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白斋读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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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线与面(10)

一直以来,追求崇高阳刚和英雄主义都被视为当代军旅文学的精神特质,美学风范和价值取向,这也是逐渐形成军旅文学区别于其它文学最显在的美学气质。它的作用主要在于陶冶精神、洗涤灵魂、昂扬士气、凝聚兵心、铸造军魂。而长篇小说由于体裁的优势,最适合体现军旅文学这一精神特质和美学品格,不少脍炙人口的精品佳作均以或崇高雄伟或凝重深沉或慷慨悲壮的基调和磅礴大气、瑰丽阳刚的风貌征服了广大读者,深入持久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情操、行为准则和价值取向,它们已然成为了点燃时代青年理想的火炬,唤醒广大官兵战斗激情的号角。它们的价值就在于无价。如果我们仅仅出于市场考虑就放弃精神追求,那么无异于舍本逐末,买椟还珠。

诚然,当下的部队现实与当代的社会生活正日甚一日地水乳交融,笔者也无意强调军营特殊性与地方复杂性的二元对立。但亟需注意的是,军旅作家在表达社会转型期中的军地融合过程时要有一个恰当的分寸和尺度,这确实需要探索,需要深入,需要“身入”和“心入”,需要深刻的分析、思索、解剖和批判。要有坚守,不能跟风。否则,过于世俗化与社会化的创作路向不但无助于军旅长篇小说的题材创新和对军营生活的多样性开掘,反而可能对军队和军人的形象带来损害,从而侵蚀乃至消解军旅文学的品牌效应和美学品格。

“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要探求军人精神源泉,必得从生活中去寻找,要坚持现实军营题材创作就更是如此。最后回应本文中的“第一种失衡”,应再作如下呼吁:希望有更多的军旅作家坚守军营,立足当下,在绿色加方块的限定中“掘一口深井”,一方面努力跟进中国军队现代化的进程,及时了解与熟悉高新技术前提下的新军事变革,并完成艺术转化,一方面努力深入基层,把握广大官兵的脉搏与广阔军营的现实矛盾,反映出现代化进程中的军人的真情实感。舍此一途,军旅长篇小说创作的持续繁荣无从谈起,甚至军旅文学的最终流失亦非危言耸听。

(原载《人民日报》2005年八月四日)

7.军旅文学:三十年间的『两次浪潮』

今天,我们如果沿用已故著名作家刘白羽先生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保卫延安》《红日》《林海雪源》等长篇小说为代表的军旅文学以两次浪潮命名的说法,则可以说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军旅文学经历了第三、第四次浪潮。

第三次浪潮大体形成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用我的概括叫做“两代作家在三条战线作战”。

其实要是再往前推,雷抒雁,叶文福在一九七九年六至八月间发表的政治抒情诗《小草在歌唱》《将军,你不能这样做》可算作新时期军旅文学的先声之作,而小说则是以徐怀中的短篇《西线轶事》为发轫之作。这篇作品以其反思“文革”、开掘人性、正视矛盾、回归现实的路子而成为了战争小说的换代之作,在1980年的全国短篇小说评奖中高票夺魁。同时,这篇小说和《东方》《我们的军长》《足迹》《秋雪湖之恋》《皖南事变》等作品一道,标志着刘白羽、魏巍、王愿坚、邓友梅、叶楠、彭荆风,黎汝清、石言等老一代军旅作家的集体复出。

一九八二年,李存葆和朱苏进先后发表《高山下的花环》和《射天狼》,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两部作品在当年的全国中篇小说评奖中联袂获奖,使军旅文学声誉鹊起、声威大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此一时期出现了当代军旅文学史上规模空前的女作家群,如王海鸽、刘宏伟、常青、成平、丁小琦、毕淑敏、裘山山等是其中的代表。同时,《高山下的花环》与《射天狼》还开辟了“当代战争题材”、“当代和平军营题材”两条战线。一批作家在这两条战线上频频出击、大显身手。到一九八六年,莫言的《红高粱》横空出世,又标志着重写历史战争题材的第三条战线的开辟。紧随其后的有苗长水的“沂蒙山系列”、张竹廷、周梅森的“国军抗战系列”、乔良的《灵旗》等。至此,以中短篇为主体的军旅文学呈现出全面繁荣。再加上以李瑛、雷抒雁、周涛,朱增泉、程步涛、李松涛、马台省、刘立云,蔡春芳、简宁、郭晓晔、王久辛、辛茹等老,中、青三代军旅诗人及李延国、江永红、钱钢、袁厚春、徐志耕、李鸣生,邢军纪,孙晶岩等人的报告文学创作和周政保,张志忠、黄国柱等一批军旅文学批评家的推渡助澜、摇旗呐喊,军旅文学“第三次浪潮”轰然而至。与此同时,在刘白羽、徐怀中等老一代作家的运筹下,一九八四年解放军艺术学院创办了文学系,它伴随着新时期文学一路走来,培养了从莫言到徐贵祥、柳建伟、麦家等三位茅盾文学奖得主,二十多年来军旅新锐作家多出其中,它已然成为了军旅作家的摇篮。

进入九十年代,由于中国社会的转型,军旅文学受到了政治语境淡化和商业语境强化的双重夹击,“一地鸡毛”式的琐碎、“懒得离婚”式的麻木,使军旅文学同当代中国文学一道经历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式的沉浮、调整和探索期。然而到九十年代中期,军旅文学又率先发出了一个民旗精神反弹、重建崇高、渴望英雄的呼唤。《我是太阳》《父母爱情》《父亲进城》等系列小说以及由此改编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热播,宣告了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回归。从那时至今,长篇军旅小说《醉太平》《穿越死亡》《突出重围》《仰角》《英雄无语》《走出硝烟的女神》《波涛汹涌》《我在天堂等你》《历史的天空》《音乐会》《楚河汉界》《长征》《暗算》《中国近卫军》《亮剑》《城门》《惊蛰》《百草山》《八月桂花遍地开》《戎装女人》《大校的女儿》《大断裂》《向天倾诉》等逶迤而出、百川归海,汇合成了当代军旅文学以长篇小说为主的“第四次浪潮”。

纵向看来,它和“前十七年”的两次浪潮遥相呼应,是继承,更是拓展和超越。虽然由于文学生态和传媒方式的改变,就单篇而言,它们也许不及“前十七年”,但是就整体品质而言,无论是艺术手法、表现形式、结构方式、思想深度,它们都大大超越了前者。横向而言,其中的翘楚之作置于当代中国文坛也毫不逊色,尤其是部分军旅作家写出的非军旅长篇,如周大新的《湖光山色》、柳建伟的《北方城郭》《英雄时代》,阎连科的《日光流年》等在当代文坛占尽风流,亦是当代军旅文坛此前不曾见过的风景。

同时,它们又是对八十年代以中短篇小说为主体的“第三次浪潮”的一个对比和补充。

具体而言,我们之所以认定当下军旅文学的“第四次浪潮”,还出于三点考虑:一是大约三十部左右的代表作品,水准整齐、质量上乘,比“前十七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二是一支成熟稳定的中年作家队伍,精力充沛、学养充足,整体素质比“前十七年”的军旅作家大优,特别是一些女作家,如王海鸰、裘山山、马晓丽、项小米、姜安、刘宏伟、刘静、燕燕、庞天舒、王秋燕、张慧敏等一涉足长篇便出手不凡,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三是经过影视传媒的放大,这些作家作品都获得了家喻户晓、深人人心的传播效果,如《和平年代》《激情燃烧的岁月》《突出重围》《士兵突击》《历史的天空》《暗算》《亮剑》《大校的女儿》等电视剧均是一时无两的收视首选,如果再加上历史题材的《汉武大帝》(江奇涛)、《康熙王朝》《鸦片战争》(朱苏进),以及非军旅题材的《乔家大院》(朱秀海)、《中国式离婚》《牵手》(王海鸰)等等,军旅文学的“第四次浪潮”就更是声势浩大,以它雄浑的涛声和壮阔的流量汇人到当代中国文学的长河之中,并成为了其中最璀璨的浪花。

最后,不必讳言的是,当下的军旅文学也为我们留下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譬如“四个失衡”;即题材失衡,历史胜过现实,体裁失衡,长篇胜过中短篇;队伍失衡,年轻作者后继乏人;创作与批评失衡,八十年代“两个轮子一起转”的盛景不再。没有了理论批评的摇旗呐喊,作家时常有英雄寂寞之感。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应引起军旅文学界的警惕与反思,以此保证推动军旅文学可持续地健康发展。

8.战争与和平

——当代[前十七]年军旅小说的收获与缺失

相比较诗歌、散文、速写、报告文学等短小、灵活、便捷的文学体裁而言,小说无疑是一件笨重的武器。它在短时效、近距离地反映急剧动荡的战争生活方面,不免有些滞后或力不从心。

当着我们翻捡一部现代(武装斗争时期)军事文艺史时就会发现,军旅小说实在算不上一个特别活跃和发达的门类。这当然是受到战时我军文艺队伍的基本素质和小说自身的艺术规律及印刷出版等等条件的多重制约。就前者而论,战时的军队还难以培养和产生出比较成熟的小说家;就后者而言,小说和它的表现对象之间往往需要拉开适当的距离。因此之故,红军草创时期的军旅小说几成空白就不难理解,由新文化运动催发的中国现代小说大潮一时还无法波及这块特殊的领域,即便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出现了一批有一定影响的抗战小说——譬如姚雪垠的《差半车麦秸》、丘东平的《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老舍的《火葬》、丁玲的《一颗未出膛的枪弹》等等,也多出自大后方或非军旅作家之手,和战争生活、军人情感等等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隔膜,艺术上也还比较粗糙。此一阶段,军旅小说中臻于成熟的作品大概只有孙犁的短篇《芦花荡》《荷花淀》等少许篇什。在轰轰烈烈铁流千里的解放战争期间,以反映快捷取胜的战地通讯和报告文学一类纪实体作品仍然独领风骚,刘自羽的带有相当浓郁的纪实色彩的《战火纷飞》《无敌三勇士》等一组短篇是这个时期不可多得的军旅小说,而马烽、西戎的章回体长篇《吕梁英雄传》就更是一个唯一的特例。简捷说来从我军创建到共和国成立(1927—1949),其间二十二年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斗争画卷还尚未来得及在现代军旅小说中得到稍具规模的艺术展开,它将丰富的矿藏和深厚的期望寄托于新中国。换言之,正是武装斗争历史的辉煌和现代军旅小说的暗淡二者之间的巨大失衡,构成了当代军旅小说蹒珊起步的现实基础和骤然腾飞的潜在张力。

共和国诞生伊始,刘白羽的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捷足先登发表于《人民文学》创刊号,无形中便具有了新中国军旅小说开山之作的某些意味,因而格外为当时文坛所关注。随之逶迤而出的还有马加的《开不败的花朵》、柳青的《铜墙铁壁》、孔厥、袁静的《新儿女英雄传》、陈登科的《活人塘》、石言的《柳堡的故事》等一批军旅题材小说。但是,它们并没有立刻带来军旅小说园地的百花争艳。最直接的冲击因素是朝鲜战争的爆发,战争再度成为全中国的焦点,战争也再度显示了它对文学体裁的严格选择,尽管一大批作家赶赴前线并且迅速收获了《三千里江山》(杨朔)、《东线》(寒风)、《突破临津江》(海默)、《上甘岭》(陆柱国)、《长空怒风》(魏巍、白艾)等颇有分量的中、长篇作品,但它们对于文坛乃至全社会的震撼力,仍然不如魏巍们的战地通讯(如《谁是最可爱的人》等)和未央们的战地诗歌(如《把枪给我吧》等)来得深刻和广泛。

当代军旅小说的真正繁荣,还在等待着一个更加安宁、稳定,祥和的生长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