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太仆、刘黑闼、凌敬、范愿来到乐寿城,留杨太仆在馆驿中停止。次日,凌敬、刘黑闼、引范愿入朝拜见夏主。凌敬等备奏:“臣仗主公庙(妙)算,已收复飞虎大王范愿,得精兵三千,随臣同归主公。”夏主大悦,重加赏劳。因问:“征聘杨太仆何如?”凌敬曰:“已随恩命,止在城外馆驿中。臣度杨太仆昔曾与我主锋刃相接,多有不让,今主公若不亲自迎候,加重厚礼,推布诚心,恐不自安,而不能尽其才也。”夏主从其议,命备法驾,率领百官出城,于馆驿中迎候杨太仆。人报杨义臣:“夏主亲来迎谒。”义臣出驿远迓。夏主进入馆驿中,夏主入见义臣,以故旧之礼,各相慰问。语及隋君往事,义臣起而泣曰:“区区亡国之臣,失职冒罪,无容天下。今闻明公素秉赤心,故臣特来假国君一旅之师,雪吾君、少主之耻。就使身膏草莽,首丧沙场,亦无憾也。”言罢泪下。夏主君臣亦为惨然。夏主曰:“太仆放心。吾当起兵,与足下同行。特请太仆入朝,寡人愿安(受)承教。”义臣曰:“吾今老矣,不堪预理国政。只在故人凌敬安止,庶不有劳明公盛礼。”夏主曰:“敬从足下之命。今日专请太仆同往祭酒家,少叙款曲。”义臣许诺。是日夏主大驾起行,众臣班列随从。夏主已到凌敬宅外,即下龙车。凌敬接入府中,设宴相待。夏主升敬义臣之礼,极竭其诚,义臣起谢曰:“吾当尽一眶(腔)之血,与王平许,以报今日厚德。近闻大唐秦王帅兵会各郡诸侯,明公正宜缮戢军具,聚众屯粮,以伺克日出师。若功成献俘之后,容臣归养田里,庶不有负初言。”夏主曰:“若得平了魏县,自当遣人送足下回,以成所志。必不相负。”宴罢,夏主辞别回朝。
以刘黑闼为大将军,挂元帅印,范愿为副将,高雅贤为前军,曹旦为后军,凌敬为参军,纳言裴矩趱运粮储,纳言宋正本(为)监军,仆射齐善行等留守乐寿城,曹后监国。选定精兵十万,御驾亲征。前太仆杨义臣随从帏幄,画策定谋。预遣使命,赍表入京师,奏于唐主,合会秦王军马。次日,夏主大兵起发,正值初雷发电之时,蛰启启户之节,看他十万雄兵,迳出武关,使臣已入京师。
话分两头。却说唐高祖以秦王招抚诸侯,俱来请降,边臣奏:“罗艺已杀败窦建德。建德走归乐寿,恭谦下士,广纳贤良,欲起倾国兵,征讨宇文化及。因遣使臣,赍表来会。请圣意定夺。”表曰:乐寿诸侯窦,谨言:伏以王师无适,式昭秋杀之威;逆臣有叛,当加莫赦之诛。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焉能服远。比年宇文化及弑夺君位,窃摄大政,四海抱切齿之恨,天下积碎首之仇。彼尚昏迷不恭,肆侮大邦,诱逋逃之臣,率乌合之众,骚扰疆场,处刘境界。值神人怒愤之时,仗陛下威行之会,我亦振厉士气,共宣六月兵戎。奋张军容,敢惜三年师旅。使战必胜,攻必取,日百里以辟国;兵则利,甲则坚,月三捷以奏功。肃清许国,扫荡奸党。流沙、瀚海,复归舆地之版图;元恶、大憝,以正稿街之剪戮。用摅宿愤,大震天声,庶使后来为人臣而有所惩;垂法当代作之(人)君以存其典。今荒遐命臣,谨奉表以闻,整鞭伫立,恭候王旨。皇泰二年,某月,某日表。
高祖闻表奏,与群臣议曰:“建德虽经暴乱,其亦有志忠于隋。寡人可遣将助之。”裴寂曰:“陛下正宜乘此机会诛除叛逆,使天下诸侯知陛下为隋君报仇,无不悦服者矣。”高祖意决。忽并州文书报入:“今有定杨可汗刘武周,击唐并州,袭破榆次。梁王萧铣,侵峡州。声息甚紧。”高祖即遣秦王部十万大军,前往救应诸路。淮安王李神通领军五万,会建德,平宇文化及,李靖副之。仍令刘文静赍诏,各道知会,递相驰报。
秦王等领旨,各引兵离京师出关外,得专节制。高祖以外郡多故,仍下敕,遣使命宣召李密回京师受节度,不报。高祖转疑,问于群下,长史张宝德曰:“李密言弗掩行,常怀不矩。
今出外而违圣旨,其必有叛陛下。宜早图之。”高祖犹豫,复遣使催召。使者领诏,迳出关中,来见李密,宣读高祖诏敕,催密回京师。密又得诏,与贾闰甫议曰:“上无故急遣使召还,恐无生理。不若与诸君破桃林县,收兵渡河。苟得至黎阳,会集旧知,大事必成。”闰甫曰:“明公既委质为臣,唐主待公不薄,妻之以表妹,荣之以爵禄。今才出关,未与唐主立得些须功绩,复生异图,虽破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入?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公初无异心。”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吾得以堪之!”闰甫曰:“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兵委公者?势去难振,大福不再。愿熟思之。”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急止之。闰甫得免,乘夜间奔投熊州去了。
李密决意欲叛,伯当徐劝之,不从。乃曰:“明公初起,豪杰响应见公霸业隳坠,因各亡散。吾尝以为,士之立义,不以存亡易虑。公顾伯当实厚,愿毕命以报。今可同往死生。如复背公他去,竟无益也。”密遂斩高祖使者,简骁勇数十人,尽穿妇人衣服,所戴幕帷,藏利刃于裙下,作为富家婢妾者,入桃林县,传舍其中,须臾变其衣服,各掣出短刀,杀死官吏,据其城,掠畜产,驱徒众直趋山南,乘险而东。使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张善相,令以兵应接。而下令声言大兵向洛。
宜阳史万宝闻李密出山南,大惧,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密骁贼也,以王伯当辅之,挟思叛归之士,非计出万全,必不为也。今来殆不可当。”彦师笑曰:“请以数千兵为公枭其首,使密数千之众尽死于山南。”万宝问计,彦师曰:“兵诡道,难以预言。”即引众逾洛水,入熊耳山,令军士持蒲,夹道埋伏短兵于溪谷间,下令曰:“候密军半渡,信炮起,乃许杀出。”所部皆笑曰:“贼众趋洛口,何为埋伏备此?”彦师曰:“密声言入洛,其实走襄城,就其旧将张善相。我以兵据其要,必擒之。”众人领计去了。密果引兵至,山路隘僻,密初不知地利,行未二里间,近黄昏左侧,忽山坡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密大惊,令众军速退。溪谷中五千骁果杀出,密拨回马便走。王伯当、徐任大等叫:“主公不可往僻路,速宜往原处走。我当抵住后军。”盛彦师众军从后追来,箭如雨落。徐任大杀出山谷,一将当头阻住,乃盛彦师,骂曰:“死贼!尚不纳降,更欲走于何地!”徐任大奋(愤)怒挺枪,直刺彦师。彦师舞刀来迎。二将交锋,战未三合,任大力怯,刺斜望溪谷奔走。彦师不舍,一直赶至谷中。任大弗省地势,连人带马陷在溪泽,被彦师众军一齐捉住,擒出熊耳山。李密首尾不能相救,路狭马迟,被彦师追及,斩于熊耳山前。可怜王伯当与众军俱着乱箭射死,无一得脱者。后人有诗叹云:
社稷归真主,关中入致臣。
惑谋难达变,失智竟亡身。
补报有平昔,艰危见伪真。
堪怜随义客,舍死尽人伦。
却说盛彦师斩了李密,即将密与伯当首级盛贮,遣使驰诣京师。京师高祖已知李密叛唐,遣使于各处通会邀击。使者去后,回奏高祖:“李密提兵趋南山,以进黎阳。众至熊耳山,遇行军总管盛彦师,横出击之,大破其众,斩密首,遣使传诣京师。”高祖闻奏,半悲半喜,自伤李密不安其位,妄意图举,以致丧首刀下;复想昔日独霸一方,兵刃所向无敌,岂料至于今日。感悼不已。密无子,下诏收养表妹独孤氏于宫中。以盛彦师诛李密功,封葛国公,授武卫将军,领熊州。仍遣使将李密首级前诣黎阳,招谕徐世责力。使臣领命,离京师,赶诣黎阳,以密首级进示徐世责力。世责力见之,抱而号痛,谓其下曰:“魏公与吾起自雍丘,经营天下十有二年。今归关中,未成所志,而身首随陨,深可伤也。”左右闻之亦哭,情盛者多至殴血。世责力即复表,对使者言:“回奏唐主,请收旧主尸归葬,然后举所部朝见。”使命就领奏牍,迳回京师,以世责力请收密尸归葬情状呈上。高祖见表,盛加褒奖,即下诏令,归密尸,遣人送至黎阳。世责力既得密尸首,与三军乃发丧。具威仪缟素,以君礼葬于黎阳山西南五里,坟高七仞。后人经此,有诗云:
将军智略重乾坤,戮力封疆欲并吞。
百战功勋涂草莽,半生豪迈只风尘。
图居关外终淹志,罔意桃林竟杀身。
七仞高坟谁是主,寒鸦古木几黄昏。
按《唐史》:李密,字玄邃,其先辽东襄平人,曾祖弼,魏司徒,赐姓徒何氏。入周为太师、魏国公。祖曜,邢国公;父宽,隋上柱国、蒲山郡公,遂家长安。密趣解雄远,多策略。散家赀养客礼贤,不爱藉以荫。为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额锐角方,瞳子黑白明彻。炀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左杖下黑色小儿为谁?”曰:“蒲山公李宽子密。”帝曰:“此儿顾盼不常,无入卫。”他日述谕密曰:“君世素贵,当以才学显。何事三卫间哉!”密大喜,谢病去。感厉读书。闻包恺在缑山,往从之。以蒲鞯乘牛,挂《汉书》一帙角上,行且读。越国公杨素适见于道,按辔蹑其后曰:“何书?生勤如此!”密识素,下拜。问所读,曰:“项羽传。”因与语,奇之。归谓子玄感曰:“吾观密识度非若等辈。”玄感遂倾心结纳,尝私密曰:“上多忌,隋历且不长。中原有一日警,公与我孰后先?”密曰:“决两阵之胜,噫呜咄嗟,足以袭敌,我不如公;揽天下英雄驭之,使远近归属,公不如我。”大业九年,玄感举兵黎阳,密乃起应之。经略四方十有二载,亡年三十七岁。
伊州刺史张善相闻密已死,亦请降于唐。高祖以为伊州总管。高祖下诏,令司衡职者筌定人才以官之。时李素立素秉忠直,为监察御史,有犯法不至死者,唐主特命杀之,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不敢奉诏。”唐主从之,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秉衡者拟雍州司户,唐主曰:“此职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唐主曰:“斯任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又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翻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唐主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弗允其谏。会凉王李轨已称帝,高祖因遣鸿胪少卿张俟德问之。
俟德领命出朝,迳从河右来。且听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