笑说很对!我还沉浸在书中。我说,方叔叔,您家的书真好!他说,哦,是呀,那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菲菲揶揄道,准说呢?还有我呢!他连忙说,哦,对对对,还有菲菲。芳菲不无得意地说,菲菲加书等于爸爸的财富,这公平吧!他看一眼女人,这个陪伴他从农村一脚泥巴一脚牛粪走过来的结发妻子,说,还有你妈妈呢!
芳菲说,爸爸不愧是当官的,认识问题比较全面。妈妈说,啥呀,不太全乎,还有呢,他不高兴地说,还有啥?她妈妈慈祥地看着我,说他呀,老方!大家勉强地开心一笑。我说,看不出阿姨还是个幽默的人呢!她爸爸摇摇头,说难得呀难得!芳菲说,妈呀,他暂时可加不进这个不等式中来呀。我们暂时呢还处于网恋阶段呢!我也说,等我把研究生读完就加进来,好吧!她妈妈说,不说这个咱喝酒吧!她爸也说,对对,喝酒,他对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欢迎你呀,能够到我们家巾来做客,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喊过我的名字,他像是丢了魂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