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案件
我和D是私交很深的好友。我们都住在广州,但是不常来往。当我们一起去深圳看望我们共同的好友H时,我们总是喜欢找一个茶艺馆,通宵清谈。我们这些从前的酒友,都已经多年不喝酒了,所以清谈时,也就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愤青激情,有的多是现实的理性。
今晚D先谈了一个案件。
D说:有一天午夜两点多钟了,我正在写稿。电话暴响,我的女朋友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大叫我快去。我问她在那里?她说在公安局。见到我,她扑进我的怀里就哭了起来,全身抽搐着,充满了恐慌。后来通过了解,原来,她和我吃完饭分手后,一个人在环市路上闲逛。突然后面冲过来一个小伙子,抢下她的包就跑。我这个女朋友在部队是搞长跑的,跟着小伙子就追了上去。小伙子活该倒霉,抢了一个专业长跑运动员的包。他一回头见追了上来,走投没路,急中生智就从马路中间的护栏跳了过去。刚好一辆面包车冲了过来,来不及刹车,当场就把那个抢包的小伙子撞死了。我女朋友见到这个鲜血淋漓的场面,当时就吓傻了。
从公安局录完口供回来,她一路不停地说:我真后悔,我真傻,一个包抢走就算了吧,我为啥要追他,我不追他,他不会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以后多天,她就像祥林嫂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话。
D讲完了,我们沉默。
H也讲了一件他亲眼目睹的抢劫案:在深圳国贸的门口,也是一个小伙子抢了一个女人的包。贼还没有跑,那个被抢的女人自己先跑了。H感到好奇,追上那个女人问她:贼人抢了你的包,你不去追他,也不喊捉贼,也不去警局报案,为什么要自己先跑?那个女人是香港人。她说:遇上贼人怎么能不跑,要先保命要紧。H受到极大震动,他跟我们说,活了三十几岁,这一回才真正地明白生命的可贵。他说他后来思考了很久,遇上贼人抢劫,他抢什么,你就把什么给他,保护好自己的生命。要庆幸当时被抢走的财产的损失,是你生命中最小的损失。抓贼人是警察和保安的职责。这种观点可能不符合社会道德规范,也可能会把小偷惯坏了,养肥了,但是散发出的却是人性的光芒。
我那晚一声没吭,我不知道说什么。
2、买单记
杨大姐打电话给我,让我到亚运村的四海酒店去吃海鲜,她神秘地强调说今天有贵客。
我兴冲冲地去了。杨大姐我刚认识不久,据说是挺神秘的。背景渊源很深,人也有通天的神工。当然我是一个散淡的闲人,没有必要攀龙附凤。通过几次吃饭,见识了杨大姐周边的一些朋友,都是很有趣儿的人物。他们大多是下面来的有点份量的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官员或者是名人,反正来了首先都把杨大姐恭敬成一个更大的人物,杨大姐这时就把我等一些朋友召集来,说她请客,她虽然以东道主的名义请客,但都是下面来人买单,买完单还要千恩万谢杨大姐给面子,因为他们都要谋求点什么。
今天又是什么人物买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猜着,咨客小姐就把我带进了杨大姐的包房里。包房里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这一次刚好相反,杨大姐介绍他们时,语气显得很恭敬,介绍完了,我才明白:这些人不是下面来的,大概是杨大姐上面的。杨大姐介绍我时,语气有些夸张,甚至名不符其实。不过我在这个氛围里听了觉得很受用,于是就沽名钓誉地跟大家一一握手、寒暄、恭维。
杨大姐让我下楼去点海鲜,她说我是广州来的,内行。出门时,杨大姐在我的耳边说:点好的,点贵一点,然后用力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
吃海鲜我确实是行家,你杨大姐有钱够大方,我就给你来个豪华的一桌,绝对让你有面子。于是我就像潮州老板一样,龙虾、象拔棒、皇帝蟹、鲍鱼翅,生猛类的一挥而就。
大家在热烈亲切的气氛中,笑容满面,心满意足,纵情地饕餮着。边吃还边赞美我高超的点菜水平。我想点海鲜这个东西,就一个法门,拣贵的点就对了。但是我还是很谦虚地说:要托杨大姐的福。
我出去上厕所回来,见杨大姐领着大家要走。杨大姐对我使一个眼神说:今晚有重要活动,我要陪他们去,你留在这里替我把单先买了,明天去我的办公室。说完带着那些吃得沟满壕平的人走了。
我替杨大姐买了单,开了发票,5000多元呀,我想这杨大姐每天消费可够高的了。她从哪里挣来的钱呢?
第二天,我带着发票去杨大姐办公室报销。杨大姐不在,人家说她出差了。我打通她的手机,她说在外地要一个月回来,昨晚那些人非常感谢我请他们吃海鲜。然后把电话挂了。
我请他们吃海鲜?5000多元,他们是谁呀?
3、两个高人
杨大姐手头又紧了,经过昨天夜里躺在床上策划,决定今天从洪老板借钱。虽然和洪老板认识刚几天,但她觉得洪老板说话口气大,出手大方,看样子像有点实力。早晨打电话给洪老板,洪老板约她晚上一起吃饭。经验告诉她像洪老板这样市面上行走的人,很要面子,不能单独从他借,那样他可能有借口拒绝,要在人多的时候,尤其是有重要人物在场的时候借,不想借他都得借。所以洪老板说刚好晚上有一批重要的朋友一起吃饭,正中下怀。
洪老板其实也正准备给杨大姐打电话。洪老板手头也又紧了,经过昨天夜里躺在床上策划,决定今天从杨大街借钱。虽然和杨大姐刚认识几天,但他觉得杨大姐说话口气大,出手大方,看样子有点实力。早晨杨大姐打电话约他,他不想单独跟她见面。经验告诉他像杨大姐这样市面上行走的人,很要面子,不能单独从她借钱,那样她可能有借口拒绝,要在人多的时候尤其是有重要人物在场的时候借,不想借她都得借。所以洪老板在电话里说约了一批重要的朋友晚上吃饭。
晚饭开始了。大家推杯换盏,气氛虚假做作,却很热烈。每杯酒进肚,两人各怀心腹事不,不是杨大姐赞美洪老板,就是洪老板歌颂杨大姐,来的客人齐声附和。
两个人心里都分别觉得奇怪,对方今天怎么这么配合?杨大姐可能是女人,凭女人的直觉觉得今天不寻常,也可能还是因为她是女人,有点沉不住气,反正她捷足先登,抢在洪老板开口之前跟洪老板开口了,今晚有急事要借五万快钱,这是杨大姐的开价,她的底线是想借一万。
洪老板一惊诧:这个高人。马上镇静下来,他毕竟是久经债场的老手。他爽快答应了,然后象摸象样地打开包,数了数钱说: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你们谁的包里有,先给她拿一万元解急?
大家无动于衷,这时,其中一个重要朋友带来的新朋友说:我有。这是今晚一个没受重视的人,但他自己感受到了这两个高人的重要。
杨大姐接过钱说着急用起身就走,洪老板说我送她一下。出了门,洪老板说:杨大姐把钱先给我,我本来今天是要从你借钱,我比你还急。
杨大姐一惊,又很无奈,把钱给了洪老板。洪老板抽出一千元说:先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杨大姐拿着那一千元心想:他那九千元可能也不用还了。内心油然升起了一种敬意:真是高人。
4、出局
香港老板要和杨大姐合作,给她的公司投资。欣喜若狂的杨大姐晚上回家却忧心忡忡。原来她的公司还有一个合伙人,是广州的邝老板。
邝老板是一个小老板,是上回书《两个高人》中,杨大姐将了洪老板的军要借钱,尴尬的洪老板说: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你们谁有,先给她拿一万元解急?老朋友都无动于衷,这时其中一重要朋友带来的新朋友说:我有。这是那晚一个没受重视的人,但他自己感受到了杨大姐的重要。这个人就是邝老板,后来被杨大姐给套住成了股东。
当时杨大姐给邝老板描绘了非常美好的经济蓝图,邝老板受宠若惊,回到广州,变卖产业筹够五十万元,加盟了杨大姐注册一百万的公司,占了49%的股份。邝老板雄心勃勃,想在京都大干一番。半年过去了,他们每天唱空城计,一单生意都没做成。杨大姐描绘的那些关系蓝图,除了给他们送礼,就是请他们吃饭,没有任何作用。而且,邝老板从没迈进过那些神秘高人的门槛,他们的社会身份,偶尔在一份什么资料上见到,却不名副其实。邝老板有点心灰意冷,也不想说什么了,只是盼着,能有好机会赚进一笔钱,就打道回府。即使赚不回来五十万的本,少一点也撤退。
杨大姐几乎一夜未眠。看她那心事沉重的表情,真让人大发同情心。这次进来的是一笔大款,按股份比例一下子让那个广州仔分走49%,杨大姐的心里不平衡呵。杨大姐可从来没干过这样的好事呀,这不是犯傻吗?其实杨大姐的经营就是套钱。
天光大亮,豁然开朗。杨大姐不愧是杨大姐,她起床洗了一个热水澡,面对朝阳,心暖花开。让邝老板出局的谋略策划出来了。
上午在办公室里,杨大姐痛哭流涕。她很悔恨地对邝老板说:我的好兄弟呀,姐对不住你。没有跟你讲清楚公司以前的情况,我欠人家一百多万,现在被起诉上了法庭,黑道也已找上门来,公司必须关门了。本来按股份比例,这一百多万债务,你也要承担49%,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怎么也不能让你承担。我不能没有良心,我在商场上是有面子的人。你跟我签一个协议,从此与本公司无关,你就赶快回广州吧,别让黑道伤害了你。
邝老板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一听杨大姐的哭诉,吓坏了。他想又出来这么多债务,这五十万肯定是亏掉了。还是快走吧。邝老板签了字就回了广州,他再也不想见到杨大姐了。
杨大姐也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因为香港老板的资金到位了。
5、同病
如果北京的哥里有人犯了事儿,不用其他方面的惩罚,只要不许他和客人讲话,也不许自言自语,就会是最大的刑罚。大多数可能都会憋出病来。
他们怎么那么不甘寂寞呢?
不过今天阳光灿烂,车里的温度很暖。我心情很好,主动找话和司机聊天。
师傅一天开几个钟头车?
八个钟头,早晨八点钟出来,下午四点交班。
经济收入可以吧?
还行,比下岗的强多了。
一天能挣五百多块钱吧?
纯剩?能有一百就烧高香了。一天除了油钱和上缴的,一个月下来剩不了两千。
那很辛苦呀。
辛苦不怕,咱开车的还怕辛苦吗?
司机审视了我一下,聊完了他,开始聊我。
您是干吗的?
我每天在家里坐在电脑前打字。
打字员?看您不像。
我是用电脑写文章的。
当作家的,能挣钱吗?
还可以,小康生活。
一天能挣多少钱?
八百到一千吧。
工作多长时间?
上午两个钟头,下午两个钟头。
年轻的司机目光一亮,很尊敬,很羡慕地说了一句老话:还是你们文化人有用。
我客观地说:文化也是现在刚刚开始有用,文化人能赚钱了,文化也值钱了。以前哪个小商小贩不比文化人有钱?
司机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好象是困惑了很久的一个谜团找到了谜底。
他说:我每天拉着写字楼里出来的那些人,瞅着多数都是有文化的,我就搞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你说那写字楼得多贵?他们靠什么赚钱?怎么生活呢?北京这大楼起了多少,越起越多,越起越高。他们八成比您挣的还多吧?
我说:老板比我多,打工的没我多。
司机说:你看你们用脑挣钱多容易,你们挣钱不用上缴都是纯剩吧?
我说:你坐在车里,我坐在家里,都是一样的辛苦。我每天坐在电脑前也是体力活呀,不比你们只用体力不用脑。
司机:我们现在也用脑了,这不,为了2008年奥运,我们都得学英语。
这是好事呀。
是好事,但是我们的笨脑子,哪能跟你们比,头一天学了几个词儿,一累,第二天记不住又给忘了。
我鼓励:你一定要学,现在辛苦点,将来一生受用。我突然觉得这话说得很没意思。
真是有缘,几天后我在医院又碰到了那个司机。
他问:你看病?我说:看颈椎。
我问:你也看病?他笑了说:也看颈椎。
有意思,每天坐在车里和家里,不同地用着脑力和体力的两个人,竟然有着相同的病。
6、逃年
这逃年,我最早是在广州听说的。当时我们流行的是回家过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千百年来就是这样过的,一年一年。在外的人离家飘游一年,到年底,无论多么遥远的旅途,一定要不惜成本地赶回去全家团圆。
我有一次,大年三十夜里才赶到家。本来不该那么激动,结果全家人都激动得抱在了一起,就因为晚回来半天,就因为那是除夕之夜,家人的亲情就浓厚很多。我妈还说,你不到家,我连年午夜饺子都不煮,人不齐就不算团圆。我很感动,每年就更加卖劲儿地往家赶。
后来,因为我自己已在广州成家立业,经过二老同意,过年我就不再赶回万里之遥的蒙古草原的爸妈家。
有一年,大年三十,罗湖海关出现了精彩的景观。几十万的香港人涌到了深圳和广州过年。我的朋友郑先生,领着太太和女儿在酒店开了房之后,给我电话约我们一家喝茶。我对他说:老兄,马上到大年三十除夕夜了,你们为什么不在家吃年夜饭,守岁,怎么一家子怎么跑到广州来了?
郑先生说:在家守岁,封利是给红包,大家互相送礼、拜年,我们觉得很罗嗦,也很腻味了,年年都是这样老一套,一点新意都没有。我们俩夫妻都是在英国读书回来的,不想寂寞地呆在家里,浪费时光,也不习惯给人家送礼拜年,也不喜欢别人来打扰,我们就干脆一家人跑到广州来玩。现在香港新一代都喜欢过年跑出来,我们叫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