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白斋序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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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军营卡拉OK

丁美霞散文集《红月亮》

记得丁美霞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的时候,我曾去他们系讲过两回课,也算是有过半天的师生缘分了吧。因此,当她希望我来给她的散文集《红月亮》作序时,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推辞的话了。

为什么要推辞?这是一个问题。

要说给人作序跋的事,这两年倒干了不少,仅从篇幅上来看,已快够得上出一本序跋集了。但是我所序的对象,大致都有一个限定。一是所序书的作者大抵都是熟人,或是老朋友,或是老同学,或是本系(文学系)的学生,不仅读其文,而且读其人,相互印证,相互发明,就有可能做到“知人论文”,比较容易击中要害。此外,熟知其人,自然就不免穿插一些轶闻趣事,既便于敷衍文字,又有助于增加形象性与生动性,实在也是作序的一个小小窍门。二是所序书大抵都是小说,或集子或长篇,把握起来易产生轻车熟路之感觉。当然,我这样说并非自认为小说的行家里手,只不过是在我早些年有限的创作实践中,对小说堂奥更能心领神会一点儿而已,而近年转向文学批评以来,侧重点又多在小说方面,因此之故,对小说来发言就更多二分自信。

那么,我现在面对的《红月亮》就远远逸出了我素来作序的“限定”。一是不熟作者。关于这一层就几乎是无话可说了;二是不懂散文,假如不知深浅地一路说下去,就恐怕要说出很多外行话来贻笑于大方之家了。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序,我心中就难免先要生出一些想推辞的意思。

之所以“想推辞”,比较起来,“不懂散文”还是更主要的原因。我说“不懂散文”决非故做谦词。我承认我读过很多散文,但确实很少专门下功夫来研究一篇散文,而欣赏和研究是不怎么相同的两码事。而且,我读的散文愈多就愈不知道散文是怎么一回事了,或者说就愈讲不清如何做散文之类的问题了。尽管先哲有言:“散文就是和友人聊天”,“散文就是思想的散步”,“散文就是最散漫的文体”,“散文就是自由”云云,但愈是“文无定法”就愈是难以捉摸。所谓“散文入门”、“散文快速构思法”之类的都不过是一些江湖骗子的伪劣产品,吃了肯定是要坏事的。我凭直觉只感到一点,那就是散文是一个人本色的自然流露,它没有诗歌的韵律和节奏,也没有小说的情节和故事,它主要不依靠“行头”来支撑和夸张自己,不要堂皇气派的西装革履,也不要珠光宝气的晚礼服,它只是穿着泳装随随便便地走向海滩,在阳光下裸露真实的胴体。正所谓“是大英雄自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如此说来,一篇散文的好坏和它的形式技巧真真是干革系不大了,主要取决于它是否有一个天生丽质的“真身”。而这“真身”包涵甚广,它包括一个人的才情、学养、个性气质和人生磨炼乃至眼光,胸襟与品操等等。简言之,散文是一个人的全面的展示,一个散文家的修炼过程也就是一个“人”的修炼过程。人生不到一定的境界是不太容易做出真散文来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同意这样一种说法的:诗歌是属于青年的,而散文更属于中老年。因为前者需要一种如火的激情,而后者则需要一种如水的心境。也就是说,只有当一个人人世渐深,经历了几番人世沧桑之后,开始把很多物事推远了,看轻了,看淡了,进入了一种人淡如菊、我心悠然的澹泊与超脱的境地,才有可能获得一副审美的心情与眼光,从而写出真正耐得咀嚼韵味悠长的美文,就像大自然,只有告别了春天的繁华热闹,褪去夏天的炎热躁动,才能迎来秋天的天高云淡宁静致远一样;亦如太极高手,内心深厚却从容不追,没有了虎气,没有了狮吼,只剩得了鹤步的悠闲。故而,我们读中年以后的林语堂、周作人、梁实秋,就更能体会“愈老的姜愈辣”这句话的内涵了。就以当前文坛论,几把做散文的好手也大都是年届不惑之后才更见出炉火纯青的火候的,无论是余秋雨的底蕴深厚,还是周涛的气势恢宏,也无论是张承志的沉雄苍凉,还是贾平凹的清淡闲适,莫不可作如是观。从此一角度看,散文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未见得是一种十分相宜的文体。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辩证法无处不在。恰恰因了散文的随意、亲切和短小,它就和诗歌一样,往往最容易受到那些钟情于文学的年轻人的青睐。或者说,他们选择散文作为自己寻觅通向文学殿堂的最初的小径,实在是一件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这本《红月亮》就是丁美霞的天性选择的结果。所以,我们也大可不必以看待大师的眼光来苛求于它。

实事求是地说,《红月亮》只不过是一位青年作者在文学原野上所进行的最初的一次耕耘与播种,它长出来的新苗的幼小与稚嫩是显而易见的,但惟其幼稚,才包蕴了希望和未来。新生的总是充满着活力的。在这个意义上看,《红月亮》的出世又是值得祝贺的。更何况,它毕竟是一个年轻女性在迈向成熟人生过程中心灵历程和情感历程的真实记录。它以淡淡的忧伤唱出了一曲带有女人味的“军营卡拉OK”,它以温柔的语调倾诉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话题”和一个年轻女性一次又一次“心的感悟”。其中像《因为你是女人》、《读笛》、《乌鲁木齐的小伙子》等篇什已趋于成熟,显示出了一份女人特有的敏感、细腻和多情,以及作者在文学方面的修养和追求。虽然它们距离我服中的美文还有一段路程。

我还没有把握判断的是,今后,散文写作对于丁美霞来说,仅仅是一种消遣、一种自娱、一种寄托呢?还是一种执著不悔的追求?我想,这是一个严肃的命题,也可能是一种艰难的选择,只能由她自己来回答。

那么,我的以上关于《红月亮》也罢,关于散文也罢的“门外文谈”,多少也表达了一点儿我对散文的理解和感悟吧。它是否能为丁美霞在进行今后的抉择时提供一点儿参考呢?

是为序。

1993年8月28日干京西黑白斋

载《文论报》1993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