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藏羚羊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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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藏羚羊背上的可可西里——可可西里和藏羚羊(1)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很奇特。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却很平常。奇特的一直奇特着,久而久之也就淡为平常了。真有这事?可可西里为证。

可可西里,这四个字透着怪味,好像从国外引进而来。我相信任何一个第一次触摸它的人,大多不明其意。尤其是近些年,因了藏羚羊这个精灵突如其来地撞进国人生活,可可西里,这四个字的出镜率一路飙升。从乡间打麦场的草庵到城街胡同游的三轮车上,多少人都津津乐道着可可西里。不甘寂寞的人总是乘这乐和劲出来凑热闹,他们像选到了黄道吉日似的,凭着从半道截来的那点一知半解的资料,再加上合理的虚拟和想象,今日编一个藏羚羊蓝色的梦,明天写一部可可西里畅想曲。哇!原本一过客俨然成了高原的“受害者”,缺氧把他们撞击得死去活来。可可西里严重缺氧吗?着看他们笔下解释的可可西里这四个字的含义:“美丽的藏羚羊故乡。”

就这样,原本一块清纯的净土,被这些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炒得沸沸扬扬,好像成了走出深山的美女。

“可可西里”一词系蒙古语,译成汉语是“神秘的少女”或“美丽的少女”的意思。也有人译为“青色的山峦”或“青色的高原”,后者是吐谷浑语的译义。早在隋唐时期,曾经有战败的吐谷浑人逃避到可可西里无人区。吐谷浑,古代少数民族名,为鲜卑的一支,游牧于今辽宁锦县西北。

可可西里是人世间一块少见的神奇土地,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曾数十次亲临可可西里,每次到了那里或在遥远的京城想到遥远的它时,总会有这样一种渗心而舒爽的感觉:犹如无声的雪,落在窗台的干枝梅上,雪化了,梅更让我耐看。

这就是可可西里?

够诗意了,也很浪漫。只是虚了点,太飘渺。此刻,午夜。世界在另一边睡去。可可西里醒着,嗒嗒嗒的蹄声。藏羚羊!我开始和它交谈,窃窃私语……

神奇的可可西里,究竟神在哪里,奇在何处?

神在它有一种野性的原始,荒芜的壮阔。奇在它托着昆仑山、唐古拉山和冈底斯山这三座中国的大山,怀抱着长江、黄河的发源地。可可西里有多大的胃口呀,它把横跨在新疆、青海、西藏三省区的一块呈现着雪峰、冰川、河流、湖泊、峡谷、温泉、草甸、沼泽、盆地、丘陵的高山台地,紧而不松地夹持于中间。这是除南极、北极之外的世界第三大无人区,被称为地球“第三极”。旷世罕见的雄伟峰峦装点着神秘的可可西里,它本身的平均海拔高度已经超过了四千米,从昆仑山口开始踏上它的边沿时就站在海拔四千三百米处了,所以人走进可可西里的感觉始终是踏着一片坡度缓缓的川地,少去了攀山登岭的险要。当然缺氧的折磨时刻存在着。这是科学测试的结论:海拔每升高一百米,年平均地温下降摄氏一度,冻土厚度就增加二十米?这里广泛分布着大面积的永冻地层。紫外线特别强烈,任何一个只需在可可西里步行穿行一天的游人,脸庞就轻而易举地变得红扑扑的像一块岩石的色泽了。气候干燥,气温相对差别很大,长年严寒。空气中的含氧量还不足内地的一半,人类难以长久居住。为数不多的游牧而来的藏、蒙、哈萨克族牧人,只在水草丰盛的季节偶尔露面阳坡山坡。游牧人是飘忽不定的云,择水而栖,择草而栖,择太阳而栖。这当然是旧皇历了,今日的可可西里已经摘掉了“无人区”的帽子。1954年青藏公路通车,解放军官兵率先成了可可西里第一代“公民”,紧接着公路沿线建起了道班房,养路工也落户了。恶劣的自然环境无情地改造和磨炼着他们,他们也以超凡的坚毅和赤诚改造着大自然。水引来了,树栽活了,菜种出来了。正是在这种“征服”和“被征服”的拉锯式较量中,人类和自然界才逐渐有了和谐相处的契机。

然而,可可西里真正的神奇在于它的野生动物,特别是藏羚羊。这也是那些爱凑热闹的人死拉硬拽地把可可西里这四个本来与藏羚羊无关的字嫁接在一起的妙处。嫁接是笨拙的,但这里确实是藏羚羊的天地。这些精灵们在这块荒野上生活得其乐无比,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块可以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幸福家园了。令天,在中国乃至在在全世界,只要一提起藏羚羊,人们就想到可可西里。抑或只要说到可可西里,大家就联想到藏羚羊。可可西里和藏羚羊,一对双胞胎女儿,引领着人们走进一块连接着大地和天空给我们惊奇和喜悦的天地。

可可西里遥远的地理位置和严酷的自然条件,在阻挡着人们走近它的同时,又为野生动物筑起了一道安全的屏障。千百年间,野生动物在这块广袤的世外桃源里毫无忌惮地奔跑跳跃、随意嬉戏、繁衍生息。生物资源极为丰富的青藏高原大约有二百三十多种野生动物,在可可西里就可以看到近乎一半。野牦牛、藏羚羊、盘羊、岩羊、野驴、雪豹、棕熊、猞猁、鹿、麝、喜马拉雅土拨鼠、长毛野兔等,在这里平安无事地送走了一个个白天和夜晚。在寒来暑往的季节里,它们度过了多少个欢乐的动物狂欢节。数百种野生动物中,以藏羚羊为最多。可可西里是目前国际上公认的藏羚羊生息的最主要地域。今天,当全世界的人们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可可西里时,中国人的自豪感更多的不是闪射在脸上,而是应该脚踏实地做好保护这块宝地上每一种生灵的行之有效的工作。

藏羚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人又称它羚羊、长角羊。它是青藏高原上的特产动物,体形结构和生活习性都明显地反映了适合高原环境的特征。藏羚羊体形近似黄羊,但比黄羊大得多,体长一般在一百四十厘米左右。雄羊肩高可达七十九厘米以上,有一对长而扁的角,七十厘米还不止,角自头顶长出,除稍稍朝外偏斜外,几乎是垂直向上,挺拔高昂。侧看,似乎只有一只角,所以有人又称它为“独角兽”。藏羚羊最奇妙处在于,它的两条后腿间皮下长着一个直径大约两厘米的圆孔,孔边还有个皮盖子,奔跑时孔中充气如同皮囊,因而快捷如飞。它奔跑的速度每小时可以快达七十公里。那精灵真够敏捷了,风驰电掣般,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道美丽的流线,时直时曲,十分耐看。此时你会感到整个可可西里乃至昆仑山都被它驮着飞了起来。驾驶员如果不把汽车的油门踩足的话根本就跑不过它。尤其是在青藏公路附近,藏羚羊在大老远的地方瞅见汽车或听到声音,四蹄一撂就没影儿了。这说的是最初,后来来往汽车多了,见惯不怪,它们还故意逗汽车玩,与汽车赛跑哩!

可可西里到底有多少藏羚羊?

答案众口不一。有人说二十万,也有文章冒到一百万。权威的数字应该是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调查:1989年在青海玉树地区每平方公里约有藏羚羊一点五八只。1988年在青海沱沱河至五道梁一带,每平方公里为一点四七只。1991年在可可西里地区达到每平方公里为两点零八只。新疆的喀喇昆仑山到阿尔金山、昆仑山地区,每平方公里分别为零点六只、一点五只和一点三八只。据此,可以推算,如果可可西里的面积有四万五千平方公里,那么那时有藏羚羊九万三千六百余只。估计青藏高原那时藏羚羊的种群数量总共也就十六万多只。

回忆起我第一次在可可西里见到藏羚羊时的情景,耳畔还溅飞着那乱蹄奔腾的声响,历历在目,阵阵入耳。

那是20世纪50年代末的某天中午,青藏高原被毒燥的太阳暴晒得河瘦山裂。我们汽车连四十多辆军车组成的车队,刚一驶出可可西里(当时称霍霍西里,地图和书刊上都如此)腹地的五道梁,远远就瞅见三五百米处的公路上飞卷着一大片浓浓沙尘,遮天蔽地,旋转奔腾,还伴随着阵阵地动般沉闷的吼响。前方犹如重雾弥漫,无法赶路了,我们不得不停车等候。那片沙尘扫过公路后又向荒原深处漫漫而去,公路依然云遮雾障。那阵子我们感到,寂寥的天幕下,所有飞禽走兽都已窒息,唯这沙尘卷着那吼响独霸着可可西里。这情景大约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才烟消云散。公路恢复了平静,显露出清晰的面目。我看到远处的冈坡上,站立着一大群活物,正是那片沙尘的制造者。当时一位老兵惊呼:黄羊!我这才知道,刚才是黄羊穿路而过。我顺着老兵手指的方向细看,冈坡上的那群黄羊足有三百只,甚至更多。它们都仰着头朝公路上张望,我能感觉出那是在窥视我们这些开军车的兵。是担心我们会伤害它们吧,要不为什么刚才跑得那么溜快,现在跑脱了,它们还不安地张望着?也许我们应该给那些黄羊招手致意以示我们的友好。军人虽有钢枪在握,如果没有命令是不会随意开枪伤害任何生灵的。但是我们没有这样做,连这点举手之劳的友好都没表示。那时候的新兵太实诚,不懂事。起码我是这样。

今天回忆这件事时,我的心里除了涌满美意的滋润,还含着些许的歉意。这歉意当然有当时没有给羊们招手的追悔,但是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必须郑重其事地纠正一个错误,这就是那位老兵把藏羚羊说成了黄羊,由于他的误导,我和我的战友们一错再错,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也把藏羚羊误认是黄羊。可可西里确实有黄羊,也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而且数量不少。但是我们那次看到的并非是黄羊,而是藏羚羊。但那群“黄羊”毕竟是我在可可西里经历的愉快的第一次,值得珍藏。

我第一次遇见藏羚羊的地方在楚玛尔河畔。从此,这条河就像我的脉管一样深嵌在我的体内,使我永生难忘。对一条河何以如此深情?当然因了藏羚羊,也因了这个虽然叫起来朗朗上口却不明其意的名字。真的,我至今无法弄明白楚玛尔河这四个字的确切含义。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玛尔河流域是藏羚羊生活和栖息的地方。我曾经多次对朋友讲过这样的话:在青藏高原诸多的地域中,唯楚玛尔河让我心动,最能让我萌发创作的灵感。每次进藏途中,我都会情不由己地在楚玛尔河畔停留,看它那静静的流波中卷着的细浪,听它那缓缓漩涡中跳荡的诉说。我还会掬起它清冽的河水洗涤面颊,当我的肌肤挨上它的水珠后,我那因为在高原奔波变得枯萎疲惫的心便随着那清波细浪而渐渐舒展。

如果说第一次在楚玛尔河畔见到那一群数百只藏羚羊,带有偶然性的话,那么后来一次又一次在楚玛尔河畔与藏羚羊相遇,就是必然的了。四千里青藏线,为什么唯有楚玛尔河是藏羚羊的集散地?羊儿们依恋这里的什么?正是在思考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中,我对藏羚羊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

那是一次无意中的重要发现,是我和五道梁兵站马军教导员在拔野葱时的发现。

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年盛夏,为了创作一部“青藏线系列报告文学”,我落脚五道梁体验生活。一天,马教导员心血来潮邀我去拨野葱。我却兴趣不大,一是手头事紧不愿脱身,二是野葱有甚好吃?但是马教导员最后还是把我说转了,他说野葱好不好吃在其次,关键是走出兵站到了可可西里的野滩上,你可以看到很多对写作有用的东西。于是,我们就到了野葱滩。

一簇簇野葱蓬勃在荒滩上,像寒风旋来的片片残雪点缀着亘古山野。残雪?它的叶管细而长,每棵约有五六条叶管,呈伞状排列着。那灰灰的绿色显然是高原的特殊环境造成的。我问这滩上为啥只见野葱却无别的草?马教导员说:“你仔细看看,怎么会没有别的草呢,小过都让藏羚羊吃掉了。”我果真看到地上有被掘过留下的草根茬,便问:“莫非野葱有毒,藏羚羊才不肯动它一口?”他以反问回答我:“有比野葱更可口的草,它为什么还要吃不喜欢的野葱?”我明白了,原来是藏羚羊贪求美食,才放过了野葱。我们这些久驻高原的兵倒好,却心甘情愿地收拾着藏羚羊的残羹剩饭。我一边拔野葱一边观察着藏羚羊用牙齿“割掉”的那些草的根茬,大多数的枝叶已经填进了它们的胃囊,从偶尔残留下的几片叶子上,还可以看到几根嫩嫩的刺。我想象着它死去的青春,像沙漠对水的回忆。马教导员告诉了我其中一种草的名字:红景天。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诱人的草名,很新鲜,有一种让人眼球湿润而视线辽阔的感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要情不自禁地给朋友讲起红景天。心里滋润极了,我喜欢上了它,以至于每次路过可可西里或藏北草原,都会停车寻找红景天,远远看着生长红景天的地上像一片火在燃烧。这时必然要对朋友们说,藏羚羊的胃口真金贵,吃美丽的红景天,那可是藏族医药中的宝贝药草啊!红景天的功效很神奇,许多初次进藏的人吃了它可以减轻高山反应——缺氧的痛苦。

当然,随着对藏羚羊更多的了解,我才知道它们的食草并不全是红景天,或者说主要不是红景天。因为这种藏药太稀缺了。其实,藏羚羊的食物很“粗犷”,也比较宽泛,它们经常取用的高原食草类是刺绿绒蒿、禾本科和沙草科等。比如硬叶苔草,它的草尖生长着一段四毫米左右的芒针,特别耐藏羚羊咀嚼。还有长着硬刺针的垫状鑫露梅,以及雪灵芝、刺茅、结有红色豆荚的棘豆、垫状点地梅、蚤缀等高山荒漠上的植物,都很适合它们的胃口。看出来了吧,有刺的植物才是藏羚羊的最爱。

可可西里既是藏羚羊的自由天地,也是藏羚羊的坟墓,而掘墓的就是可可西里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