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在校园的西北角上,有一口两间低矮的西屋。屋顶上苫(shàn)的麦秸已变薄了,呈现出灰黑色。老式的木板门和老式的木窗棂在农村都很少见了。屋前有一棵老槐树,黑褐色树干上,树皮那不规则的纹路好似老年人脸上的皱纹。在上边的树杈上,挂着一个生铁铸的钟,已经锈迹斑斑。耷拉下来的绳子,斜牵着挂在门边。
偌大的校园里,正在搞建设,楼房眼看着站立起来。校长和负责监工的老师带着人来到这座草房前,指指划划,准备把树杀掉,把房子拆除。
“好啊,你得把我先杀掉了再说!”随着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位老人。由于生气,脸上的皱纹更紧地聚在一起。
校长赶忙笑着打招呼:“老胡啊,楼房盖起来,它们就有碍观瞻喽。咱们要配备电子报时钟,这些不需要了,所以……”
老胡不客气地打断校长的话:“我这老该死的也不需要了,你打算怎么除掇吧?”
“你为咱们学校辛勤工作了这么多年,是有功之臣啊!以后你要搬到楼上去,享清福。敲钟一辈子了,不容易啊!放松放松吧,老胡,你的一切待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校长安慰他。
他倔强地把头一梗:“我哪里也不去,就住在这屋里。”
校长愣了愣,半天,轻轻挥挥手,带着来人走了。
楼房很快建好,电子报时钟也已全部配备上。可每到时间,老胡都会准时敲响清脆的钟声,和电子报时钟竞争似的。开始,很多师生感到别扭。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这天,突然老胡先敲响了他门前的钟,而电子钟却没有响。
老师们看看表,是到了上课时间,于是就按照老胡的钟声来到教室。上课几分钟后,电子钟也响起来。
凑巧的是,县教育局来人正检查工作,发现了问题,就对校长说:“这样不行吧,还不乱了套。”
校长着急了,就来到老屋:“老胡,别添乱了好不好?”
“我添什么乱啦?”老胡理直气壮。
“有电子钟了,你就不要再敲了。声音不一致,步调不统一,怎么上课?再说,你闲着干点什么不好啊。”校长强忍耐着,好说了歹说。
老胡在这个学校干了一辈子,对校长的话根本就没当回事:“时间叫它一样不就行了。”
“你就这样乱敲它怎么能一样?”校长生气了。
老胡:“我没有乱敲,我敲的是北京时间。”
校长这才想起似的看看手腕上的表,又抬头看看老胡挂在墙上的挂钟,嘴唇抿了抿,不说话了。
“好,我回去对好电子报时钟。”校长平静下来,对老胡笑了笑,“真理掌握在你的手里啊,但……”
老胡也笑了,正想说点什么,猛然扭头一看,下课时间到了,就跑到门口,快速地抓起绳子敲起来,顿时,“当、当、当……”响亮的钟声迅速传遍校园,老师和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室。
“我得赶快去弄好电子钟了。”校长快速走了。
此后,电子钟又与老胡敲的钟声统一步骤了。
毕竟年龄不饶人,在这不变的钟声里,老胡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腰也有些弯,脚步越来越踉跄。不过人们看到,只要抓住钟绳,老胡就好似充了电,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
“唉,这老家伙,有什么意义?”有人叹息。
“发贱呗。”有人撇着嘴,轻蔑地说。
“神经不正常,有毛病。”有人尖刻地讥讽。
校长听到了,狠狠地瞪一眼,人们不吭声了。
议论就这样被一次又一次平息了。
终于,老胡再也撑不住了,倒下不几天,接着就去世了。
没人再敲响这钟,校长突然感到心里失落落的,慢慢地走到老槐树下,抬头看着那锈迹更重的钟,半天一动也不动。
盖楼时负责监工的那老师凑过来,斟酌了一会儿,才说:“老胡也没了,这房子、这槐树、这钟……都赶紧处理了,咱们的校园就更美观了。”
校长仍抬着头,眼光认真地盯着被老胡敲了一辈子的这口钟,又过了半天,才转过头来,声音很轻地说:“不,留着它,永远留着它们。”
“为什么?”他感到疑惑不解。
校长很动感情地说:“你听,钟好像又被老胡敲响了。”
校长说完,就把低垂着的钟绳抓在手中,好似要敲的姿势,最后也没敲,只是仔细地送到门边,稳稳地把它挂在墙上。
佳句品读
佳句:校长说完,就把低垂着的钟绳抓在手中,好似要敲的姿势,最后也没敲,只是仔细地送到门边,稳稳地把它挂在墙上。
品读:可能有种种理由,要把这口钟连同房子、槐树撤掉,但校长没有同意,理由可能就一个,就是对老胡本人的敬重和纪念。文章后面对校长举动的细节描写,耐人寻味,写出了校长对老胡的怀念以及深深的思考。
赏析感悟
文章选择典型材料,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同时,文章含蓄,反映了责任这一深刻的社会主题,令人思考。
(特级教师钱梦龙推荐评析)
读点·点睛
同样的花籽,不同的境遇,人们对它的评价不同。人们感叹落在石缝中的花籽生命力的顽强,赞叹它的不凡,不是欣赏它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