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曜自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
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洁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于掌中,举手示童子,粲然有辉。童子惊曰:“有军马甚众,见一人长大白晳,以朱丝缚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其悦,遂赴洛距曜,生擒之。
勒僣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弥笃。时石葱将叛,澄诫勒曰:“今年葱中有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慎无食葱。俄而石葱果走。勒益重之,事必谘而后行,号曰大和尚。
勒爱子斌暴病死,将殡,勒叹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之,今可得效乎?”乃令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而咒之。就执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苏,有顷,平复。自是勒诸子多在澄寺中养之。勒死之年,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龙僣位,迁都于邺,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下书衣澄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其太子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与为比。支道林在京师,闻澄与诸石游,乃曰:“澄公其以季龙为海鸥鸟也。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季龙下书料简,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汉代初传其道,惟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淫祀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龙以澄故,下书曰:“朕出自边戎,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特听之。”
澄时止邺城寺中,弟子遍于郡国。尝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还,相遇于梁基城下,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邪?”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相语:“莫起恶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龙太子邃有二字,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看之。”
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疾。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疗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疾,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邃将图为逆,谓内竖曰:“和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季龙,谓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
澄常入,必过邃。邃知澄入,要侯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季龙,季龙终不能解。俄而事发,方悟澄言。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惨然改容曰:“郭公今有厄。”乃唱云:“众僧祝愿。”澄又自祝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余向者则困。”复更祝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黑略还,自说坠羌围中,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时日,正是澄祝愿时也。
时天旱,季龙遣其太子诣临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澄尝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因烧香祝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
弃之而走。黄河中旧不生鼋,时有得者,以献季龙。澄见而之曰:“桓温入河,其不久乎!”温字元子,后果如其言也。季龙尝昼寝,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寤以访澄。澄曰:“不祥也,鲜卑其有中原乎!”后亦皆验。澄尝与季龙升中台,澄忽惊曰:“变,变,幽州当火灾。”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
季龙遣验幽州,云尔日火从四门起,西南有黑云来,骤雨灭之,雨亦颇有酒气。石宣将杀石韬,宣先到寺与澄同坐,浮屠一铃独鸣,澄谓曰:“解铃音乎?
铃云胡子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欤?”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言,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孰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视耳。”季龙梦龙飞西南,自天而落,旦而问澄,澄曰:“祸将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龙引澄入东阁,与其后杜氏问讯之。澄曰:“胁下有贼,不出十日,自浮图以西,此殿以东,当有血流,慎勿东也。”杜后曰:“和尚耄邪!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复彰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欲因季龙临丧杀之。季龙以澄先诫,故获免。及宣被收,澄谏季龙曰:“皆陛下之子也,何为重祸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季龙不从。后月余,有一妖马,髦尾皆有烧状,入中阳门,出显阳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
季龙大享群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季龙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冉闵小字棘奴。
季龙造太武殿初成,图画自古贤圣、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旬余,头悉缩入肩中,惟冠{髟介}仿佛微出,季龙大恶之,秘而不言也。澄对之流涕,乃自启茔墓于邺西紫陌,还寺,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
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无复言。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卒于邺宫寺。后有沙门从雍州来,称见澄西入关,季龙掘而视之,惟有一石无尸。季龙恶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将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龙死,遂大乱。
麻襦者,不知何许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龙时,在魏县市中乞丐,恒着麻襦布裳,故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饴天马。赵兴太守籍状收送诣季龙。
先是,佛图澄谓季龙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期果至。季龙与共语,了无异言,惟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季龙不解,送以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光和中会,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绝历终有期。金离消于坏,边荒不能遵,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期于何期,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宁。玄哲虽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颓。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陵云宇,会于虚游间。”其所言人莫能晓。季龙遣驿马送还本县,既出城,请步,云:“我当有所过,君至合口桥见待。”使人如言而驰,至桥,麻襦已先至。
后慕容俊投季龙尸于漳水,倚桥柱不流,时人以为“一柱殿下”即谓此也。
及元帝嗣位江左,亦以为“天马”之应云。
单道开,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赠以缯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昼夜不卧。
恒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见异形试之,初无惧色。石季龙时,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
至秦州,表送到邺,季龙令佛图澄与语,不能屈也。初止邺城西沙门法綝祠中,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管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资给甚厚,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谘问者,道开都不答。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梧子,药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佛图澄曰:“此道士观国兴衰,若去者,当有大乱。”
及季龙末,道开南渡许昌,寻而邺中大乱。
升平三年至京师,后至南海,入罗浮山,独处茅茨,萧然物外。年百余岁,卒于山舍,敕弟子以尸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陈郡袁宏为南海太守,与弟颖叔及沙门支法防共登罗浮山,至石室口,见道开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犹存。宏曰:“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乃为之赞云。
黄泓,字始长,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秘术。泓从父受业,精妙逾深,兼博览经史,尤明《礼》《易》。性忠勤,非礼不动。永嘉之乱,与渤海高瞻避地幽州,说瞻曰:“王浚昏暴,终必无成,宜思去就以图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虚怀引纳,且谶言真人出东北,傥或是乎?宜相与归之,同建事业。”瞻不从。
泓乃率宗族归廆,廆待以客礼,引为参军,军国之务动辄访之。泓指说成败,事皆如言。廆常曰:“黄参军,孤之仲翔也。”及皝嗣位,迁左常侍,领史官,甚重之。石季龙攻皝,皝将走辽东,泓曰:“贼有败气,无可忧也,不过二日,必当奔溃。宜严勒士马,为追击之备。”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信。”泓曰:“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时也,胡足为疑!”及期,季龙果退,皝益奇之。
及慕容俊即王位,迁从事中郎,儁闻冉闵乱,将图中原,访之于泓,泓劝行,儁从之。及僣号,署为进谋将军、太史令、关内侯,寻加奉车都尉、西海太守、领太史令、开阳亭侯,又封平舒县五等伯,常从左右,谘决大事,灵台令许敦害其宠,谄事慕容评,设异议以毁之,及以泓为太史灵台诸署统,加给事中。
泓待敦弥厚,不以毁己易心。慕容暐败,以老归家,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恨吾年过不见耳。”年九十七卒。卒后三年,伪吴王慕容垂兴焉。
索紞,字叔彻,敦煌人也。少游京师,受业太学,博综经籍,遂为通儒。明阴阳天文,善术数占侯。司徒辟,除郎中,知中国将乱,避世而归。乡人从紞占问吉凶,门中如市,紞曰:“攻乎异端,戒在害己;无为多事,多事多患。”遂诡言虚说,无验乃止。惟以占梦为无悔吝,乃不逆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