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不设房
19200300000004

第4章 你的房子,我的面子(1)

回忆是个令人纠结的影子。妈妈说:有房结婚,没房发昏。可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地老天荒,哪怕无房无米也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两个人接连跨入两条不属于我们的河流,原谅我无法每天面对着柴米油盐还能目光流盼温柔缱绻。

妈妈,婚姻会不会也是一场长久的行为艺术?

1

“女人昏了头就结婚了,男人昏了头就买房了。”姚倩从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时,忍不住笑了。

这几年的围城生活,令她在爱情里昏昏欲睡。谁说一定要七年之痒?不过结婚五年,但他们的婚姻却像长了虱子一样,不时地瘙痒,想挠,却找不着到底该挠哪里。

那是2010年,一个黑云压城的黄昏。方驰慵懒地推开家门,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令他旋即转身欲逃开。然而这是他的房子,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餐桌上搁着几盘剩菜,两只苍蝇在上面嬉戏,地板上清晰可见许多灰尘,沙发上胡乱堆着几个靠垫,垃圾桶不时散发出一阵阵异味。

人呢?他来到房间,发现姚倩正在电视前抽抽答答地抹着眼泪。这个女人一定是又看韩剧了。床上的被子没叠,几件不知是否该洗的衣服凌乱地堆放着。他轻轻地叹息着,强忍怒火走进书房,咣地一声关上房门。

从方驰进门的那一刻起,姚倩就清楚地听到他的一切动静。她不是不想收拾这个脏得像猪窝的房子,只是,她太累了。

是心累。

几年前,身为班花的她,曾是校文学社编辑,写得一手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文字,时常拎着粉色小包白衣飘飘地从校园里翩跹而过,引得众男生垂涎,甚至因为她而开始男人之间的战争。如今,她却时常穿着一身黑衣,蝙蝠似的,还得挎着个菜篮子。周围流连的目光不复存在,就连她最亲近的丈夫方驰,也可以直接忽略她,将她视为空气中的微尘。

他饿了,走进厨房希望能找点吃的,却发现是冷锅冷灶,几个未洗的碗碟令他未熄的火焰重新升腾。

“姚倩,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分了吗?”

姚倩扔下遥控器,幽魂似的从房间飘到他面前:“老爷,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方驰哭笑不得:“有什么吃什么吧,我还能有选择吗?”

“下面条吧。”姚倩在风情万种的短裙外系上油腻腻的围裙,开始洗菜。

电视里各地方台新闻不断报道铺天盖地的房产信息。

“从下月开始,二套房贷首付不得低于50%。”

“上周二,78家不以房地产为主的央企退出房地产业。”

……

方驰跷着二郎腿看电视,密切关注所有的房产信息。他突然想起什么,便对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姚倩大声说道:“哎,我们江汉路和解放路两处的房租是不是该收了啊?”

许久,厨房里才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喂!我不叫‘哎’。”

方驰错愕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无奈地说:“你温柔点儿行不?你就不能像当年一样还做个仙女?”

“哈哈哈……”厨房里传出姚倩的笑声,这莫名奇妙的笑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姚倩从厨房来到他面前,歪着头反驳他:“你能要求我在熏人的油烟中月朦胧鸟朦胧吗?你能要求皮肤日渐变糙的我还能倚在一卷珠帘后为你红袖添香吗?”

方驰不想同她争辩,准备息事宁人:“吃饭吧。”

姚倩解下围裙,重重地扔在椅背上,边进房间边说:“我饱了。”

是气饱了。

方驰胡乱扒了几口面条,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估计是白菜没洗干净,面条里竟吃出了沙子!

饭后,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如同左手面对右手,在同一间房子里各看一台电视,方驰看房子和股票信息,她看令人抓心挠肝的韩剧。深夜11点了,方驰依旧没有睡意,姚倩努力让自己入眠,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想念昨天送到母亲家的儿子乐乐了。

方驰的眼中现在只有房子和儿子,她对于方驰,就像白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擦不掉,洗不净,看着刺眼,想着闹心。

她疲惫地睁着双眼躺在床上,一直等到方驰睡下,她才入睡。两人背靠背分睡两床被子,被子在二人中间划出一条长长的楚河汉界。

这一觉,姚倩睡得很香,接连做了几个好梦,其中有一个是她抱着一大包钞票,买了几套房子,她开着宝马骄傲地到每套房子里巡逻,收租子……

“起来,快起来!”方驰的吼声将她吵醒。“我的房子,车子,票子……”她多么希望这个美梦能一直做到天亮,却不幸被方驰搅扰了。她嘟哝着说:“干什么呀,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什么呀,臭死了……”

姚倩迷迷糊糊地说:“是有些臭,哪儿来的?”

方驰没好气地说:“还能哪儿来的,你怎么就没一点自知之明?”

姚倩立即清醒了,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你就因为我放了一个屁而把我叫醒?”

方驰说:“原来你还真承认是你放的呀?我还以为是煤气泄露呢!”

“方驰你混蛋!你怎么不住到南美去,南美有个国家禁止在公众场合放屁,可人家那是公共场所,咱这是在自家!我爱拉屎爱放屁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姚倩怒不可遏。

“你怎么这么俗?张口闭口屎屁尿的!你就不能高雅一点?”

“我高雅?我优雅?你是高雅优雅的王子吗?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放弃工作,失去自我,你却把我从仙女变成了糟老婆子!你希望我每天面对着柴米油盐还能目光流盼温柔缱绻?”

方驰说:“你以为男人娶老婆是干什么的,就是三个功用:洗衣、煮饭、生小孩!不信你出去问问别的男人,哪个男人不是这么想的?”

姚倩顿悟了,原来,现在的她,在方驰眼中只不过是洗衣机,煮饭婆加生育机器。

方驰睡到了床的另一端,很快打起了呼噜。她却流着泪熬过下半夜。她始终想不明白:冥冥之中他们之间变化的是什么?当年如胶似漆的恩爱,花前月下的誓言,卿卿我我的缠绵呢?都随婚姻一起进了坟墓了吗?房子就是他们的坟墓吗?

是房子剥夺了他们从前的幸福吗?

2

一阵急促的闹铃响起,方驰条件反射般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起衣裤。

“睡吧,今天周六,不用上班。”姚倩想将手按在他身上,示意他睡下,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停留了几秒,最终尴尬地收回。

方驰烦躁地一声叹息,背对着她,继续睡觉。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关闹钟了。”身边却响起了鼾声。

姚倩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踢了一下。现在的他们,似乎相敬如宾,仿佛相濡以沫,但含情脉脉的眼神足以轻易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

罢了,从昨晚到今晨,都只不过是屁大点儿的事,如果都去计较,恐怕这个家早被他们打得鸡飞狗跳,拆得四分五裂。

一个屁而已。

所谓爱情,不过是生活放的一个响屁而已。而婚姻,则是爱情后面连闻屁都落伍的累赘。再优雅的人,也可能在婚姻这座围城里狼狈得屁滚尿流。

姚倩苦笑着。苦笑也是笑。她悄然起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在镜前描眉画眼化好淡妆。镜中人年轻依旧,却满面憔悴。

她准备去自己的两处房产收租金了。围城中的不愉快只能暂时抛却在脑后,现实生活还得继续。她临行前欲背上方驰买给她的黑色背包,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自己钟爱的粉色手袋。

江城的人流、车流如过江之鲫,无论何时,都让她感觉遍地都是车,到处都是人。她乘上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这辆车将带着她穿越长江大桥,让她以“包租婆”的身份收租子。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经拥有上百万的固定资产,却不是风光地开着小轿车,而是和蜗居的市民们挤在一起,充塞在公共汽车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公交车一上长江大桥就开始堵车,车上传闻有人准备跳长江。公交车上的人开始骚动,好事者索性下车看热闹。后来,人们弄明白了原委,原来是一个小伙子即将结婚,丈母娘嫌他没房子,坚决逼女儿同他分手,他一时想不开,大清早来此欲托体长江。

“都怪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啊!可怜年纪轻轻的就要寻短见。”一个老大爷十分惋惜。

“赶紧跳吧,别耽误我们上班!迟到了不仅加班费没有,还得倒扣钱!”一位打领带的小青年愤愤地说。

车上几个男人开始起哄:“跳吧跳吧,别磨蹭了!我们也要赶时间赚钱买房娶媳妇呢!”

这车一堵就是近两个小时。所幸她不用赶时间上班,不用担心老板扣她的薪水,不用担心扣了工资而交不起房租、买不起房子……

那个跳长江的小伙子终究没跳下去,而是被请进了派出所。人群逐渐散去,一个愤青说:“搞了半天是行为艺术啊,真他妈没劲!”

婚姻会不会也是一场长久的行为艺术?姚倩正思考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方驰的电话打了进来:“在哪儿呢?”

“当黄世仁,收租子呢。”

“收到了吗?”他关切地问。

“这不有人跳长江嘛,车堵了两小时。”

方驰一问事情的经过,只抛出两个字:“傻逼。”

姚倩笑了,心想,你原来不也是这个德性。

“小倩,我们结婚吧。”2004年的平安夜,武汉长江大桥上,方驰突然跪地向她求婚。

她怦然心动,内心却无比哀怨:“有你这样求婚的吗?人家70年代结婚有‘三转一响’,80年代有电器‘三大件’,90年代有身上戴的‘三金’,现如今,要有房子、车子、票子,你有什么?你凭什么!我们拿什么结婚?结黄昏还差不多!”她想将心里话冲眼前这个男人喊出来,却咬紧双唇硬咽了回去。她深刻明了宁可自己伤神伤心也不能伤男人的自尊。

姚倩在微凉的黄昏里转身决绝地离开,方驰欲强留住她,她执意分手。

她记得,那时的方驰,也像眼前的男孩一样,他突然就跨越了大桥围栏,然后回头喊道:“你不答应我,我就跳下去!”

几年前,朋友介绍两人相亲,两人一开始根本无意见对方,姚倩嫌方驰来自农村,方驰觉得姚倩没有正式单位,见了面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后来,他们极其勉强地见了面,不曾想,一见面,两人便如同香烟遇见火柴一样,感情的火苗迅速燎原,对彼此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姚倩觉得方驰帅得一塌糊涂,极像一位红极一时的明星;方驰眼中的姚倩则温柔、娴静,活脱脱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仕女和明星相爱了,爱着爱着,天长日久的,他们才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吃白饭喝开水拉屎放屁的凡人。两人没了最初时的神秘感,开始对对方挑三拣四。

方驰对姚倩说:“你外表像柔弱的林黛玉,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泼辣的晴雯。”

姚倩当仁不让:“你虽然农转非了,端着国家的铁饭碗,可你一辈子都是个农民,比焦大好不了多少。”

晴雯和焦大吵来吵去,分分合合的,倒也拖泥带水地在一起两年多了。但姚倩的母亲不乐意了,一天到晚逼她赶紧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省得成天在家晃来荡去地碍眼。

“我碍着谁了?”姚倩心中极度郁闷。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她上面有个姐姐,一家四口蜗居在不到70平米的有几十年房龄的老房子里,姐妹俩挤在一个狭窄的房间,谁也藏不住半点小秘密。不久前,姐姐嫁了个在外企工作的有房有车的老公,姚倩从此在家里住得虽宽敞了些,可心里却亮堂不起来,一想到自己过年也快二七了,却仍待字闺中,说不急那是睁眼说瞎话。

方驰来自偏远农村,家中一贫如洗。在房奴盛行、全民蜗居的时代,薪水并不高的他们还是在江城买不起一套房。要他们买房结婚,简直无从谈起,八字更找不着从哪儿写起。

3

姚倩来到江城最繁华的商业区江汉路,满眼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股自豪感油然而升。从前一文不名的她,如今也在这片繁华地带占有一席之地了;从前看惯老板脸色的她,如今也可以底气十足地向那些总裁总监总经理收房租了。

宫成是她的第一位房客。他是一家房产中介的老板,每日凌晨方睡、午时才起,女人经常更换。

她到达时,宫成刚起床。一见漂亮的女房东,刚才还打着哈欠的他立即精神抖擞。“倩姐,来听啤酒吧。”

不容她拒绝,他就给她开了罐啤酒。姚倩并不喝,只关心她的房租。

“要不要来根烟?”宫成问。她连连摇头。

“倩姐,你真是来自上个世纪的淑女啊。”宫成打趣她。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庞,不解地问道:“我很老吗?”

“恰恰相反,倩姐依然年轻貌美、风韵依旧。但现在,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小心你老公把你开除噢。”

听了这话,她有些恼怒,嘴上不服气地说:“谁开除谁还不定呢!”

“倩姐……”宫成突然慢慢靠近她,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你要干什么?”姚倩从瞬间的迷离中骤然清醒,迅速后退两步。

宫成歪着头邪邪地笑着说:“倩姐,你的肩膀上有根头发。”

她心里长叹一口气,如果宫成真非礼她,她也许会真的就范。她奇怪此刻,自己竟臆想方驰蓦地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亲眼目睹这一切,然后脸倏地变成猪肝色。可惜,她连让方驰吃醋的机会都没有。

宫成支支吾吾地说:“倩姐,有件事情不好意思。我准备结婚了,很快就要搬到新房里去了。所以,这边房子我这个月就得提前退租。”

“恭喜你啊,结婚时记得请我喝喜酒啊。对了,你的新房在哪儿买的?”

“万科。这几天郁闷死我了,我还得先办了房产证才能拿结婚证,丈母娘不放心,非得让我在房产证上写我女朋友的名字才肯嫁女儿。”

姚倩笑道:“人家把女儿养这么大容易吗,哪能随便就白送给你呀?”

宫成耸了耸肩。

宫成下周就要退房了,姚倩在自己房子四处勘察,看有没有损坏的地方。来到阳台上,她忍不住笑了。

一盆仙人掌扔在地上,花盆碎成了几片,仙人掌的刺上,扎了好几张纸条,上面写着“宫成是小狗”、“宫成王八蛋”、“宫成2B”等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