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白斋序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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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想起评论的诞生

张慧敏小说集《孤旅》

张慧敏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91级学员。入学前基本上还处于一个一般文学爱好者懵懵懂懂的混沌阶段,她的入学报考作品我早已了无印象,平淡无奇是肯定的啦。我依稀记得的是她的文化考分比较冒尖,否则,她能否顺利入学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张慧敏的文学悟性是出色的,小说进步是惊人的,其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1992年5月上旬的一天,我先后接到《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刘立云和丁临一的两个电话,说的都是一件事,希望我能为张慧敏的一组短篇小说配写一篇评论,以期在刊物上同期发表,而且时间要求比较急迫。我当时确实颇犯踌躇,踌躇之处主要不在于时间的紧张,而是在于我对张的小说心中无数,说白了是心存疑虑:她入学才半年多,能写出多么好的小说呢?

面对一部平庸之作去愁眉苦脸地“挤”评论,实在是评论家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我对此常怀警惕之心,尽量做到防患于未然,能推则推,能躲则躲。然而这回却让我坐蜡,一边是学生的作品,一边是朋友的约稿,两边一夹,我几乎是要在劫难逃了。但几经犹豫,我还是留了个活话:先看看作品再说吧。

于是乎,小说清样送来了,我也一口气看完了,最初的感受就是一句俗话:又惊又喜。惊的是张慧敏顿悟之快,得道之精——三个小短篇平均不过5000字,却个个有谋篇有布局,有意境有氛围,有人物有性格,情节一波三折,结局又都出人意外,颇得欧.亨利之遗风,是比较地道的“短篇”,出自张手,殊为难得。喜的是我预想中的一场“劫难”化险为夷,不仅无须去“硬挤”评论,反而刺激得我“逸兴湍飞”有感要发,激活了我诸多关于短篇艺术的想法不吐不快。于是乎,我深夜铺纸走笔,翌日上午再接再厉,截至中午,已然写完8000余字(这在我的评论写作经验中,也算得是一次“快速”的例外了)。文章题日:《短有短的难处——读张慧敏短篇三题兼谈短篇艺术》。篇末署的时间是“1992年5月12日中午匆匆于京西黑白斋”。编辑部下就来把稿子取走了。傍晚六时许,陶泰忠从编辑部办公室打来电话,说评论刚刚读完,感觉甚妙,云云。

然后,张作和朱评同时在7月号《解放军文艺》发表了,再然后,又都被《作品与争鸣》等刊物转载了,最后,还都获得了《解放军文艺》的双年奖,等等。说起这篇朱评的诞生,当然还得感谢张作的诱发。

这里所说的“张作”,就是收在此集中的《紫色故事》、《红雨》和《寻找辉煌》。是不是真有点意思,大家可以自己去看,无须我再加置喙。

但我认为,《短篇三题》无疑是张慧敏学习创作的道路上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它标志张慧敏的悟道与开窍,并且从中获得了一种自信和勇气。她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又写出了中篇小说《困马》,仍然在《解放军文艺》的显著位置刊出。比之《短篇三题》,《困马》格局和气象都要阔大一些,驾驭结构的能力也相应的有了长进,行文之间还有些许莫言的笔致和苏童们的情调,然而又形成了某些自己的风格雏形。后来我在选编该届学员毕业作品集的中篇卷时,自然就把《困马》收入其中了。由于以上种种,张慧敏从入学时一个默默无同的小角色遂成了第四届文学系学员中的“小说新秀”。

1993年夏天她们毕业离校,至今也将近两年了。这期间我们联系不多,读她的新作也甚少。直到此番应邀作序,才知道她笔耕不辍,在并不十分惬意的工作之余,仍然默默地跋涉于文学的“孤旅”之中。这多少有点令人感动,因为如所周知,近年与日俱炽的商海商风,已诱使或逼迫不少人改变了初衷,抛弃了文学,即如她的同届同学,也多有随时期沉浮者,心无定力,旋如转篷,偶或谈起当年的追求来已恍然如梦。从此一意义上说,张慧敏将她的第一个小说集定名为《孤旅》,既表达了一种决心,也带有了几分谶语的意味。文学在本质上就是一种精神的“孤旅”,它是非常个人化和心灵化的,它是作者灵魂的撕碎与敞开,是梦呓的产物,是静夜独语的记录。它和媚俗从众的商业化写作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它在滚滚红尘中如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亭亭玉立。当然,它同时又是通向自由的长旅,是一种初心的流露,一种生命本真的绽放,一道在人生前头闪烁不定的霞光,使人超度,使人提升,使人净化。

如此看来,也不妨说,小说集《孤旅》还仅仅是张慧敏文学孤旅的启程。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她要修炼的方面还很多,有文学以内的,也有文学以外的。比如,在我的粗略印象中,收入此集的作品,尚以历史题材居多,前文所述几个作品均属此列,且质量更为上乘。写现实生活的不是没有,比如《布满松香味的日子》和《蓝色行旅》等等。但是比较而言,她对历史的把握和复活,似乎还更具才情和想像力。这是不是有点反常?

至少是有点不平衡?换一角度也许可以这样提问,当她审度自己的人生体验和情感历程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她把自己摆进作品的时候,反而有点迷惘和困惑了,或者说有点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从而显得不够坦诚和犀利了呢?其实据我看来,在张慧敏的性格中很有奔放和泼辣的一面,但在她略嫌平淡的倾诉中却被一种轻微的压抑感所消解了,显得有一些拘谨而不够飞扬,平实有余而锐利不足(在这方面,她的同学刘静的近作《父母爱情》的鲜明个性倒可以作为她的一种参照或提醒)。她什么时候能更大胆地直面人生,张扬自我,放情歌哭,真正在文学的“孤旅”中单刀直人,一往无前呢?

据说,她目前正在潜心创制一部长篇小说。那会是她文学孤旅中一个新的驿站吗?她能把自己化开来搁进去吗?若如是,她将跨入一个新的境界,至少是攀上一处“半山亭”,听空山鸟语,看蜿蜒来路,想山外有山……但愿那边风景独好。

1995年9月18日于京西

原载1995年11月4日《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