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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吴国礼的话还没说完,小邓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受的侮辱,眼睛顿时亮了,对吴国礼问:“她是不是也在绵阳念的书?”

吴国礼看着小邓说:“对对,在绵阳西科大上的大学……”

小邓突然大声说:“是我同学!”

这一说,不但吴国礼,就连“老顺”都一下惊住了。吴国礼不肯相信似的,半天才瞪着大眼问:“真的?”

小邓说:“你要不信,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早说,还骂我……”小邓一想起挨骂,眼角马上沁出了委屈的泪花,又接着说,“我要告诉她……”

“老顺”看见小邓果真要给同学打电话,马上抢过了小邓的手机,回头对吴国礼说:“吴猴子,看在你姨妹的面子上,我们今天饶过你!你妹妹的同学也是你妹妹,要是你今后再这样对待小邓,我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说完,就拉着小邓走了出来。

走出吴国礼的院子,小邓问“老顺”:“你为什么不让我给熊娟打电话?她真是我的同学!”

“老顺”显得很兴奋,说:“你为什么非要把吴国礼搞得那么尴尬不可?我跟你说,你的机会来了!”

小邓不明白,问:“什么机会呀?”

“老顺”说:“做工作的机会呀!你不知道,这农村工作,最怕扯上沾亲带故的关系!你回去就给你的同学打电话,告诉她你这边的事。她肯定会支持你,去做姐姐姐夫的工作。你明天再下去,就说是同学让你去的,嘴巴甜一些,吴国礼这时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好对你说什么了!我敢保证,你将成为全乡第一个做通采石场老板工作的人!”

小邓听后,高兴地跳起来,在“老顺”脸上亲了一下,说:“真的,‘老顺’?”

“老顺”猝不及防,在脸上摸了一下,然后看着小邓,脸红得像块绸布,心里“咚咚”地跳着,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半天才说:“试试吧!”

后来,情况果然像“老顺”说的那样,吴国礼不但第一个在乡政府关闭采石场的协议书上签了字,而且还去劝说了朱光柏。小邓坏事变好事,在心里非常感激“老顺”,有什么都去向“老顺”请教。两个年轻人的心,在工作中慢慢走近了。有一天,小邓忽然要“老顺”教她当地方言、俗语、农谚和一些风俗习惯。“老顺”答应了。“老顺”每给她讲一条,小邓就往本子上记一条。这是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只要一有空,小邓就到“老顺”的屋子里,虚心做学生,一天也不间断。从春到夏,几个月过去了,随着小邓本子上记录的东西的增加,两个年轻人也像在挖掘隧道一样,朝对方的心灵掘过去,而且越来越靠近。小邓虽然说不上貌若天仙,却有着一副发育良好的身子,胸颈和双肩都呈现出均匀的美丽线条。

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像是要把衣服胀破,一双水汪汪的,如黑葡萄般明亮而晶莹的眸子,镶嵌在一张可爱的圆脸上,点缀在嘴角边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尤其是嘴里的两颗虎牙,使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始终都在微笑的样子。她的这副神情,对“老顺”的诱惑,无论怎样都是无法抗拒的。一天,当小邓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沁入他的心肺,“老顺”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咚”地跳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下变得柔软和纤弱起来,紧跟着,他用了一种陶醉和痴迷的眼光看着小邓。这时,他发现小邓也在用同一种眼光看着自己。看着看着,两人都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然后紧紧抱住了,一个火热而长长的吻,将双方的灵魂吸到了一起。现在,小邓本子上已经记载了几百条上石岭子乡的方言俗语和谚语,小邓下乡,无论别人说什么,她不但能听懂,而且自己也能说。有了这套本领,她发觉自己和村民的感情贴近了许多,工作起来也如鱼得水。有时候小邓想,和一年前的她相比,真有些判若两人的感觉。可是现在,向她传授这些知识和语言的那个贴肝贴肺的人,那个昨天中午还和自己滚在一起,将生命交付给她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怎能让她不着急呢?

“‘老顺,’你究竟在哪儿?”小邓用手托着腮,在心里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呼唤着,一点儿也不知道头顶已经开始飘洒起小雨来了……

天蒙蒙亮了,龚文军正说去喊醒乡干部,到蒲家坪村去找“老顺”,陈院长急急地跑来了,对龚文军说:“弯书记,下雨了,操场上的伤员往哪儿转移?可不能让他们住在漏雨的简易塑料薄膜棚子里呀!要是伤口淋了雨感染了,就更麻烦了!另外,药品快用完了,那十几个重伤员,有两个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大腿肿起来了,真急死我了……”

龚文军看见陈院长脸上那副焦急的神色,急忙说:“陈院长,别着急,我来安排伤员转移!关于药的事,我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我母亲上山刨柴,滚下来把小腿骨折了,第二天肿得像只擂钵。那时也没什么药,大队的赤脚医生用几味草药捣烂,敷在红肿处,一天肿就消了……”

龚文军话还没说完,陈院长就搔起脑袋来,不好意思地说:“是呀,我怎么忘记了,小小偏方能治大病呢!哎呀,都是这些年只迷信抗菌素闹的,忘了祖传的一些偏方!我们山上消炎止痛的草药多着呢!”

龚文军说:“是呀!你去开几味草药的名字,我让人到山上采!”

陈院长听了,忙说:“好,我这就去开!”刚要离开,又想起了,“弯书记,伤员……”

龚文军说:“我马上就组织人转移!”说着,就走进教室里,喊醒了正在熟睡的乡干部,让大家赶快去搬另一些教室的桌子,然后把操场上的伤员全部转移到房子里来。一听这话,赵副乡长有些不放心,对龚文军问:“要是再来余震怎么办?”

龚文军听了听外面“噼噼啪啪”的雨声,说:“没办法,我现在只能是碰运气了!”

乡干部们像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似的,互相看了一眼,果然过去了。然后龚文军又去喊醒了黄校长,让他立即动员学校老师,一起来转移伤员。到天大亮的时候,操场上的伤员转移完了。龚文军正要带领大家去找“老顺”,没想到这时一个泥人样的汉子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抓住龚文军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弯书记,情况怎么样了?”

听了声音,大家又仔细一看,才看清是前两天请假回家的周景辉副书记,才两天时间,他简直让人看不出来了。龚文军看见周书记这副模样,也惊讶得不得了,忙问:“老周,你怎么回来了?”

四十还没出头的周副书记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扑在龚文军身上,“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哭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龚文军急忙抓住他问:“老周,你怎么了,啊……”

周景辉书记伤伤心心地哭了一阵子,这才泣不成声地说:“一个村庄……全、全埋了……”

大家都像吓了一跳似的,皮肤不由自主地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龚文军架住他,又拍着他的身子问:“那你家里的人呢,老周?”

周书记只恸哭不说,泪水扑簌簌地打湿了龚文军的肩头。过了一会儿,龚文军又摇着他,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那你不在家里救人,跑回来干什么?”

周书记又抽泣一阵子,这才摇着头,抽泣着说:“救不了了……上午收工晚了……午饭就吃、吃得晚……只有我……吃了饭出来溜、溜达……妻子、孩子和喜欢抽一袋饭、饭后烟的父亲,在、在家里……全、全都没、没有了……”

乡干部们听了这话,全都默不作声了,一个个低下了头,像是默哀。龚文军的手在周景辉书记的肩上不断抚摩,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哭了一阵子,周书记突然戛然而止,抹了一把眼泪对龚文军说:“我们乡的情况怎么样了?”说完,不等龚文军回答,又接着说,“我回来,看见乡政府的房子那个样子了,问街上的人,才知道你们在学校里!”

龚文军把全乡受灾的情况简要对他说了一遍。周景辉听了,似乎高兴了一些,说:“天照顾我们上石岭子乡了!”

龚文军听了这话,看着周书记问:“这么说来,其他地方的灾情还比我们严重?”

周景辉说:“严重多了!有的一个村死的人,也比我们全乡多!”说完又对龚文军说,“你们这是准备到哪儿去?”

龚文军说:“我们去找‘老顺’!”说着,把“老顺”前天晚上到蒲家坪村了解灾情,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事,对周书记说了一遍。

周景辉一听,忙说:“那还不快去找!”

龚文军说:“老周你不能去!”

周书记露出奇怪的样子,问:“我为什么不能去?”

龚文军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静地睡一觉!”

周景辉说:“你要不给我事做,我会疯掉的!”说完又像乞求地说,“我想了很久,我才赶回来的!我怕静下来!回来和大家一起做点儿事,我才不会去想家里……”说着,又开始往下掉起眼泪来。

龚文军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人不是机器,即使是机器,运行久了还要保养。可是,他又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来让自己的这个助手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超负荷的工作可以暂时忘掉痛苦,但越用这种方法来麻痹自己,一旦像机器一样停下来,痛苦会盯得你越紧。他想了想,就对周景辉说:“那这样,我正愁这儿的伤员没人负责!他们刚刚转移,有的人还淋了雨,情绪很不稳定,你就留下来。这工作也很重要!”

周副书记听了,才不说什么了。这儿龚文军走到黄校长身边,悄悄对他说:“等会儿找套干净的衣服给周书记换了,然后让他好好睡一觉!我看他这个样子,怕是从地震发生,就一直没睡过觉了!”

黄校长说:“遇到这样大的灾难,任何人也是睡不着的!”

龚文军附在黄校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才回过头对乡干部说:“我们走吧!”

这时,小邓忽然满脸泪痕,哭着撞了进来,对大家说:“你们不、不要去找、找了……‘老顺’他……已经死、死了……”

包括龚文军在内,大家都吃了一惊,以为小邓疯了。“老拱”忙说:“小邓,你不要乱说……”

小邓却说:“我说的是真、真的……你们已经找、找不着他、他了……他、他被许多石、石头和泥、泥土埋、埋住了……”

大家一听,头皮忽然发起麻来,赵副乡长问:“小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邓眼神空洞,神色悲戚,一串串的泪水往下掉着,说:“刚才‘老顺’告诉我的……”

一听这话,大家更惊得“啊”了一声,连脸色也变了。

刚才天亮前,确实在小邓身上发生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朦胧中,小邓十分清晰地听见前面一个声音叫:“珍珍!”小邓一下惊醒了,“珍珍”——只有她和“老顺”在一起时,“老顺”才这样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她抬头一看,果然是“老顺”朝她跑来。她急忙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老顺’,你可回来了!”说着,就也张开两臂朝“老顺”跑去。在学校后面的土路上,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