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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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填补鸿沟(2)

然而,还有第二种反对。现在我们面对的难题是,如何从精神世界的A点到达物质世界的B点。偶因论者发现,有一道鸿沟堵住了他们从A点到B点的路,于是他们选择绕道C点,即上帝。为了到达目的地,我们必须绕很远的路,但这并不会把我们引向与我们的理论相反的方向。生活中绕路回家是走了远路,而在哲学中,有时绕路却可能是到达目的地最快的路。但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我们并不是简单地由A到C走上精神的道路,然后从C到A 来到物质的道路上,因为假如这样的话,当我们在C点的时候,我们就是既处于精神世界又处于物质世界。其实我们真正要做的是,沿着精神的道路由A点到达C点,然后从次C点出发,沿着物质的道路到达B点,并且我们必须把从精神道路上的C点转到物质道路上的次C点这个事实隐藏起来,把这两个点都归到上帝的名下,这样我们就可以自认为这个难题就这么解决了。然而,从严格意义上说,这和笛卡尔的观点其实如出一辙。笛卡尔通过混淆一个词的两种意义来填补这道鸿沟,而偶因论者则是把两个互不相容的点合二为一,并冠以上帝之名,以此来填补这道鸿沟。

第三种反对,只是对我们在第二种反对中用图解展示出来难题的一种简单的技术性陈述(technical statement),上面提到的解决方法不但远远不能解决问题,还再次把我们带入同样的困境。我们正在努力解释精神是如何影响物质的,而且我们坚持认为精神不能影响物质,只有上帝可以引起变化。然而,如果某个特定的想法是上帝对物质世界作用的原因,那对这种因果关系,我们就有两种解释:第一,我的想法作用于上帝的心灵;第二,上帝作用于我的左手。此外,考虑到我们之前“上帝是所有事情的原因”的说法,我们又要如何来自圆其说?我想要抬起手臂时,我的意志作用于上帝,于是上帝抬起了我的左臂。反过来情况也如此,如果某个家伙或一只画眉鸟吃了一条虫子,这就使我的心灵对它有了一定的感知。牵强地用上帝把两个完全相互对立的东西联系起来,或是把上帝当作二者之间的交换机,都不能解决心灵和物质之间的关系这个难题。

第四种反对则认为,偶因论者,或有意或无意地,未将其理论运用到所有因果联系中,从而使整个理论失去了意义。偶因论者被指盲目专注于心灵对物质与物质对心灵的关系问题上,而未能意识到,解释两个物质的或两个心灵的东西之间的关系,这其实和解释物质如何影响心灵一样困难。他们也全然忽视了一个运动的台球是如何使碰到的静止台球移动起来的,同样,他们还忽视了在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下心灵的相互影响。他们没有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因此,这种理论不仅滑稽可笑,也没能解决它试图要去解决的问题。

以上就是对偶因论的一般解读。如果这种解读是合理的,那么毫无疑问,偶因论者要么是太过天真,要么就是太过愚蠢。然而,读一读马勒伯朗士的《第七形而上学对话录》就会发现,虽然马勒伯朗士对偶因论的评价并不是那么准确,也不是那么宽容,但他是支持偶因论的,并且是其主要倡导者。对于第四种异议,我们可以很简单地回应。这种说法认为:“海林克斯和马勒伯朗士假设两个物理变化中的其中一个先于另一个,两种精神变化中的一种先于另一种,这本身就是一种偏见,这要比精神变化和物理变化哪个在先要明显得多。”但这种观点本身还值得商榷,虽然要解释一个台球如何移动另一个台球,似乎要比解释我如何抬起手臂更简单。然而,这种偏见(如果确实是偏见的话),与马勒伯朗士花大量精力去讨论当一个移动的台球碰到另一个台球时二者之间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能量守恒定律暗示着什么、上帝在这件事中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时所遭到的偏见绝不是一回事,马勒伯朗士用处理心灵和物质关系的方法来处理这些问题。

如果要直说的话,这种对于偶因论的普遍解读错就错在,它认为:“海林克斯和马勒伯朗士考虑的只是物理上的变化如何能够引起精神上的变化,或者反过来,精神上的变化如何引起物理上的变化。”事实上,马勒伯朗士思考的东西或许与这完全不同,很明显,他最关心的根本不是二元论。当然,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会很高兴,哪个笛卡尔虔诚的追随者不会高兴呢?但从他作品的整体语调和侧重点,我们可以看出,他所认为并且试图解释的二元论,并非一边是物质,另一边是心灵,而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二元论:一边是上帝,另一边则是上帝创造的所有事物,既包括物质也包括精神。造物者和造物之间的差别,要远远大于造物与造物之间的差别。

在马勒伯朗士的《第七形而上学对话录》中,我们可以找到两种不同的但同样重要的原则,它们就像哲学这条高速公路上的指路牌,为我们指明了两个方向:一边从笛卡尔通往斯宾诺莎,另一边则通往休谟。马勒伯朗士的这两条原则,我们都能在笛卡尔的著作中找到;强调其中一点而忽视另一点,就将陷入斯宾诺莎的绝对主义,反之则是休谟的观点:意识只存在于相互独立的瞬间,这些瞬间各不相干,除非心灵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使之联系起来。当然,这并不是说斯宾诺莎和休谟都读了马勒伯朗士的作品,然后决定拥护哪种观点,反对哪种观点;事实上,斯宾诺莎在马勒伯朗士的对话录出现之前就已离世,但这很好地说明了思想家会吸收其他思想家学说中那些看起来与自己的学说兼容的成分,尽管它们指向的其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