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隋炀帝艳史
19095800000014

第14章 携云傍辇路风流 剪彩为花冬富贵

诗曰:

柳为营兮花作寨,绝色佳人称主帅;

酒兵日夜苦相攻,更有笙歌增气概。

杀人妙算是风流,斩将奇谋有恩爱;

任他扛鼎拔山雄,但与交锋无不败。

一战筵前社稷危,洞房再构江山坏;

连年累月不解兵,定然性命遭其害。

愿君修德立成池,不侈不奢守关隘;

一朝炼得慧剑成,便可笑谈诛粉黛。

话说炀帝在北海山下,被陈后主、张丽华,两个鬼魂侮弄了半晌,心下十分惊悸。忙下船要回十六院,又遇大风,在海中荡漾了一两个时辰,方才得到岸边。慌忙走起,各院俱已掌灯多时,炀帝取近,就先到迎晖院来。王夫人接住问道:“陛下这等时候,为何灯也不点?却独自从黑地里走来?”炀帝道:“妃子不要说起,今日吃了大亏。”遂将海中遇陈后主的话,一一说了。王夫人也惊讶道:“有这等奇事!”只见朱贵儿在旁边说道:“万岁乃天子至尊,人神之主,陈后主与张丽华,不过是亡国鬼魂,焉敢到御苑来魅魇天子?以妾看来,这还是御苑中的花月之妖,晓得万岁在海中寂寞,故托名与万岁作片时耍戏耳。”炀帝大喜道:“贵儿到有见识,朕亦疑无此理。”心下方才快畅。王夫人随叫排宴来,饮不多时,各院夫人闻知此信,都到迎晖院来问安。炀帝皆留下饮酒,一霎时你劝一觞,我歌一曲,炀帝又依然大醉,就在迎晖院中宿了。正是:

魂已消残魄已迷,为妖为孽总休题;

筵前一曲娇歌舞,依旧昏昏醉似泥。

炀帝次日起来,正进早膳,忽一个太监报道:“前卫校尉高德儒亲见鸾鸟来朝,以为祥瑞奏闻,现在苑外等旨。”炀帝大喜,便走出外殿叫宣来。不多时,高德儒宣到。炀帝便问道:

“你在何处看见鸾鸟?”高德儒奏道:“今日宝成朝堂,该臣值日。臣方在殿前巡视,忽见彩鸾二只,自西苑飞来,正落在大殿脊上,歇了半晌,方才飞去。”此乃国家莫大之祥,故臣敢奏闻。”炀帝道:“你如何认得是鸾?”高德儒道:“锦毛彩羽,五色炫耀,百鸟见之,皆飞鸣绕集不去,若非鸾鸟,焉有此等奇异之象?”炀帝道:“还有何人看见?”高德儒道:“臣一卫军士,与看宫太监,人人皆见,现在苑外等旨,万岁可宣来细问,小臣焉敢妄奏!”炀帝就叫宣入。众军士与太监,一齐说道:“果有大鸟二只,高冠长尾,浑身毛羽,就如锦绣一般,实是一对彩鸾。”炀帝见众人一样说话,因大喜道:“彩鸾来朝,大是国家祯祥,也亏汝等诚心守尉,故得看见。”遂亲口拜高德儒为朝散大夫,其余军士太监,各皆重赏,众人一齐谢恩而出。各衙门文武百官,闻知此事,尽都上表称贺。有几个忠直之臣,明知是野鸟,妄报为鸾,欲要上疏辩明,又奈鸟已飞去,无可对证,只得隐忍住了。炀帝得此祥瑞,日日在苑中庆贺,今日五湖,明日北海,正游赏的不耐烦,忽有宇文恺、封德彝,差人来奏道:“江都一带离宫四十九座,俱已造完,只候圣驾幸临定夺。”炀帝大喜道:“苑中风景、游览已遍,且到江都看琼花去,行乐一番。”遂批旨道:“宫馆既完,朕不日即驾幸江都。但一路宫馆,仍须着本地方,精选民间美女填入,以备承应,不可怠玩。”差官领旨而去。不题。

却说众夫人闻知此事,都来劝留道:“宫中虽无甚乐处,还毕竟安逸。陛下若巡幸江都,未免要受那车马劳顿之苦。”炀帝道:“江都锦绣之乡,又有琼花一株,擅天下之美,朕久思游览。况一路上离宫别馆无数,朕如何得受辛苦?贤妃等可安心相待,朕不数月就回。”众夫人晓得留他不住,各各治酒送行。萧后闻知,亦来治酒送行。炀帝连饮了数日,便打点起身。也不多动人马,只带三千御林军,一路护卫。文武官员,只带丞相宇文达与虞世基等三五十员。宫中妃妾,只带朱贵儿、韩俊娥、雅娘、杳娘、妥娘二三十名。打点完了,正要起身,忽有一人,姓何名安,自制得一驾御女车,来献与炀帝。那车儿中间宽阔,床帐衾枕,一一皆备,四围却用鲛绡,细细织成帏幔。外面窥里面却丝毫不见,里面却十分透亮。外边的山水草木,皆看得明明白白。又将许多金铃玉片,散挂在帏幔中间。车行时,摇荡的铿铿锵锵,就如奏细乐一般。任车中百般笑语,外边总不听见。一路上要行幸宫女,俱可恣心而为,故叫做御女车。炀帝看了满心欢喜道:“此车制得甚妙,途中不忧寂寞矣!”遂厚赏何安。辞别了萧后,与各院夫人即日命车驾往江都进发。行不数里,早有宇文恺、封德彝二人迎接奏道:“各宫馆美女俱已奉旨选了。”炀帝道:“二卿既治宫馆,又选美女,功莫大矣!”遂带领了一同慢慢游览而来。真个是三十里一宫,五十里一馆。到了一处,地方郡县官员,俱各将奇肴异味,美酿精核,络驿不断的贡献将来。到了宫馆,又有新选的绝色美人,丝竹管弦的承应。在车中又有随行的宠妾,尽情受用。一路上逢名山便登山览秀,遇胜水便临水问奇,真个说不尽许多行乐,讲不了无限风光。有诗为证:

君王游幸谩言荒,玉辇过时草木香;

四十九重仙佛国,一千余里锦云乡。

词臣马上陪宸宴,美女车中侍御床;

莫诧骄奢今已极,犹嫌歌舞只寻常。

炀帝在一路上,时时欢笑,日日风流。也记不得何处是宫?那里是馆?也不知离京有多少路程,也不知别家有几何岁月,就如在西苑中游赏一般。但见丝竹送迎,酒杯来往,恍恍惚惚早已到了江都。真个这扬州地方,山明水秀,柳绿桃香,比北路上风光大不相同。怎见得。但见:

山苍苍兮青滴,水冷冷兮色碧。

花鲜妍兮若染,草蒙葺兮如织。

燕娇舞兮翩翩,莺雏啭兮呖呖。

月照人兮依依,风吹裙兮飒飒。

红袖映兮蛾眉,金碗盛兮玉液。

好风光兮不可穷,赏心乐事若烟集。

君王游赏兮不言归,始信江都兮好春乐。

炀帝到了江都,见风景秀丽回异两京,心下十分欢喜道:“人言果是不虚。”便问道:“向日所言琼花,在於何处,何不一赏?”封德彝道:“琼花在蕃厘观中,乃三月开花,目今四月中旬,适已开过,须候明春,方可游赏。”炀帝道:“朕特为琼花而来,却又刚刚开过,这等不巧?”宇文恺道:“琼花虽然开过,江都尚有无限风景,足供圣览,何谓不巧?”炀帝道:“卿言是也!”遂日日整备銮与辇,带领着许多妃妾,到各处去探奇选胜。游了数日,因问道:“晋宋以来,皆建都江左,历朝旧迹,何处最胜?”宇文恺道:“晋文帝的华林园、宋孝武的合章殿、齐东昏的芳乐苑、梁武帝的台城、与陈后主的临春、结绮,皆是当年最胜之处。但时移物换,如今都化做荆榛草莽,无处追寻;只横山上,尚有梁昭明太子一所文选楼,高大弘敞,历代皆加修葺,故未损坏。如今尚可登览。”炀帝道传旨,游文选楼。因是个空楼,遂将一路带来的宫娥彩女,尽数都先发到楼上,奏乐迎接。炀帝却随后坐七香宝辇而来。原来这文选楼,高有百尺,到顶有五层,四围转转折折上去。阁道皆飞去檐屋之外,登临之人,底下望去,就像在空中行走一般。这一日,恰值东风大起,这些宫娥行在阁道上,穿的那些薄罗轻谷,被风尽吹揭起来,直飘至肩项上边,底下的紫裙红裤,都明明的露出。众宫人忙忙将手去遮掩,争奈风大衣单,如何遮掩得来?炀帝车驾到了,看见这段光景,不觉心下一点欲念,火焚焚炽将起来。上得楼来,也无心流览形胜,就叫众宫人像肉屏风一般,将他围绕在中间饮酒。能歌的,叫他歌一曲,善舞的,叫他舞一回,就是不会歌舞的,一个个也都叫到面前与他戏谑半晌。正是:

五音令耳聩,多欲则情昏;

宫女如花绕,何能不断魂?

炀帝与众宫人,放情纵欲,欢饮了半晌,方才起身到各处赏玩。赏玩毕,依旧拥了众宫娥去吃酒,只吃得烂醉如泥,方肯发驾还离宫。炀帝在扬州玩赏了月馀,见那些花柳山川,管弦街市,果然别是一天,心下有百分留恋不舍,便与群臣商议,要在芜城中起盖皇宫,迁都於此。众臣答道:“江都风景虽然秀美,却是一隅之土,地脉浮浅,非天子建都之处,怎如长安、洛阳,乃中原天府,万世不拔之鸿基,安肯舍大而就小?”炀帝闻奏,默默不语。虞世基奏道:“今天下一家,四海皆陛下之都,何分彼此!况东京到此,一路上离宫别馆,相望不绝,陛下爱江都风景,只消时时来游,便可为都,何必起造皇宫,定居於此,然后谓之都也!”炀帝才释然说道:“卿言近是。”遂日日寻名问胜,百般纵恣行乐。或自制些淫词艳曲,叫妃妾们歌唱,或自选些奇怪的景致,与百官游赏。无一时不柳围花绕,无一刻不水送出迎。正是欢娱易过,捻指之间,就在江都地方,沉酣了数月,早已秋尽冬来。群臣屡次劝还,炀帝只是不听。忽一日,萧后与十六院夫人,有表文来迎请圣驾。炀帝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中宫臣妾萧氏率西苑十六院臣妾梁氏等,稽首顿首,奉表於皇帝陛下:自六龙南幸,万乘东游,妾等独守空宫,闲居旷院。花羞月愧,久疏雨露之恩;梦断魂惊,不啻云霓之望。记违春而隔夏,岁月无情;徒数夕而计朝,枕衾有泪。湖山无恙,犹然花柳依稀;凤辇不来,只是笙歌冷落。瞻龙颜於五云天际,闻天语於各里梦中,何处留恩,自是天高地厚;谁人邀宠,定然玉笑珠香。虽家连四海,不敢妒燕嗔莺;然天各一方,实是愁云怨雨。伏望圣恩早还宸驾,庶使房中钟鼓,再咏关雎;室里小星,重承夙夜,则皇恩普遍,而圣泽不私矣。妾等不胜望待命之至。

炀帝览毕,大笑道:“萧后望朕,亦太苦矣,不可不还。”遂传旨发驾还京。群臣思家已久,领了旨意,登时将舆辇仪仗,俱打点停当。炀帝上了御女车,带领着嫔妃彩女,依旧是剑前迎,笙歌后拥,竟回洛阳而去。所过宫馆,将那些选的美女,但有颜色者,都带回东京,正是:

天子南巡亦有名,察民痴苦利民生;

不知民力休多少,载得佳人还旧京。

炀帝到了东京,萧后与众夫人,一同接住说道:“陛下一去许久,竟将妾等忘了。”炀帝道:“如何忘得,只是苦被江都那些山川花柳,牵缠住了。因盛称江都风景秀美,山水清奇,真个是仙都佛国。”萧后笑道:“还是陛下贪恋吴姬越女,故连山水风景,都看好了。西苑中五湖北海,怎见得就不如江都?”就叫排宴在十六院,与炀帝接风。遂一齐上了舆辇,同到西苑中来。到了苑中,不期此时仲冬时候,百花俱已开过,树木大半凋零。炀帝看了,殊不惬意,因对萧后说道:“不是朕夸奖江都,不要说那山川之美,就是一朵花儿,毕竟比苑中红的可爱;就是一枝柳儿,毕竟比苑中绿得可怜,就是万木摇落之时,也不像这般寂寂寞寞。”清修院秦夫人说道:“陛下要不寂寞,有何难哉?”明日妾等与陛下拂尘,管取百花开放就是。”炀帝只当做戏话,说了耍子,笑一笑答道:“最妙!最妙”在院中吃不得一两个时辰,也未尽兴。便与萧后并辇回宫而去。

到了次日早膳时,果然十六院夫人来请。炀帝心下有几分懒去,萧后再三苦劝,炀帝方才勉强同萧后上辇而行。才进得苑门,早望见千红万紫、桃柳争妍,就簇簇如锦绣一般。炀帝与萧后,俱各吃了一惊道:“这样天气,为何一夜就开得这般齐整,大是奇怪。”说未了,只见十六位夫人,带了许多美人宫女,一齐笙萧歌舞的来迎驾。到了面前便问道:“苑中花柳比江都如何?”炀帝又惊又喜的问道:“众妃子有何妙术,使这花柳一夜尽开?”众夫人都笑道:“有甚妙术,只是大家费了一夜工夫。”炀帝道:“怎么费一夜工夫?”众夫人道:“陛下不必细问,但请摘一两枝看看,便知详细。”炀帝真个自走到一株垂丝海棠边,将手挽下一枝看时,原来不是生成的,都是五色彩缎细细剪成,拴在枝上的。杨帝大喜道:“是谁有此奇想,又制得这样红娇绿嫩,宛然如生。虽是人巧,实占天工矣!”众夫人道:“此乃秦夫人主意,令妾等与众宫人连夜制成,以供御览。”炀帝自视秦夫人说道:“昨日朕以妃子为戏言,不期果有如此手段,可爱可爱!”遂同萧后一路慢慢的游赏进来,只见红一团,绿一簇,也不分春夏秋冬,万卉千花,尽皆铺缀。比那天生的更觉鲜妍百倍。怎见得?正是:

只道天工有四时;谁知人力挽回之。

红绡生长根枝速,金剪栽培雨露私。

万卉齐开梅不早,千花共放菊花迟。

夭桃岂待春风绽,嫩李何须细雨滋。

芍药非无经雪态,牡丹亦有傲霜姿。

三春桂子飘丹院,十月荷花蒲绿池。

杜宇经年红簇蕊,荼终岁锦堆枝。

不教露下芙蓉落,一任风前杨柳吹。

兰叶不风飘翠带,海棠无雨湿胭脂。

开时不许东皇管,落处何妨蜂蝶知。

照面最宜临月姊,拂枝从不怕封姨。

四时不谢神仙妙,八节长春阆苑奇。

莫道乾坤持造化,帝王富贵亦如斯。

炀帝一一看了,真个喜动龙颜,因说道:“蓬莱阆苑,不过如此!众妃子灵心巧手,直夺造化,真一大快也!”遂命将内帑的金帛珠玉玩好等物,尽行取来,分赏各院。众宫人一齐谢恩,炀帝爱之不已。又同萧后登楼眺望了半晌,方才下来饮酒。须臾觥筹交错,丝竹齐鸣,众夫人递相献酬。炀帝与萧后,十分尽兴而饮。这一场筵宴,吃得欢天喜地,畅意抒情,比昨天大不相同。正是:

君王不作穷酸相,才减风光便惆怅;

树上新开一夜花,筵前添却千盅量。

炀帝欢饮了半日,已有几分酒意,忽然笑说道:“秦妃既能出新意,剪彩为花,与湖山增胜,众美人还只管唱这些旧曲,甚不相宜,是谁唱一个新词,朕即满饮三觞。”

说未了,只见一个美人,穿一件紫绢绡,束一条碧丝鸾带,袅袅婷婷,出来奏道:“贱妾不才,愿颜博万岁一笑。”众人看时,却是仁智院的美人,小名叫做雅娘,炀帝道:“最妙!最妙!”雅娘走近筵前,轻敲檀板,慢启朱唇,就如新莺初啭一般,唱一只《如梦令》的词儿道:

莫道繁华如梦,一夜剪刀声种。晓起锦堆枝,笑杀春风无用。非颂、非颂,真是蓬莱仙洞。

炀帝听了大喜道:“唱得妙!唱得妙!不可不饮。”当真的连饮了三觞。萧后与众夫人,也陪饮了一杯。酒才完,只见又一个美人,浅淡梳妆,娇羞体态,轻移那款款的金莲,也出来奏道:“贱妾不才,亦有小词奉献,望万岁勿哂!”炀帝举目看时,却是迎晖院的朱贵儿。炀帝笑说道:“是贵儿,一定更有妙曲。”贵儿不慌不忙,慢慢的移商换羽,也唱一个《如梦令》词儿道:

帝女天孙游戏,细把锦云裁碎。一夜巧铺春,尽回枝头点缀,奇瑞、奇瑞,写出皇家富贵。

贵儿歌罢,炀帝鼓掌称赞道:“好一个写出皇家富贵!不独音如贯珠,描写情景,亦自有韵。”又满饮了三杯,不觉笑声哑哑,陶然欲醉。萧后道:“二美人歌曲虽妙,终是一人寡和。陛下何不乘此高兴,御制一章,令宫人大家打出,以见一时之胜。”炀帝带三分酒兴道:“妙!妙!”也不思索,提起御笔便写。顷刻而成《白苎歌》一首。其歌曰:

洛阳城边朝日晖,天渊池前春燕归;

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

小院花红洛水绿,清歌婉转繁弦促;

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

炀帝写完,萧后与众夫人一齐称诵道:“陛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真天才也!古今帝王谁能及也?”炀帝笑道:“醉后狂歌,何足言妙?聊以酬众妃子剪彩之妙。”众宫人又献上酒来,炀帝也不推辞,欢呼谈笑,大家直痛饮到夜漏沉沉。又移灯到树下,看了一回花,方才罢宴。炀帝因醉,遂不同萧后还宫,就留在秦夫人院中宿了。正是:

剪彩能留客,君王醉不归;

只愁今夜里,更化彩云飞。

不知炀帝在院中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