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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温支书一见老二两口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即瞪圆了眼睛对温老二说:“做什么?老爷子在露天坝坝里坐了大半天了,你们也不过来帮忙搭个棚棚,硬是我一个人的爹呀?”

温老二张了张嘴,正要答话,旁边老二家里的抢过了话题,说:“要是老爷子在我们家里,我们早就给他搭好棚子了!”

温支书一听,气更大了,回头狠狠地剜了兄弟媳妇一眼,一副恨不得想去打她几下的样子。在温支书的意识里,要怪就怪这个女人!要不是她太奸猾,老二也不会变成这样。想到这里,他就冲老二女人吼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问你们,老爷子和老三的低保金是谁领了,啊?为老爷子、老三的低保金,挨骂受气的是我,吃安胎的是你们!你们的良心难道真的让狗吃了?”

温老二两口子一下愣住了,老大还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们说过话,看来他是真生气了。温老二刚想解释,谷厚芬却插进话对丈夫说:“过都过了,还提那些干什么?有筋就说筋,有绊就说绊,今晚上你把他们喊来究竟要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温支书还是气鼓鼓地说:“不说?不说他们更认为自己该这样!”

谷厚芬听见丈夫这样说,觉得确实有道理,于是也不吭声了。

温支书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大前年。那年,上面给村里下达了二十个享受低保待遇的名额,每个享受低保的人,每月可以领到四十多元的低保金。四十多元钱不算多,可对于农村人来,也不算少,尤其是一个家庭有那么三到四个人,每月就可以领到一百多元。拿到名额后,温支书没有拿出来研究,就一个人定了。可村上原来的妇女主任谭晶琼到乡上办事,得到了这个消息。谭晶琼回来就向温支书提出,说自己的女儿患病多年,已经花去了数万元资金,应该享受低保。谭主任的女儿患病不假,但她已经出嫁了好几年,而且病也是在出嫁后才得的。温支书就以这个理由拒绝了谭主任的要求。但谭主任不干了!这是一个很泼辣的婆婆客,又在村上当过多年干部,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也知道村上一些事情或明或隐的运作规则。她的理由是女儿虽然出嫁,但户口仍在村里,因此符合低保条件,并要求看村里的低保名单,结果,二人在村里大吵了一架。温支书没法,只好拿出名单让原来的妇女主任看。果然,名单上出现了温老二的名字。

按说,温老二是不符合低保条件,可温支书说:“怎么不合?你看看全村,哪个家里有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和一个傻子?”但原来的妇女主任说:“老头子和傻子是跟着你们的,怎么又到了温老二名下,这分明是偷梁换柱嘛!”温支书说:“怎么是偷梁换柱?我家老爷子和傻老三户口本来就和老二在一起,我是看他们忙不过来,才接过来临时赡养的!”谭主任一听这话,没办法了。因为有了温老爷子和傻老三,温老二一家的收入,就明显低于全村的平均水平了。可谭主任再往下一看,一组组长孙祥成,十组组长范道国,他们家里的经济条件算得上中等,但温支书也把他们列为了低保对象。谭主任更不干了,最后,温支书只好把她女儿的名字给补了上去。在温支书的心里,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是处在一个熟人社会里,谁没个亲朋好友?他虽然是干部,可干部也不能一根眉毛拉下来把脸盖住,连六亲也不认嘛?再说,会打鼓离不得三班人,他这个支书还需要人帮衬嘛!至于温老二,温支书本不想这么做的,因为这两口子平时太自私自利。但退后一想,亲兄弟,打碎骨头连着筋,反正是国家的钱,就权当自己帮他们一次,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温支书把名单报到乡上去,负责这个工作的胡民政也是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一看名单,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但胡民政不但没给温支书点穿,还把名单收下来。可过了一天,又叫自己助手马骏把名单拿下来,让温支书召开村民代表会议评议并且公示后再报上去。

温支书这下有些作难了,但他又不得不照上面的要求做。温支书才在会上把名单公布完,下面就炸开了锅,说这叫什么低保?低保是不是专门针对干部家属和他们的亲朋好友制定的政策?这个名单是什么人根据什么标准提出来的……问题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提出,温支书自然无法回答村民代表的问题,于是就干脆沉默不答。等大家说完了,温支书让大家在名单上签字,可遭到了大多数与会人员的拒绝。有人说,名单都定好了,还要我们签什么字?谁定的让谁签去!还有人说:签字可以,但必须重新制定名单,被评为低保户的,必须是真正的贫困户!温支书就抬出乡政府,说这份名单已经在上级部门备案,要修改不太容易了。代表们一听,更气了,纷纷离座。温支书见了,又把大家喊回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请代表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支持他一回工作。僵持了半天,村民代表作出了妥协:考虑到难以改变既有名单,那就在现有名单上再增加几户真正的贫困户。但这样一来,享受低保的名额就大大超过了二十人。

最后商定,由前面二十人去把低保领回来,再按照后来的实有人数进行第二次分配。问题就这样看似解决了。可是享受低保的人中,有几户是真正的贫困户,他们觉得自己顶着低保户的帽子,却没有领到那么多钱,就不干了。他们把这事告到了乡上龚文军书记那里。龚文军把温支书喊来一问,温支书说了实话。知道事情真相的龚文军,只轻描淡写地批评了温支书几句,便没有去纠正。因为龚文军和温支书想的一样,农村的许多事情,如果处处认了真,老温就会变成为孤家寡人,更别说开展工作。因此,深谙农村内情的龚文军在某些时候,不但能容忍老温们的那么一点儿私心和杂念,甚至有时还为他们谋取私利提供一点儿条件!不然,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一样也会成为孤家寡人!何况在这件事上,温支书并没有往自己胯下捞,只是有点儿优亲厚友而已!但龚文军又不能不把这件事搁平,否则,那几户吃低保的告到县上,就会变成很严重的事情。于是,龚文军让财政拿出了一点儿钱,把告状的那几户给抹平了。对这一点,温支书对龚文军很感激。

现在,温支书提起了这事,温老二确实觉得内心有愧,于是就说:“大哥,我们知道对不起你和大嫂!那低保本来是该你们领的,你却让给了我们,但老爷子和傻老三,你们照样养着!要不是我们房子被震成了危房,下午也过来给老爷子搭棚子了!你说现在该怎样办?”

温支书还是紧绷着脸说:“怎么办?实话告诉你吧,上面早就发出了通知,要下来逐户逐户地核实低保户的情况!现在老爷子还在我家里,他们来一看,你的低保户就会露馅。要是你们还想领那每月一百多块钱呢,就把老爷子先接回去住一段时间!要是不想要,就算了!”

温老二两口子一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老二女人才问:“他们说什么时候来核实?”

温支书故意不看她,说:“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文件发了有段时间了,也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哪个说得准?”说完,又看着温老二说:“还有一件事,老二,我也必须跟你说明白!这次的灾难你是看见了的,国家肯定要给救济!你把老爷子接过去了,傻老三的死自然也成了你们家的事,这样,你们不但有房屋损失,还有人员死亡,我为你争取一个重灾户没有问题!如果老爷子在我们家里,我是干部,就是自己是重灾户,我也不好为自己争取!现在我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老爷子你愿养不愿养,自己拿主意!”

温老二马上说:“大家的爹,怎么不愿养?”说完,就拿眼去看女人。

老二媳妇见男人看她,知道是等她拿主意,于是也说:“养就养呗!不过,别又有人说我们把老年人没带好哟!”一边说,目光一边往谷厚芬脸上瞥。

温支书知道老二媳妇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女人听的。原来,温老二两口子并不是没有把老人接过去照顾过,只不过他们家生活要困难一些,活儿也多一些,老人在他们家里,自然没有谷厚芬照顾得那么周到和细致。有两次,谷厚芬去看了老人回来后,就在温支书面前奏了一本。温支书生气了,又过去批评了温老二两口子一顿。现在,老二的女人捞话了。

温支书担心谷厚芬和老二女人吵起来,急忙说:“带得好带得坏,只要自己良心过得去就行了,说些渣渣草草做什么!”说完又说,“要带,将就你们棚子搭好了,现在就背过去吧!我们两口子,等会儿抱两捆稻草在这柑橘树下就睡了!”

温老二等温支书话完,又拿眼去看女人。老二媳妇这时生起气来了,大声对温老二吼着说:“听到没有,叫你把老东西背起走,你还想等什么?”

温老二这才走过来,俯下身去背温老爷子。温老爷子又倏地一下醒了,问:“你们做什么?”

温老二说:“背你到我那儿去!”

谁知老爷子听了,胡乱地挥起手来,口里连连说:“不去!不去!我不去!三儿,三儿回来了没有?”

温老二听见老爷子喊傻老三,眉头一皱,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说:“老三就在我那里,就是他叫我来背你的!”

老爷子一听,果然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说:“老三真的在你那儿哟?那我就去吧!”说完,伸出双手,抱住了温老二的肩膀。温老二背起老爷子,往上耸了一下,接着,老二媳妇举着火把,紧跟在男人后面,两口子一前一后走了。

温支书等温老二两口子走远了,才一屁股在老爷子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从现在起,自己再在外面跑,就可以少担心家里的事了!这人,怪不得古书里说,忠孝不能两全!要不是因为地震,说什么他也不会把老爷子支使到老二家里去!正这么想着,谷厚芬忽然走过来,对他问:“上面真的要来核实低保户?”

温支书朝周围看了看,似乎担心会被老二两口子听见一样,压低声音说:“核实个屁,那是我编出来骗他们的!”

谷厚芬说:“老爷子到他们家去了后,有他个好的!”

温支书听了,耐心地说:“你管他们的!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给他揩屎揩尿,又抱不动,有什么办法?你就不要去操心了,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吃、给他穿就不错了!”

谷厚芬听了这话,说:“管你的,是你的爹,你都不痛心,我痛心什么?”说完又说:“今晚上你吃什么?中午还剩半鼎罐海带汤,如果不吃了,明天就吃不得了!”

温支书说:“随便什么,你热点儿给我吃就行了!中午只顾去敬酒,没吃到菜,肚子现在都巴背了!”温支书不但语气显得很疲惫,说完,连身子也疲倦地倒在了椅子上。

谷厚芬立即心疼地跑到刚才那个土灶前面,又撅起屁股往灶膛里吹火。刚刚把火吹燃,忽然屋子旁边有人高喊“温支书”。还没等温支书答话,“老顺”就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院子里。

温支书知道“老顺”这时候来一定有急事,就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故意说:“我说是哪个呀?原来才是‘老顺’!这么黑天瞎火地赶来,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老顺”一边张着嘴巴喘气,一边又把温支书重新按到椅子上坐下,这才说:“还让温书记说着了!这事十万火急呢!”说着,就把操场上伤员的情况和到村上征集照明设备以及彩条布、塑料薄膜的事,对温支书汇报了。

温支书一听,肚子也不饿了,急忙说:“我知道哪些人家里有蜡烛和彩条布,我带你去!”说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谷厚芬一看,急忙说:“我马上热夜宵了,你们两个吃点儿东西再走吧!”

可温支书和“老顺”连头也没有回,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