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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白浪

白浪坐火车去琴岛买工作服。到了泉城天色已晚,便兴冲冲地走到中转签字处,把票递进窗口,签字员看了看说,你的车票日期不对。说罢把车票交给车站保卫处。白浪不信,就嚷嚷,那个保安说,别叫,你进来看看再说。

白浪就跟着进去了,到了保卫处,突然看到了穆小云,他脸色就暗了下来。转身想跑,后边有两个身材魁伟的警察挡住了他,跟我们走一趟吧!

白浪被穆小云的威名吓倒!那时候他还是派出所的副所长。有一个子夜,他带领干警去抓一个湖城大盗王犯,这家伙是个亡命之徒,穆小云命令包围了王犯的住宅。只见他一个手势上,第一个敏捷地跳过了两米多高的院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攻势,一脚踢开王犯的房门,迅速逼向里屋,当王犯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双锃亮的手铐已卡住了他那罪恶的双手。他惊愕了,没想到抓获他的竟是一个毛头小伙。后来他说,抓获他是应该的,他从干这一行起就想到了这一天,懊悔的是他这样堂堂的男子汉,却栽到一个年轻人手里,真是天不长眼奇耻大辱呀。穆小云服役的警卫部队,擒拿格斗十八般武艺都练,手枪冲锋枪,百发百中!他一从警就抓罪犯,罪犯见了他害怕,群众叫他神警大亨,白浪见了他怎能不哆嗦?

白浪被带到阁楼站长室。这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尖角形拱顶建筑,是德国殖民者时期修建的,花格窗栏,看的他头晕。

从得意到疯狂再到可悲的下场,可能太突然,白浪的汗水从毛孔里钻出来,又流到脸上,也可能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惊吓,他脸色焦黄,眼无光,气短唇紫,他难受极了。

没有给他戴手铐,只是让他坐下来说话。

局长,我没干坏事!

我没说你干什么?我问你火车站的钢筋是怎么回事?

刚想镇定下来,喘一口气,听了这话,使他突然又紧张得差点儿栽倒。

你现在说了,还算是主动交代。要知道,这件事,我们并不是从今天着手的。

穆小云的话,说得那么轻松从容,使白浪感到可信。他明白,这个内情,他的心腹采购员以及金成和于飞都知道。谁知从哪里出的娄子?想到偷运这批货时他凶狠地打了自己的舅舅,他就很害怕了。当时他爹骂他心虚,他还不服气,虽被逼着向金成赔礼道歉,可金成只是苦笑了一下,难道他没出事前就……

你不要再有任何幻想,你几天没见你那采购员小兄弟了?

穆小云提醒了他。三天没见他的心腹采购员了。他也明白,那个采购员要被搞出来,他不说怎能蒙混过关?他想到陈廉清和他爹的黏糊劲,心里想,俺爹被他蒙了。

那是采购员从南方搞来的一批走私货,让我家的司机给运走了。

运到海城机械股份公司下面的厂子了,共四十吨,除给采购员五千元,十万元入了公司的股份。为什么要打你舅舅?

运最后两车钢筋时,他发现这是违法的,就对我说,白浪,这可是要命的事啊?我不干啦!他被激怒,竟出手狠狠地打了自己的亲舅!

你往海城股份公司投了多少资?

我家共投多少万元,只我爹知道,我一点不清楚。

从哪来的钱?

还从南方走私了几次红木。

海城股份公司有你家多少钱?

不知道。跟你家最密切的买卖人是谁?

也不知道?

白浪看着穆小云两眼火辣辣地看着他,就低下了头。白浪,你这么聪明,可不能只会算小账,失了时机。

穆小云好像不是在审讯,是在启发他自首。

他低头不语。记得刚记事的时候,从市里到镇上,从机关到学校,到处是大字报,斗人的,挨斗的被绳子捆,戴高帽,不是骂就是打,眼下他跟那些人相比,自己是真有罪,可他们对自己是这样的客气。爹说过,肚子里有东西的人最稳重,看来他的肚子装满了他的事了。

白浪和他爹的脸一样,皮肤白,一白遮三丑,长得很丑的白浪,驴唇马嘴,因为白看上去并不难看,因为白,他爹就给他取名白浪,他妻子跟他开玩笑说,那你爹干脆叫你白银多好。别看他白,但白中有红,头发也油光光的。这些日子,他脸上的红色被黄色代替了,只有他老婆陈小英觉察出来,但她没吭声。白浪,我伸手就能把证据拿出来,不过,这对你不利,你不要认为没人写证据!

这话正敲他的心房,他一直认为他的人,不会说出他们做的事,他恨自己疏忽大意了。

也恨他爹。他看穆小云看着他的眼睛,就狠狠地说,关系最密切的是于飞……

我们相信你,他给他毛巾擦汗,让他喝口水,抽支烟,再想想。却突然问,就为这批走私物资,你们就把金成给害死了?

白浪手中的茶杯“砰”地摔在地上,怎么,金成被害了?能是他爹害的?他精神失常似的,扑通跪地,大声叫喊,我没害他,我是打了他,可他是我的亲舅,我怎么能害他呀!

起来!

白浪的脸顿时变了形,一缕长发耷拉在额前,脸发青,猪嘴獠牙全露了出来,鼻子泪水满面,弓腰像狗熊。你去过海城股份公司吗?气氛稍微缓和一下,说,没有。

你是大股东怎么没去过?

我爹不叫去,说光投资就行了,有于飞两头穿线!

有两封信你看看,这是谁写的?

白浪抬起恐惧的脸,两眼直盯着穆小云拿在手里的恐吓信,看了半天,说,这字我从没见过,我确实不知道谁写的。我家也有这样一封信。

你叔父白大龙在哪里?

他死了多年了,我没见过他,听说是自杀!白浪望着穆小云,哭丧着脸,说,没有的事我绝不会胡编。

你认为于飞怎样?

我爹相信他,我跟他没什么交往。可他这几年送来几万元利润我才对他有好感!白浪,我们还是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即使犯了罪也有个认罪态度问题。根据我们掌握的大量材料,你被犯罪团伙利用了。你要站主动,争取宽大处理。今天就是给你一个机会,不要错过了,你去休息吧,好好考虑,把知道的问题都说出来,只要你立了功,尽管你的罪行很重,还是可以免去刑事处分!

白浪被送进有床铺和沙发,有茶水的屋子,他紧缩在宽大的沙发上,好像外面有流动的岗哨,他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他真感激穆小云,没有虐待他,没有鄙视他,还把他当人看,都说进了看守所,就等于上了刑,可这里不是看犯人的地方。他要回家,去问他爹,还干了些什么事,都讲出来吧,局子里都清楚啦!

他知道严打时,那些强奸犯都给判了死刑。他虽然没犯强奸罪,可罪行也够严重的,拉出去毙了,也够了。可是他说了,可以免刑事处分,这不等于给他新生?想到穆小云的可信,认为不会骗他,在枪杀案中,他的罪比起来还小吗?立功无非是毫不隐瞒地坦白交代,对破大案有好处,就算立了功。

天亮了,有人给他送饭来,有鱼有肉,他吃了,更感到穆局长是可以信赖的人了。他以前没跟穆小云交往过,他当派出所所长时,在路上碰上了,打个招呼还下车,很客气的,昨天也没有训他,更没用电棍捣他,听说羊九就是给电棍捣怕了,才胡编自己杀了人的。他把他当人,就不能把自己不当人,他意识到不交代就得不到宽大处理,也对不起穆小云,更是走上了绝路,他还很年轻,有个漂亮的媳妇,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应当很好地活下去。于飞肯定做了不少坏事,却没被他抓住一件,因他讨厌于飞母子,不愿接触他们,他认为他爹也可疑,郭亮,金成和春兰的事,他爹一定知道,可他从来也没有跟他谈过这事,爹对舅能下毒手?对,想起来了,他爹要吞并郭亮的沙厂和海满堂的果园,还说过海城的老板要信任。还有啥?穆小云和一个记录员走进来。给他冲上了茶水,递根烟。

吃饱了吗?

饱了,穆局长,比在家还吃的饱呢。

那是因为你饿了。

我不饿呀,局长。

为了今后不会饿,我们今天还要谈下去,就要更认真一些。怎么样,咱慢慢谈。

我爹把入股的钱交给于飞,我就怀疑,他为什么这么相信他,还有那位总经理,我们还没见过一次面。爹说,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于飞跟他干,于飞能成才,咱家也能在不张扬中致富。可这个总经理,我们都叫他老板,怎么认识俺爹的,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开始是俺爹把在海城的产业给他打理,就是那个食品公司,主要是生产绿色食油。俺爹这个人喜欢在家吃喝,他的朋友都来家吃喝,可我从来就没见过老板来俺家。

那你爹跟郭运来和海满堂的关系怎么样?白浪心想,有话不说是不行了。看来事情真的被他们全掌握了。这些日子,专案组在水湾转来转去的,都快八个月啦,是来玩的吗?连这些都掌握了,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我爹他的心计大,他在海城创业的时候,他去过一次秦皇庙,曾经卜过一卦,说他的一生是活不离湾死不离山,他一想,老家金水湾,湖山正是他落叶归根的地方,他把在那里创下的产业就全交给了总经理,回到了湖城二次创业,这时候海满堂承包的果园,郭运来的砖瓦厂,都很有名了,这两家都很富,可他认为他回来了,就应该他最富,这两家产业都应该属于他。

白浪见穆小云相信他的话,受了感动,不用问了,就主动交代问题。把想说不敢说的话也说出来了。穆局长啊,陈局长和古所长跟俺爹可好啦!

陈局是你们家的亲戚,他不是你的叔丈人吗?

是的,是俺老婆堂叔叔。

那么古所长是你们家焦厂的法律顾问是吧。

是啊,他可能跟着分焦厂的红利。

你知道怎么分法吗?回去问我爹就清楚啦!

穆小云琢磨,古元这个法律顾问难怪这么尽力。不光是受贿五千元啊。他鼓励了白浪,我们听了你对你爹的怀疑,也只是怀疑啊,但我们相信,他不会干坏事,可能是上了坏人的当,你说可能吧?

局长,你说的很客观啊,那我就放心了。白浪就接着一股暖流涌进心窝,他多想说出世界上最好听的话,感谢他对他们父子的信任,可他又心想,别是给俺糖吃吧?看他那严肃认真坦然的表情,又觉得不信任他还能有谁呢?

白浪,声音很柔和亲切,回家不要给你爹添心事啦,他也不容易,要好好照顾他,他结交广,难免鱼龙混杂,改革的年代,处世难啊!

白浪感动得要流泪。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穆局长,你是好人,我一定听你的!

对你的父亲了解多少是多少,不可乱讲啊!

请局长放心,我对老婆也不会讲的。

那好,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怎么样?

好!我要不真心,你就拿手枪毙了我。

那不会的。过后,穆小云在电话里向穆天云简单作了汇报,穆天云同意放白浪回家。

等白浪重新见到阳光时,啊,他原来在火车站逗留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