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到兴国的高兴圩、太和的老营盘一带集中后,听说要经万安突破富田一线打敌人的后方。我们都焦急地等待着。毛委员却仍如以往,带我们散步,给我们讲故事。7月的赣南不只热得很,蚊子也特别多。毛委员晚上要办公,但是我们从建宁带出来的蚊香已经没有了。我便去找了些黄荆。这黄荆是一种既不是树又不是草,长得半人多高的东西,开一种很好看的水红小花,结一种小米大小的粒子,江西老表都拿它熏蚊子用,就是烟大一些,而且烟散尽蚊子照样再来。但是当时没有别的东西,只好用它。晚饭前毛委员刚开完会,晚饭后他去散步我就架起木柴放上黄荆熏起来。不一会便浓烟四起,蚊子是熏跑了,但是大热天屋里着火温度高得不行,我站在那里汗水一个劲地往外冒。毛委员散步回来,见屋里没有蚊子很高兴。他看着冒着余烟的黄荆,说:“这办法不错,把蚊子赶跑了。”我一边擦着汗一边说:“蚊子是没有了,就是太热了。”毛委员却说:“夏天就是要热嘛!天不热,稻谷怎么长好呢!”
不一会,我看毛委员屋里的烟快散尽了。他坐在桌前不时伸出手在面前轰赶着飞进来的蚊子。我想进去再点一些黄荆,但天确实太热了,他那样聚精会神地工作,怎么好去打扰呢?心里急得不行。不一会,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动,我想这一定是蚊子太多了,便把早准备好的擦澡水提到院子里请他出来擦澡。他在擦澡,我便点上些黄荆蚊子熏跑再请他回来。他回到屋里见蚊子都跑了,便笑着说:“看来蚊子不能长期存在。它来了,我们把它赶跑;它跑了,我们再回来嘛。”停了停又问我们:“你们怎么样,熏不熏呀?”老余说:“我们有夹被,连头加脚都盖上它就咬不着了。”毛委员说:“那不憋坏了?”我说:不当紧。”他打趣地说:“你是不当紧呀,在建宁的时候蚊子爬满了腿,还睡得满香呢!”
我因为天热蚊子又多,怎么也睡不着,便想和老余几个人到村头的水塘去洗澡,还没有走出村子,就看见不少部队伪装得极好,在急促行进。部队不是到富田方向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问才知道,就在天傍晚,我们往富田方向运动的先头部队竟差点和敌人的哨兵碰了面。
原来,蒋介石发现了我军要迂回到他们后侧打击他们的计划,马上派他的嫡系部队陈诚、罗卓英两个师赶到富田,并且加修工事,准备迎击我们。毛委员已经决定避开这个有准备的敌人,命令部队东移莲塘去打由北方来的上官云湘师。但是从高兴圩到莲塘的路上,南边有蔡延锴的十九路军,东边的蒋鼎文和韩德勤的九师和五十二师,中间除崇贤、方太两个集镇没有敌人外,其余地方都被他们占了。敌人已经把我们夹在南北四十华里的中间。看见、听说了这些情况,我们哪里还有心洗澡,赶忙折头往回返。到了驻地,老余去伪装他的马,我便去找班长,把刚才了解的情况——说给他听。班长听了也觉得有点突然。但是听听毛委员的房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正在休息呢!“这些情况毛委员知道了吧?”我轻声地问班长。班长看了我一眼,说:“那还能不知道。刚才毛委员让我们也早休息,可能明天有紧急任务。”这一次班长没有说对。天还没有亮毛委员就起来叫我们了。他先问我们休息得怎么样,然后说:“部队现在已经到莲塘附近休息了,我们要赶莲塘去,敌人一个师在等我们哪!告诉老余把马掌钉好,你们也把发亮的东西都伪装好。”老余说:“我早就搞好了。”毛委员看着我们问:“你们倒是有预见啊!”我把去洗澡时碰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问:“听说南北之间的敌人不到四十华里,我们也从这中间插过去吗?”
“四十华里宽得很!”毛委员说。“大路分两边,一人走一边嘛,现在敌人正在两边修工事准备打我们,他修他的工事,我走我的路。”
第二天午后,部队全部到达了预定集中点待命。毛委员在莲塘驻地召开了群众大会和地方武装干部会议,动员群众和地方武装配合红军作战。为了打好第三次反“围剿”的头一仗,他还亲自登山观察了地形,连夜开了红军干部会,具体部署歼灭上官云湘师的战斗。上官云湘的四十七师是北方队伍,不习惯地战,更不习惯夜战,又立足未稳,很快就被我们打了个七零八落。莲塘胜利后,部队按照毛委员的命令马上北进,在良村又打着了敌郝梦令的五十四师。
从良村出来是个晚上。朱总司令和毛委员同行。那天晚上一直行进在山间,坑坑洼洼的。朱总司令没走好掉进一个水坑里摔一跤。我们赶紧把他扶上来,只见他摸着肩膀说:“没有捧着,倒砸了我一下子。”原来他被身背的匣子枪木壳子打着了。毛委员笑着说:“你换了一个短枪多方便嘛!”朱总司令手掂着匣枪说:“这支枪是南昌起义时候用的,要丢掉还舍不得哪!”
良村北边不远就是半年多以前我们活捉张辉瓒的龙岗。良村胜利后,听说在第二次反“围剿”中被我们打死的那个胡祖钰的第五师,换了个师长叫周浑元的带兵住在那里,上官云湘、郝梦令的漏网残兵也逃到了那时。又看到黄公略同志的红三军往龙岗方向运动,我们猜想可能又要打龙岗了。但是毛委员要我们继续东进去打黄陂守敌毛炳文的第八师。听说打黄陂心里特别高兴,这不仅因为黄陂在我的家乡宁都县内,主要是在建宁听说敌人占了黄陂憋着的那口气可以出来了。黄陂这一仗打得真痛快。虽然毛炳文在这里修了许多工事,自认为“万无一失”,但我们这次采用了新战法:集中兵力,集中兵器,集中军号,而且不待夜间,大白天就从山上向黄陂墟冲去。战斗中毛委员一直在距敌不到五华里的一个山岗观看动静。枪炮齐鸣部队往下冲时候,我有点按捺不住地说:“不行,我得走前面看看去。”毛委员:“不要急,战斗很快会结束的。”我说“结束就晚了。”“可是要注意啊!”毛委员的话一出口,我就冲了下去。毛炳文的四个团一个多小时就被我们全部吃掉了。我赶到黄陂墟时满街是敌人丢的武器、弹药和各种各样的日用品。部队都在清点武器弹药,我本来先下来是为了给毛委员找房子,找书报的,但见这么多东西,但顺便抓紧时间为毛委员搞了好几条哈德门和单九牌的香烟(那时候一条是50盒),还有毯子、搪瓷脸盆(毛委员没有脸盆,一直用木桶洗脸)、缸子(准备给我们班一人一个),七七八八的真不少。东西多不好拿,我便把毯子搭在肩上,把烟、缸子都放在脸盆里端着。把东西弄好一会,毛委员也到了黄陂街上,见我这副样子,他笑了,说:“你没有打仗,还得了这么多战利品呀!快送到副官处去。”我不高兴说:“这是我们自己用的。”“用这么多呀?”他一边说一边往驻地走去。到了驻地,我把东西堆到桌子上对班长说:“烟和脸盆留给毛委员,缸子咱们每人一个,毯子……咱们不要了。”这时候来了副官处的一个参谋,班长就马上给他报告。他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围着一大堆东西,笑了笑说:“你们自己处理吧。”我说:“可是你批准的!”那参谋说:“小鬼,还要打仗哪,你搞那么多东西看怎么带!”“那你就不要管了。”我想:黄陂是老根据地,在这之前部队已打了莲塘、良村两个胜仗,现在三战三捷了,还能不休息几天?谁知到了晚上毛委员告诉我们准备连夜出发,这次不是往东而往西君埠地区去,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挺纳闷,又不好去问毛委员,就缠着总司令部的参谋们问。参谋们说,刚才在黄陂缴到了敌人的电报,蒋介石的嫡系卫立煌、赵观涛两个师已经到了离黄陂二十里路的蔡江。我说:“那就和他们干呗!”参谋笑着说“毛委员怎么说的?避其主力,打其虚弱嘛!敌人这些天到处找我们决战,我们是不让他找着,拖着他走,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想打谁就打谁。敌人的大官都说了,这叫‘无期徒刑’,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死’。”我们几个听了,都高兴地去整理东西。
第二天,卫立煌、赵观涛那两个师真到黄陂找我们来了,但是已经晚了。我们在毛委员率领下已经到君埠地区休息了。在这里我们听说,连吃败仗的敌人各路兵马纷纷出动要找我们主力决战,而且似乎已经发觉了我们主力的行踪,所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下一步怎么打。往哪里打呢?
一天上午,红十二军的负责同志来了。毛委员请他们到房里开会。这个会开得真怪,毛委员讲他们就笑。这是怎么回事?敌人离我们这么近了,首长怎么还这样高兴?莫不是要在这里和敌人决战?但是开罢会毛委员又要我们准备出发。
“去哪里?”我们问。
毛委员说:“这回换个方向,向西,回兴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