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今日出门昨夜归
19209400000059

第59章 今日出门昨夜归

爆炸来得突然,而病毒又是看不见的玩意,所以,尖厉的警报声响彻了七星窟及自立中学的上空,巨型的推土机紧急调来,大量的填充物被推下石窟,全副武装的防化兵还不停地往那儿喷去一堆一堆的泡沫。

所有的学生都上了大卡车,每人发一只大口罩,想不戴也不敢。彼此相望,白花花一片,十分恐怖。回望校园,蓝天下那些黑瓦白墙的房舍渐渐远去。谁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告别自立中学。

泪水从童老师的眼里流出来,她在想,即使在深深的石窟里,史前的先民已将文明发展到如此的地步,可在21世纪的今天,竟不知有多少可怜的孩子,被关在校门之外,被文明放逐。卡车上的“二百五”们,本是其中的幸运者,可一旦离了自立中学,他们又将向何处去?天地之大,哪里有他们的一张课桌?

孩子们被暂且被安置在县城一座高级中学里,看着那些帅气的哥哥和漂亮的姐姐们上课下课,说说笑笑,“二百五”们心里充满了悲伤。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很快童老师就接到通知,警报解除了,可以回去了。

原来,经过反复的测试,有关方面已经确定,装有β病毒的钢瓶并未被炸破,β病毒也没泄漏,公安局还调来了最先进的探测仪,测到钢瓶所在的精确位置,并将它挖掘出来了。所以自立中学是安全的。

回到熟悉的宿舍,像是回到了家里。疲惫的身体和痛苦的灵魂都有了归宿。只有温晓云不吃不睡,劝也劝不听,一到晚上,她就像夜游的魂一样飘出去了。

她一个人来到星星斋,在门口坐了一夜。虽然面朝着七星窟的方向,但心里已经没有了希望。石窟炸毁了,通道填满了,“虫洞”也被堵塞了。路校长不会再回来了。她茫然望着天上的北斗星,那像一柄晶莹勺子一样的北斗星,依然像昨天那么完美,像前天那么完美,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么完美。而破碎的东西总是在地上,在人间,在人的心里。

天快亮时,雷摩斯来了。他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什么也没问她。

后来,太阳升起来了,红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那样饱满。七棵银杏树沐在柔和的光照里,微语簇簇,似在诉说昨夜的梦境。

一切都过去了。生活在继续,生命在继续,只有路校长不会回来了。

雷摩斯说,如果你想哭,就哭好了。

温晓云咬着嘴唇,不哭,但脸是惨白的。

雷摩斯又说,你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的。

温晓云还是不哭,人木木的,眼光也是直直的。

雷摩斯说:“那么,我们造一座坟。”

温晓云垂着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雷摩斯又重复了一遍,这下温晓云有了反应——两只手紧紧捂住了耳朵。雷摩斯心里非常难过,他几乎想放弃了,这时温晓云迅速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雷摩斯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她拉起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更知道自己很残忍,但他别无选择。他拉着她一步步朝旁边走去:“在这里,在可以望见七星窟的地方,我们要造一座坟,我已经跟班头商量过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温晓云嘶哑着嗓子,不甘地喊叫。

“你的虫洞,不是没有了吗?”雷摩斯望着她,轻轻地说。

温晓云眨眨眼睛,突然泪如泉涌。

“这样你就有一个可以哭的地方了。”雷摩斯又说。

温晓云说不出话,但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学校生活重新走上正轨的日子里,雷摩斯策划的这件事开始默默地进行了。大家悄悄收集跟路校长相关的纪念品:他上课用过的教鞭,喝茶使过的杯子,还有一件挂在墙上的雨披,甚至温晓云曾经折的那满屋子的幸运星……所有这一切都要深深埋进土里,也埋在大家的心中。

除了纪念品以外,同学们还在准备礼物。雷摩斯花了几个晚上,用木头刻了一条船,他说那是远航的“香蕉船”;石春生把最纯净的醋酸钠装在一只透明的玻璃瓶里,他相信路校长会喜欢这雪一样洁白的礼物;石洞花为路校长绣了一双鞋垫,那可是堪称艺术品的鞋垫哦,她把小时候奶奶逼她学的手艺都拿出来了;乐华生溜出学校,买了一些毛线,为路校长编织了一条暖和的长围巾;连王大漠也别出心裁,买了一对红烛,红烛上绑着一条绸飘带,上写:“蜡炬成灰泪始干”。乐华生问他:“这么好的创意,王大漠你怎么想到的?”

“嗯,”王大漠破天荒地谦虚起来,“我看到一部电视剧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跳到红红的滚烫的蜡烛油里,把自己做成了一支巨大的红蜡烛,然后等她所爱的人来点亮,为她所爱的人照亮道路。我觉得路校长不仅把自己做成了红烛,还自己点亮了自己,为许许多多人照亮了道路。他更加伟大!”

“大漠,”石春生走过去——不是打他而是搂紧了他的肩膀,“谢谢,谢谢你!”

温晓云的奠物最后揭晓,那是一件用银色彩纸做的太空衣,银光闪闪美伦美奂,极富未来感。

看到这件太空衣,雷摩斯愣住了:“小云,你……”

她似乎并未放弃,她依然把路校长当作一个超现实的存在。她躲开了雷摩斯的目光,问:“墓碑怎么写,你们想好了吗?”

“我们的导师路云天之墓,”王大漠脱口而出,“另外再写一篇墓志铭,这样很气派的。”

“我想改成恩师,”石春生轻叹一声,“恩师路云天,这样比较能表达我们感恩的心情。”

“其实,路校长就像是我们的父亲啊!”雷摩斯有些哽咽,“难道你们忘了,那天我们去看他,我们都说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女儿,把守门的老头吓坏了?”

雷摩斯的深厚感情确实把大家打动了。可也有人感到不妥,比如乐华生。她想,路校长那么年轻,也就是三十多岁吧,还没结过婚,突然冒出那么多儿子女儿来,后人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总之有点那个啦!

可偏偏这意见是雷摩斯提的,所以呢,她心里想反对,嘴上却多了一个把门的。

“你觉得雷摩斯的意见如何?”乐华生先跟石洞花咬耳朵。

“很好啊!”石洞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