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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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玉树结古寺的玛尼堆人称世界第一大玛尼堆。当第一世嘉那活佛晚年定居于结古镇东新寨村后,便开始了修造玛尼堆,也称嘉那玛尼堆。这一玛尼堆的创世者嘉那活佛做过一个梦,梦里有菩萨告诉他,新寨村有一眼泉水,泉水里有一块玛尼石,泉眼中取出的玛尼石水灵灵的闪耀着日月之精华。最初是一块玛尼石,后来是一堆玛尼石,这一堆玛尼石据测算近26亿块,堆砌这些玛尼石用去200多年时间。一个又一个信徒,一代又一代传人,刻呀,搬呀,融注其中的使其稳固的显露神圣的是汗、血与灵魂和精神。玛尼堆便不断地升高,玛尼堆上的经幡拂动着天光云影,红色神塔高耸百丈。玛尼石上的字体与佛像的神态风格各异,那是万千信徒自己手刻的。焚香膜拜者络绎不绝,转动经轮,绕着玛尼堆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崇尚精神的民族的子民,在三江源区堆砌的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另外一种高度啊,玛尼堆,那是用来丈量灵魂和来世的吗?

就这样淡泊现世。

就这样转向来世。

假如不从宗教的意义上探讨,这一种来世哲学,是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可持续发展的思想呢?对今人现世的要求不是满足、奢侈,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它只要求温饱节俭,奢侈浪费则是会震怒神灵的犯罪,惟其如此才会有美好的来世。何必去争论人有没有灵魂有没有来世,当代人总有后人吧?后人后世难道不就是来世吗?

长江北源楚玛尔河流域及其周边地区,即为可可西里,在玉树州西北部,是当今中国最大的一片无永久居民的无人区,却又是我国大型野生动物最多的地区。可可西里的北部是东昆仑山主脉博卡雷克塔格山,南以唐古拉山为界,西边与西藏、新疆接壤,东至青藏公路,总面积4.5万平方公里。当第三纪新构造运动开始,可可西里便开始了震荡和躁动,是青藏高原隆起最剧烈的地区之一,平均海拔4800米至5500米。上升部分形成断块山脉,相对下沉部分成为谷地湖盆,呈谷地与低山相间分布地貌。宽谷达20至30公里宽,相对高度在500米左右,地形此起彼伏,地势平缓开阔,可可西里山、祖尔肯乌拉山纵贯境内。

可可西里是青藏高原最富有神秘色彩的高原板地之一。

它拒绝人类,却怀抱着柔弱的小草与剽桿的野生动物,它是大荒凉也是大富有,它是中国大陆最年轻的土地却又是最原始的荒野并且保持着大地的完整性,它远离尘世超然物外却洋溢、充满着生命的广大和美丽。

可可西里年平均温度在零下6摄氏度以下,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无绝对无霜期,多大风沙暴。高寒、干冷、强风和昼夜温差大及太阳辐射强烈的生态环境中,所有的植物均随之而变随遇而安。植被稀疏、矮小、类型简单,有紫花针茅型、垫状蒿草型、羽状针茅、硬叶苔草、西藏亚菊型等。一个不完整的数据说,可可西里有高等植物102属、200多种,其中为青藏高原特有的84种。它们的生长是如此艰难:在高寒荒漠草原的环境中,当滴水成冰的夜晚过去之后,就要面对中午40摄氏度的酷热了。环境与气候的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这一区域植被的特征。可可西里的植物决不繁富,叶子如针,丛生似垫厘米到40厘米之间。为了抵御强紫外线,大多数植物的表面均有密密的一层绒毛,有的则分布大量的腺体。在极为柔弱的形态中,展望着艰难时世中的平和、愉悦,这里的很多植物为多年生一次开花,一旦花蕾绽放,植株便迅即枯亡。在可可西里行走,感觉这荒野的气息,那些荒草在风中的耳语时有所闻:“我想开一次花!”哪有生命不期待色彩的呢?可可西里的小草也是如此,但对于它们来说环境所赋予的格调是明确无误的:没有鲜艳夺目,不会花枝绰约,却又从来未曾疏离生存的本质。根在,草是不会绝的。

可可西里荒漠草原上植物花朵的色彩,淡雅而简约,没有黄色花,黄色对紫外线的吸收更强烈。较多的是白色花和蓝紫色花,一闪而过的不知道是喜乐还是惆怅?

地势较低的河滩或者湖滨地段,植被要繁茂得多,分布着以生长藏蒿草为主的沼泽湿地。这些沼泽地的海拔一般不超过3000米。高原产生了大量冰雪,冰雪融水创造了荒漠草原,有了水和草,就有了逐水草而居的人群,也就有了各种野生生物的繁衍生息。生命的链条就这样延伸,生命之网就这样编织,即便在高峻严寒的可可西里也是如此。你可以说它们的生命是如此艰难,也可以说它们的存在是如此美丽。假如我们读懂了可可西里,便知道莱奥波尔德为什么说:“这个世界的启示在荒野。”冰峰雪山,河湖广布,草原荒野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使可可西里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国乐土。它们的野性,它们对自由自在的酷爱,它们喜欢阔大苍茫的习性,使它们成了自有可可西里这一大片荒野高原以来资格最老、历史最悠久的主人。这里稀疏的荒草因为日照长、温差大,便富含蛋白质与脂肪,灿烂的阳光与低温寒冷又抑制了病菌的繁殖和传播,降低了发病率。大体的平坦可以让野生动物们尽情驰骋,而多种镶嵌地貌又为它们提供了各种天然避难场所、安居之地。当严重的大风灾、大雪灾来临之前,它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来自天上的信息预报,它们走了,飞快地在避风处、在断陷谷地与草原镶接处的一个个洞穴中侧耳倾听,静候着灾难的过去。

黄羊、藏羚羊、野驴和野牦牛,是可可西里的“四大家族”,还有雪豹、盘羊、岩羊、黑颈鹤等珍稀野生动物。

黄羊天真而富好奇心。当你驱车而过时,它们会在远处打量你;可是只要人企图接近它们,黄羊们马上意识到对它们而言你是不怀好意者,一种致命的威胁,便撒腿飞奔。一羊当先群羊奔腾,这个时候可可西里的动物世界便传播着一个不祥的消息:人来了!藏羚羊喜欢群集湖滨,有时会注视着湖水,若有所思。藏羚羊的鼻腔特别宽阔,肺活量大,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含量高,在海拔6000米的冰峰雪岭上,不要说人了,就连很多动物也难以迈步,而藏羚羊却可以在这一高度上以60公里的时速奔跑一个小时,瞬间时速能达到120公里,有多少猛兽望尘莫及!每一年的严冬之末,是藏羚羊发情交配的季节,目光里有一种迫切,躁动不安地在荒野草甸上走来走去,公藏羚羊之间的搏斗开始了。为了争夺对母藏羚羊的占有权,真打真斗各不相让,直到失败者遍体鳞伤,认输服输怏怏退出。而那些母藏羚羊则在一旁若无其事作壁上观,等待着胜利的那一只公藏羚羊昂首而来,带走6只至10只母藏羚羊另觅住处以度蜜月,一个又一个集群式的藏羚羊家族组成了。由搏击中的优胜者获得交配和传宗接代的权利,看似残忍,其实是无情的自然法则使然,也是藏羚羊家族保持优良基因的不二法门。羚羊绝对谈不上虎虎生威,在面对别的兽类时也无法以力量抗衡,它们采取的是“逃跑主义”,走得快走到其他野生动物走不到的海拔6000米的高处,而得以保全自己。可可西里最温暖的六、七月份,是母藏羚羊妊娠期满的日子,曾经在打斗中落荒而逃的败者和胜者一起,从此不计前嫌,集结起来,前呼后拥地护送母藏羚羊远赴深山峡谷隐蔽处待产。这些沟谷地带只有低矮的点地梅和紫花棘豆,荒草不足两厘米高,藏羚羊对幼崽出生地的选择何以如此苛刻?也许,因为这是一个只有奔走疾驰才能求生的种族,那些小生命一出世便应该苦其筋骨?也许是为了远离、逃避人类和别的野生动物的追杀?这里的海拔在4600米至5200米之间,气候变幻莫测,一天之内忽而晴忽而阴忽而风沙弥漫忽而冰雹大雪,一处相对干燥、背风向阳的坡地就是产床。有时慌不择地,一不小心便把小羊羔生在冰天雪地中。刚出生的小羊羔体重在2.8公斤到3.3公斤之间,羊水还没有干透,小羊羔就可以站立,出生10分钟后能迈步,10天后开始奔跑。对于藏羚羊来说,一生奔走的命运从降生的第三天便开始了。这样一个机敏、坚强而苦难的物种,正是靠着疾奔的速度和冰雪的洗礼,至今仍然巡行在造物主应许给它们的可可西里荒原上,不卑不亢不屈不挠。人类永远读不懂它们的眼神:善良与美丽中流露出来的惊恐和忧郁。

善良与美丽为什么总是面临着惊恐和忧郁?

20世纪80年代,有探险者曾幸运地看见,在卓乃湖、豹子峡一带,上万只母藏羚羊在这里集中产崽。那真是野种的神圣、生命的伟大。当小羊羔可以独立行走后,老小藏羚羊便一路飞驰返回羌塘、阿尔泰、可可西里的湖滨草场。当它们成群结队争先恐后飞奔向前时,蹄下生烟,踢出的沙土几可遮天蔽日。等待它们的是夏日较为鲜嫩的牧草,以及偷猎者的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