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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空袭(3)

他站了片刻,见二楼的茶房往这边过来,只得怏怏地往外走。到楼下,又见进门的那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像是洞窥了他的内心。不觉有几分懊恼,想自己真是多事,请了假跑出来,弄成这样一个局面,要是传出去,不就成了轰动性新闻?这要让同仁们知道了,可是不小的把柄。若传到上司那里,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叫他如何洗刷。

万幸的是,令沈仲明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当时知道的人就只有茶房,楼下的宋香菊和少春是后来听说的。宋香菊嘱咐茶房不要往外传,免得坏了旅馆的名声。但有一个人是必须要知道的,那便是刘明泽。这不光是情敌间的报复,而是宋香菊的义愤填膺,那狐狸精媚一个不够,又媚第二个。她不忍心让刘明泽继续受那女人的诱惑,要把他从情迷之中拉回来。他是干正事的人,不能被那女人害了。她还正愁找不到凭据说服刘记者呢,那女人倒自己现形了,真是老天有眼。

大凡世上的离愁别恨,不是因男人而起,而多是因女人。往往女人之间的矛盾和敌视,是诱发男女之间,乃至男人之间矛盾的导火线。

徐瑷来小小的泰昌旅馆本是避开耳目,过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她与刘明泽之间的风流韵事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刚刚才品尝几天爱情的甜蜜,就遭到两个女人的嫉恨,爱情之花也在风雨飘摇中面临夭折。

当听到徐瑷与沈仲明在房间里的事,刘明泽的脸顿时就青了,随即对她的爱恋也降到了冰点。刘明泽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自负男人,认定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被妖娆无比的徐瑷迷惑时,白帆就笑言:“徐小姐倾城倾国,怕是有你吃不完的醋哟。”可他听不进去,也不管徐小姐已久经风月,并非清纯女子,就那么一意孤行地爱上了。他以为徐瑷也会这般爱他,他们能够相遇,继而相恋,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甚至打算与徐瑷一起生活,不管战争是否来临,他都想与她过几天神仙美眷的日子。

可是,白帆的话不幸言中了。她确实是个狐狸精,水性杨花的女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像被人狠扇了几巴掌,一时天昏地暗,心被割裂似的疼痛难忍。那张千娇百媚的脸,骤然间变得可鄙可憎,这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他不想再看见她了。

徐瑷闷坐在房间里,明知道那人在出出进进,可就不过来看她一下。

她便知道刘明泽是生气了。她还是等待着,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与她和好如初。他难道就不眷念彼此在一起时那般上天入地的美好时光?如果他来了,她会告诉他,她是在乎他的,她与沈仲明一时的放纵,也是因失落所致。

但他一直没来。她实在耐不住,让茶房去请,刘明泽都以没空为由,不予理睬。她的心真的被挫伤了,伤得有些受不了。她是打算跟刘明泽在一起的,要不,她不会在此苦苦等候他几天几夜。

伤痛一旦袭来,便排山倒海一般,压迫得人要窒息,一到过了忍耐的极限,泪水便止不住,她哭了一夜,泪流成河,还是换不回他的心。

第二天,眼泡都肿了,出不了门。听到门外响起老板娘的声音:“刘先生,起床了没,早点做好了。”

她又一阵刺痛。猛地想起那天夜晚,也是那女人来刘明泽的房间里送夜宵。每天都做,还有这般好的老板娘,怕是找不到。现在这么早又来了,赶着来讨好的呀。一定是她对刘明泽说了什么,不见得是对面那个古怪的老姑娘。这老板娘她多少知道一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个周老板溜须得团团转,也难怪她的旅馆会这般平静,不像别的旅店总有人上门找岔子寻事。

但她想不到这婆娘还另有企图,会觊觎她的刘明泽。这么每天一顿一顿地做,看似简单,也会日久生情,润物细无声。也怪不得刘明泽会对她这般绝情,原是另有妖魔在一旁作祟呢。

正悲哀地想着,便有人在外敲门。她以为是刘明泽,腾地一下坐起,起身一看,却是茶房。

“徐小姐,周老板派人过来看你呢。”

徐瑷听得一惊,才几天呀,就被这老魔头知道了,真像是他什么人似的,时时盯着,摆脱不掉。

“有什么好看的,让他走吧。我想清静两天。”

“这话我不好说呀,”茶房眨巴着眼道,“那老王也是抹面无情的,非要上楼来,是我说先跟您招呼一声,才没上来。”

徐瑷听得心烦,鬼找上门来了,驱鬼可不是容易的事。就叫茶房去说,她病了,不想人打扰。

茶房刚下楼一会儿,宋香菊又进来了,面带笑容道:“徐小姐,可是有点麻烦哟,刚才老王跟我说,周老板的意思是叫你回大华饭店去住,这里地方小,徐小姐金枝玉叶的,受憋屈了。你要不回去,就由老王每天来看护你。”

徐瑷本来见了她就有气,听这一说,就觉得是这婆娘通风报信,要不周老板哪会知道她住在这里,不由嗤道:“你不用把周老板搬来骇人,我就在这儿住着,他老王要来是他的事。”

宋香菊也是个伶俐人,一听这话,想是她误会了,忙说:“徐小姐,你这话说哪去了?周老板要想掌握徐小姐的行踪,还用得我去说?我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干系,何况旅馆住着不少文化人,要闹出什么动静来,不是自个找事吗?”

徐瑷冷笑道:“你老板娘找的事还少了?连刘记者的夜宵都费尽心思呢。”

宋香菊一听,脸顿时涨红了,她当然知道徐小姐是在吃醋,便轻轻一笑,回敬道:“徐小姐这话真不该你说呀,刘记者每天工作得那么晚,给他弄点吃的,也是旅馆对客人的一点照顾。不做,怕是你又有话说了。”

徐瑷知道宋香菊不是一般的角,跟她打嘴巴官司不见得占得了上风,反而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干脆不提这茬儿,冷着脸说:“好吧,就这样。刘明泽要没走,请叫他一声,我有话对他说。”

宋香菊忙道:“还说呢,刚才我敲门就没见着,怕是一早就出门了。”

徐瑷忽地一悲,她是想跟他道个别的,周老板一旦知晓,她在泰昌旅馆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即便她住在这里,时不时有人来盯梢,只能引来更大的麻烦。这麻烦对她倒是其次,她担心的是,周老板要知道她和刘明泽的事,继而会对他下手。

赌气的话说归说,利害关系她是知道的。她只能走,越快越好,才不至于让那些事传到周老板的耳朵里。她再延宕几日,保不定那老板娘醋劲一发,真的去通风报信呢。

虽这么想,她在宋香菊面前还是不露声色,不想说明她要走,也是故意气气她。

宋香菊下楼跟老王说,徐小姐有点不大自在,要老王就不用陪了,看改个时辰再过来看看。

那老王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被周老板唤来探视徐小姐,本就是个麻烦事。周老板谁都想掌控,跟徐小姐也是分分合合,不知道个所以然。他要是为此事把徐小姐得罪了,到时周老板把颜色给他看,可不是好事。他要不管这闲事,让徐小姐弄出什么乱子来,周老板又会降罪于他,左右都不好说。现在听老板娘的意思,像是徐小姐对他的到来不太高兴。宋香菊要他等等,也就顺水推舟,要老板娘看着点,他打个转儿再过来。

老王前脚走,徐瑷后脚就下楼来了。只跟宋香菊说了声:“我的皮箱在房间里,一会儿让他们给搬过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香菊怔了怔,便追出来,看徐瑷坐上了一辆黄包车,不由赔着笑脸道:“徐小姐,怎么一下要走了,怕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徐小姐生气了?”

“没什么,是我自己要走的。”她勉强答了一句。

“你就不等着刘先生回来再走呀?”宋香菊忍不住脱口而出。

徐瑷听此一句,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痛得一颤,脸刷地就白了,忙把头侧向一边,不想让对方看到眼眶已涌出的泪水。

宋香菊看到黄包车跑出巷子不见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觉叹了口气。

刘明泽一天都在外面跑。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代表巴德立来华访问抵达武汉,他们的报纸马上以显著位置刊登了“蒋委员长接见巴德立一行,并对随行英国记者发表谈话”的新闻。他一大早出门,便是去海军俱乐部为英国记者霍桑等人举行欢迎会。会后,他又前去采访来中国拍摄抗日影片的荷兰导演伊文思。

晚上回到旅馆时,已过九点,白帆也刚回来一会儿,正趿着拖鞋在洗脸,一见他进门,马上嚷道:“你呀,怎么把徐小姐气走了呢?”

刘明泽听了,仿佛头顶响过一声炸雷,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不由转身,去敲那边的房门,一会儿黑着脸进来,问白帆:“几时走的?”

白帆说:“早上我出门时,见她脸色不大好,当时也顾不上多问。刚才碰上老板娘,才知是回大华饭店去了。”

白帆知道两人的始末,前几日没回旅馆,一是忙,二是想给人家多创造点机会,免得夹在中间碍事。

他当初并不看好这一对,也是对徐瑷有成见。大众情人引人向往,多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的。但他的一些劝阻没能在刘明泽身上起作用,两人的那份疯狂就像是陨石相撞,爆发力巨大,谁都阻止不了。徐瑷也似乎很在乎明泽,彼此爱得死去活来的,可见是动了真情。连白帆都受了感染,对神情痴迷的刘明泽竟有了几分妒忌,小子,艳福不浅,像进了《红楼梦》太虚幻境里神游了一遭似的。那般沉醉的样子,也让白帆担心,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刘明泽,作为一名记者,有为青年,怕是陷在徐小姐的情海里不能自拔了。

细细地玩味,又觉得两人确是一对绝配,一个风流倜傥,一个倾国倾城,真是神仙美眷,天作之合,羡煞了旁人,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能成就一段佳话。

这段感情却是昙花一现。沈官员的无意走场,让水性杨花的徐瑷得以露馅,适时地把意乱情迷的刘明泽拉了回来。

但感情的创伤一时难以弥合。刘明泽拒绝与徐瑷见面,却一直闷闷不乐,白帆看在眼里,也爱莫能助。

现在,当刘明泽得知徐瑷已走,半天枯坐一处,竟没说出一句话。白帆知他在煎熬,长痛不如短痛,总有个过程。好在,他回头得还不算晚。

“今天的报纸带回了吗?”白帆打破了沉默。

“忘了呢。”刘明泽答了一句,起身拿脸盆,往屋外的水池走去,他想清醒一下头脑,理理纷乱的思绪。

她并不爱你。要不,她是不会离你而去的。她就是那种水性女人,见谁爱谁,只把男人当消遣,一时承欢。

他发恨地想着,但疼痛一直绞缠在心口,挥之不去,脑子里也在浮现徐瑷的影子,赶都赶不走。他打满一盆凉水,把脸浸在水里,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忘掉一些事,统统地忘掉。

“刘先生,老板娘让我把夜宵端来了。”茶房在身后道。

“多谢了。”他答应了一声。把脸移出水面,用毛巾慢慢地擦拭着,一股暖流渐渐地浸入到周身。那个女人,在一直关怀着他,他已习以为常,有时甚至忘记了人家对他的好。在这个空寂之夜,他感受到另一个女人默默的关怀,才知道,他并非孤独。

“去吧,但愿这场战争,都能好好活着。”他对着深幽的夜空轻轻说了句,然后倒掉盆中的残水,往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