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白斋读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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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序而跋(8)

中国是诗词的国度,上古之时,世风淳厚,其民或候人于山水之间、或断竹于林谷之中、或卜筮于龟甲之侧、或吭唷于劳作之时,凡此种种,皆可人于诗词。先秦两汉,则诗贵辞颂文雅、风骨清健;唐宋明清,则词崇气象恢弘、意趣精致。历代以降,中国古典诗词华彩无限,光焰争辉。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词二义而台训,包蕴人世之沧桑变化,记录一己之欢喜悲忧。其间百折不挠之坚强意志、刻骨铭心之爱恨情仇,即便千百年后,仍可感动性情、激励志气、发明意愿、震撼心灵。诗是灵魂的沉吟、思维的漫步、精神的寄托、梦想的延续,错落的诗句消弭了古人与今人的距离,沟通了天道与人伦的边界。当我们的目光从一行行诗句间扫过,我们感受到生命在瞬间的超越中寻得了永恒。到了近代,始有西洋诗的引进,“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的现代诗才发展起来。

毛泽东虽倡导新文化,倡导青年人学新诗,但骨子里倾心古典诗词,在一九五七年给臧克家的信中说:“旧体诗词有许多讲究,音韵、格律,很不易学。又容易束缚人们的思想,不如新诗那样自由,不宜在青年人中提倡。”云云。其实这只是毛的表层意思,深层思想的另一半。此后有一次,他却给梅白说:“但另一方面,旧体诗词源远流长,不仅像我们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像你们这样的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造,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可以兴观群怨嘛!哀而不伤,温柔敦厚嘛!”(引自《诗人幸会》,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一月版第一三六页)这其实才是毛泽东真正的文化理念和对自己诗词的自信所在。他又曾于一九五八年三月二十日戏言:“我反正不读新诗,除非给我两百块大洋。”

毛泽东的诗词创作当西学东渐之大变革时代,染湖湘文化之两千年士风、承“屈子老庄(屈原、老子、庄子)”之瑰丽奇谲、袭“三李一苏(李白、李贺、李商隐、苏轼)”之飘逸浪漫,故能融会贯通而集中国古典诗词之大成。自一九—八年表明革命心志的《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至一九四九年手书《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恰巧以二十八首诗词对映二十八年武装斗争事略,以如此瑰丽磅礴、绚丽缤纷之诗篇记录,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革命亲历,堪称空前绝后。而且察其一生诗作,则合于“诗史”之义,深具三大特点:一,豪放大气;二,想象浪漫;三,文采华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横向比称,则毛泽东诗词君临同代诗人墨客;纵而相较,则毛泽东诗词雄视千古帝王,其中部分精华,虽与古今诗词大家比肩可也。而文治武功如此灿然集于一身,真乃古今一人。

古人云:“诗者,志之所至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言情志,文主论辩,诗文互参,自古而然。循此一路,史一帆自诗词背后之诗人情事着笔,渲染烘托,连缀成文,其书于推广“毛诗”甚为有益。全书年经事纬,次序井然,而又以四章裁其大略:首章多言情愁,其次言事功,再次交游,晟次雅趣,四章合训则前后一体,四章分训则单独成篇。遥想当年,史一帆九十年代初在军艺文学系就读期间,作诗论文言必称帕斯、艾略特、罗伯格里耶,重返于中国传统文化,而今两相对照,真可谓“浪子回头”。此叉足证我当年所言之“四不主义”:走向世界不是走向西方、中华文化不必妄自菲薄、世界文化不能缺少中国、传统文化不能故步自封。

时值毛泽东诞辰一百一十二周年之际,甚喜是书之作,而嘉其宣传之功也。

是为序。

(厚载《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一期)

12.进一步更是海阔天空

——序杨海蒂杂文集《美媚乱弹》

早些年在军艺文学系工作,给人作序作跋确实做过不少,积攒起约二十余万字,几年前已经结集为《黑白斋序跋》出版了。之后,再有人邀我作序题跋,我总是推辞。为何?一是公务繁忙,不想把这类文章做得敷衍了事;二是序跋集已出,也想趁此画个句号;三是作序跋的确是件苦差事,费时费力且不说,行文分寸拿捏最是磨人,增之一分则有吹捧之嫌,减之半分恐怕就白费力气了,个中甘苦不作几十篇无法体味出来。

然而,杨海蒂杂文集《美媚乱弹》的序,我却推辞不掉,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个杨海蒂。给一个陌生人的集子作序,当然需要有特别的理由。首当其冲的理由是:这个叫杨海蒂的女作者竟是我同省同市的小周乡。说到老乡,我得多说两句。我的祖籍在江西萍乡,清光绪年间,有大才子文廷式出,那年春闱大出风头,做出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博得几位主考大学士的一致青睐,据说本该是点状元的,殊料太后老佛爷特别敏感,提出文廷式和文天祥(江西吉安人)同籍同姓,而文天祥是亡国之相。老佛爷圣心不言而喻。于是文才子勉勉强强点了个探花。文学士个人受的委屈是事小,而我故乡的文气似乎也从此被打压下去了,近代以返,文星寥落,就是在江西省内叫得响的作家也鲜有其人。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才子,而且还是位专写杂文的女才子,请我这个故乡游子为她的集子写几句话,我怎好再推辞,何况我还从未给萍乡老乡作过序呢。其次一个不像理由的理由是我的学生兼朋友柳建伟找到的,他正是这件活路的引介人。他说我做了几十篇序却没有一篇是为杂文集做的序,现在做一个则既弥补了品种上的缺失,又能借机把我对杂文的思考说一说。他还说也许因为我写了这样一个序,几年后的中国文坛就会出现一个优秀的女作家,如我放弃了,也许等于放弃了一个杰出的女弟子。如此这般,说辞多多。早已是大忙人的柳建伟费这等心思掉掇我作这个序,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全用在他的老师身上,其动机实在让我起疑。想着“人至察则无徒”的古训,我也不去管他是何用心了,便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读了集子后,我这序倒有点欲罢不能了。

《美媚乱弹》确实不是寻常女作家轻易就能从一己悲欢或生命历程中一网一网打捞、一捆一捆批发的甜腻的或是酸苦的人生小感悟小语丝。

那一类小语丝的东西,几年前曾贴着“小女人散文”的标签充斥书肆,坏了很多读书人的胃口。在散文领域内,能够把笔伸向自己私人生活空间之外的女作家已属难能,能够把他人的生活参悟出一些独到见识并能从容地做出个性化表达的女作家更是凤毛麟角。杨海蒂作为一个新人,出手就能避开流行的行情,冒着曲高和寡的风险,敢于突进理性和思辨的领地,对社会和人生做出个性化的认知和表达,其勇气、其自信心值得嘉许。

《闲话戒指》《小姐与先生》《品头论足》《征婚男女,互有攻防》《麻将比赛之我见》等文充分体现了海蒂自动选材和下笔的特性,显然是这本集子中最值得重视的风景。

说杨海蒂的杂文顾及了对社会的宏观描画以及对人性的普遍法则的重申,并非说她的文章没有什么性别特征,恰恰相反,她文章的深处,性别特征又十分明显。《陋室铭》《是的,但是……》《书不外借》《芳邻轶事》等篇章,则幽默泼辣又至情至性地公布了她真实的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

不是每个女性作家,都能把自己袒露得如此彻底。

看得出,杨海蒂写这些杂文前,除了经历过许多不寻常的事情外,还做过许多方面的充分准备。譬如她肯定读了很多的书,不然就不会在她的行文中随处可以嗅到各种典籍的墨香;譬如她肯定进行过师从杂文大家的研习,不然她的作品中就不会有努力博采众家之长的蛛丝马迹。杂文家练功是否该这样杂练先不去说,但有一条是共通的,但凡修炼高蹈的内功,都需要丰美的营养,而丰美营养的获得,首先需要一个好胃口。难能可贵的是,我这个小老乡胃口不错。

杂文难以细加评说,这在批评界已有共识。鲁迅是杂文大家、现代杂文鼻祖,可我们也难得一见对鲁迅杂文(哪怕名篇)细人毫发的、能令众人信服的解析评说。我也不能免俗,也只能在这篇序言里略谈一点阅读海蒂《美媚乱弹》的印象。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有侠义气的女子对她所生活的社会中的人和事坦荡而不乏独见的放胆评说。她指缝里夹着小小的手术刀,怀着堂吉诃德式理想,寻找着风车状的敌人和友人奋进。结果呢,多半时间是杀了敌人救了友人,少半的时候却免不了伤了自己。伤了自己怎么办?她好像没做他想,仍继续勇敢地前行。平心而论,仔细翻阅《美媚乱弹》,是一次愉快的阅读旅行。在女性写作滑向病态的身体写作泥沼的今天,这种阅读体验让人珍视。

可是,一个女子、特别是一个也许是个真“美媚”的女子,长时间沉浸于纯粹杂文的写作,是不是有点太“酷”了?“酷”在当今有时候是用来形容过了分寸的姿态。难道海蒂的理想真的是做一个纯粹的杂文家吗?在杂文十分不景气的今天,选择这样一个彼岸,恐怕需要准备几两等待戈多那样的耐心。龙应台完成了享誉华文世界的女杂文名家的形象塑造,但她的成功之路复制起来肯定万分艰难。当然,凭《美媚乱弹》文集里表现出的杂文功力,窃以为,如果海蒂把笔力集中些、再集中些,她的杂文家之梦完全可以做下去而且也极有可能结出正果。可我却不太愿意对她说出这句话。因为文章从来都是台时而生,眼下的中国显然不太适合杂文这种文体茁壮成长。在我看来,杂文的茂盛应该只在那种混乱到让人失望却叉没让人彻底绝望的时代。海蒂还年轻,还可以再一次编织更大的文学美梦。我内心希望这是海蒂的最后一本杂文集,尽管它已经相当不错。

海蒂也许要问我: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想进一步呢?难道进一步反倒是寸步难行?对海蒂而言,换一种打祛也许眼前就是一番新的天地、新的境界。在这本集子里,海蒂已经表现出了扎实的文学准备,技术层面的问题也已基本解决。从文章中,还可以看出她丰富生活经历的冰山之轮廓,这些经历正可以作为文学变法的最大资本。而以上两点,恰恰是一位优秀小说家的必备内功。于此我可以回答海蒂的诘问了:你可以从此尝试小说创作。

而且,不要畏惧变法时必须经历的苦痛,不要过分重视已经占领城弛的意义。小老乡,你就大胆地朝前走吧,进一步更是海阔天空。

(原载《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一期)

13.高明三问

——序高明《理性与悲情》

认识高明差不多有十年了。她最初是做干部工作,从干事做到处长,其严谨、干练、理性而不失睿智的工作作风帮助她胜任岗位且游刃有余。很快她又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成为了军艺最年轻的中层领导干部。她的进步快跟她能力强、素质高自然是分不开的,但跟她的爱学肯钻、与时俱进亦大有关联。现实的经验与好学的天性使她总是处在一种求知若渴的学习状态之中。所以四年前,当听说她考取了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在职硕士研究生时我并不感到意外。

真正有点使我略略感到了意外,是在她坚持每个双休日去北大听课听了一年之后开始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众所周知,近年来所谓领导干部在职攻读学位,几乎成了一种时尚,“攻”而不读也是一种常志。各种考研班、学习班、培训中心如雨后春笋。因此有舆论讥日:领导干部爱“学习”不爱读书。显然,在这个语境中,“学习”成了一种形式,而往往是形式大于内容(读书)或干脆湮没内容。高明属于哪一种,是攻而不读呢,还是真学真读?起初我颇有疑虑。然而不久,当高明拿着《李少红研究》的论文开题报告来与我讨论的时候,我的疑虑消除了,但担心又来了:看来她是要真读真学真写了,但她半路出家来业余攻读文艺理论,而且一上手就碰一个女性电影导演——现有研究基本阙如,而女性电影、女性意识、女权主义等理论问题又几如一团乱麻,确实是一个硬碰硬的难题啊。她拿得起啃得动吗?

直至看到长达数万字的论文初稿,我在欣喜的同时也为高明的执著和学习能力陡生几分感佩。应该说,这是一篇中规中矩,有板有眼的规范的硕士学位论文,同时,又是一部不乏个人创见的关于李少红导演艺术的比较集中而又有分量的研究专著,它使我们有可能在纯粹学理的层面来作一点客观的评述。

如众所知,一百多年来,电影发展成为一种成熟的艺术表现手段,深刻反映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一百多年来,女性主义思潮蓬勃涌动,女性意识开始进入主流的意识形态。二者的碰撞成就了今天影视批评的一个重要分支——基于女性意识的影视批评。本书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切人点,以中国第五代著名女导演李少红的作品作为分析对象,应该说,选择李少红的影视作品来研究女性意识很有代表性。在新时期的大陆女导演中,李少红无疑是对女性意识晟有自觉关注的一个。媒体称李少红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中最负盛名的女将,但其实相比她的同学张艺谋、陈凯歌等人,李少红的导演风格并不具备第五代电影典型的宏大、严峻,沉重、粗粝等等。

正与此相反,从一九九四年的《红粉》开始,她开始在作品中嵌入自觉的女性化尝试,并成就了精致、唯美,阴柔的独特镜像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