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闷哼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咬着牙关,狠狠的用了一把力气,脸蛋儿逐渐憋成酱紫色,他来不及呼吸,只听见“噗嗤!”一声,一坨热腾腾的大便滑不溜湫的溜了出来。深锁的眉头这才舒开,他突然有些后悔,心下想:“哎哟!一时为了舒坦,拉出这么一大坨屎,这好几天来吃的东西算是浪费了,妈地,晚上还得去摸点东西来,不然就得饿死!”。待他回头瞅那泡还冒着热气的黑屎,眼里竟全是惋惜之色。随之,他在旁边抓来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屁眼上蹭了几下,这才站起来,系起裤子。
时值腊月,虽然没下雪,可是这风也够阴冷的。此时天色已晚,天气阴晦,从西北方吹来的风渗进了这杉木林里,让二狗子直打哆嗦,他低头看着身上的烂布条,心里直道:“妈地,王三他家那条狗,冬天也裹着绸子,老子一个大爷们,一年四季却要挂着碎布条,难道就果真比狗都不如了么?哼——!王三啊,别仗你老爹有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打老子的兄弟们,赶明儿老子非把你那条大黑狗摸来,烤着吃!”一想到吃,只觉得胃在狠狠地绞痛,嘴巴里忍不住的沁出一大口口水来。从早到现在,二狗子一点东西也没吃过。风一吹,两眼直冒泡泡,脚跟又虚,就差来回摇摆了。
冷风阴寒,砥砺万千,鬼哭狼嚎的穿过杉木林里的树针,发出尖锐的“嘭嘭”声。饶是他一向胆大,可听着鬼哭一般的风声,还是不由得哆嗦起来。
“妈呀!要不是老子想屙点屎,还会到这地方来,该死的鬼老天!!!”二狗子狠狠的诅咒着,他细小的声音在风中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海滩上一只角螺的嗡鸣声。他依稀觉得自己来过这杉木林,因为眼前的一切景物犹如梦中的烙印,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恐惧……直到眼前出现一条小道,二狗子才想起它是通往刘麻子家的——刘麻子是一个极为阴冷、孤僻的人,在平时,孩子们是不敢靠近他,他们只会纠集在一起,远远的带着挑衅的意思小唱:“刘麻子狠,刘麻子凶,刘麻子脸上长灯笼。观音会,下小雨,刘麻子上山要打熊,遇到了老虎精,被啃了一脸的芝麻虫……刘麻子狠,刘麻子凶……”
想到这,二狗子突然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刘麻子,对,就是镇北边的刘麻子家,上月他家小儿子鬼儿被狼给叼了——惨啦!可不,那鬼儿不就是死在杉木林里的么……”
要不是饿昏了头,他早应该记就在他屙屎的地方,正是鬼儿被狼掏吃的地方。二狗子记得那天,自己也往那人堆里凑热闹,鬼儿的尸身早被啃得面目全非,下半部的裤子早被撤烂,那圆鼓鼓的肚皮泛着绿黄的颜色,肚子上有个豁大的口子,肠子早被掏吃光了,血肉模糊,骨头错乱的戳在肉里,血红之间露出白森森的断骨。
面色乌黑,仿佛刚刚抹过一把猪血,因为天气极冷,他早已冻得上牙打下牙——“吱吱”有声——一个多么可怜的娃啊。
二狗子往前走,他幻想身后会有着一张无血色的鬼脸,狰狞着血红无珠的眼洞瞄着自己。而这张脸,可能有一半已经腐蚀了,而另一半肌肉还非常完好,更为奇怪的是,脸上的鼻子一定会和自己一样,挂着两条黄澄澄的鼻涕虫,鼻涕虫每次缩回鼻孔里还会发出“噗嗤”一声,非常的有力——想到这,二狗子会鼓足勇气、忐忑不安的狼顾——谢天谢地,身后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鬼脸,就算风声尖鸣,可这杉木林深处也只有死一般的孤寂萧索。
走在枯草皮上,冷风如刀。黑暗里的风本应是寒冷的,但一阵近似咆哮的巨风居然携着一股恶臭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这让二狗子感到极为的恶心。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曾几何时,当自己和几个伙伴听信“王三爷”的话,在一丘古墓上挖出碗口大的洞、准备寻宝时(其实是在刨王三仇人的祖坟),里面会喷出那股夹杂恶臭的温热气息——这两种味道是如此相象。
可怜的娃心头微微一颤,一种不详感觉已经悄然而至,正当他拔腿、飞奔时,一阵猛烈的卷风带起枯草与树叶扑面而至,掩住他的眼睛,一时让二狗子前进不了,忽闻身后又是一阵狼嚎,他心里更加唐突:“莫非、莫非林子里果真有那豺狗么?”
大别山区,豺狗野狼倒是很多,这狼叼牲畜的事情常有发生,人迹罕至的丛林树木中有一两只孤狼,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脑海中飞速的勾画出一头凶狠恶狼的模样,促使着他顾不得眼睛被枯叶儿蒙得睁不开,绊着枯草树叶也要往前冲。仓促之间,一根枯藤勒住了他的草鞋——接着“扑通”一声,打了个踉跄,他意外的被摔得惨不忍睹——脑门狠狠的磕到一块石头上,额上被捺出的大口子,血流不止,而他也昏了过去。
风,依旧。不知过了多久,可怜的娃儿终于醒来了,但他没有抬起头,依旧死死的趴在那——他觉得绝望,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寒冷啊,多么的饥饿啊,是受虐的,是狗一样的生活。他觉得世界好沉重,每日的奔波单单是为了糊一张嘴么?可自己连一张嘴也糊不过呀!他想,要是自己这么一直趴着,就这样的饿死在这,是不是会安逸些、温暖些?是不是会过得宁静些,要是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再去乞讨,不需要弯身拾取被人家踩在脚板下的小钱了,至于唾沫,至于白眼,至于富贵人家子弟的鄙夷,这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血流得厉害,但疼痛和饥饿折磨着他,他终于拨开树叶,从下面抓了一把黄土,掩住伤口,这才半死不活地发起牢骚:“奶奶地,昨儿被王三揍得也没这么狠啦,大腊月的,咋就这么背?老天真是没眼啦,老子现在身子骨算是雪上加霜,吃五十只老母鸡恐怕也补不回来这回流出来的红。小狗子我打小就无父无母,凄惨无依,今儿出门被人打,走路遭狗咬,喝凉水也塞牙,老子不招人不惹人,****都不敢挺着走,来这拉泡屎,下面出尿上面出红;走路打趔趄,睡觉被别人喊‘哪个****的在我家门口挺尸?’走在巷子里被一群疯狗乱追,多瞅了人家小媳妇一眼就被吐了一脸白花花的吐沫,但那小媳妇口臭也忒狠了点吧,一股大蒜味!”二狗子骂到这,心情更加沮丧,他眼皮微闭幽幽自语道:“我那爹娘敢生我却不敢养我,舒服完了,拍拍屁股把老子丢到乌龙镇的破庙里,他妈地这算啥子?世风日下、世态炎凉,是条狗也比老子过的强啊——!可不,那公狗有的吃有的喝,闲来无事还能与一大堆母狗打仗,啧啧,也真奇怪了,老子撵它们,坏了它们的好事,几十只一起追老子,那獠牙,真******尖,对着老子大腿上就是一口,痛啦——!”
一想起上午被恶狗追,二狗子忍不住的哼声:“王三,老子也不是羡慕你那条大黑狗命好,只怪它欺人太甚,敢咬老子,这不是作死么?哼,等老子有钱了,不买些砒霜来毒死它?”
二狗子说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这才睁眼,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刚才流了不少血,虚弱的他眼里一切景象都是来回晃荡的。“乖乖!这树林子都在飞了不成?哎呀,这么多血啊,比那张屠户杀猪时的也少不了多少啊,他妈地,你这破石头,老子磕哪不好,非磕上你这怪顽石?哎哟,这边居然还有米饭,两大碗米饭,老子不是做梦吧,这里怎么会有这玩意?饿死老子了,饿死老子了!”二狗子用手捂住伤口,嘴里忍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一天未食,他早已饿得肚皮贴着脊梁,索性拿起一碗就来吃。他本还惦记着刚才的狼嚎,但此刻依稀之声已经非常遥远,是无须害怕的。
一切都不是幻觉,二狗子确实是在吃饭。不过,他吃的饭,常人是不敢吃的,因为,这是“冷饭”。
所谓“冷饭”,是用来祭亡人所用。南方有习俗,每年清明、冬至二日,都是需要去祭祖,送饭喂亡灵,以不至于在阴间挨饿。既然如此,二狗子所在之地,当然也就是一块墓冢之地了,恰恰,这个小小的坟茔,正是那“鬼儿”的墓穴。
南方有习俗,举凡外亡者,其尸不得入室,须于亡地置三日,以纳地气,择附近之地造墓,家人方能避凶兆,迎喜庆。
奈乎这几天气温骤降,杉木林里的树针落下不少,再加上其它枯草,硬是将这墓冢盖了起来,刚才风向无常,恰好把那墓前的一块小地的树叶杂物卷走,单单露出了简单的祭品。二狗子见到饭食,犹如恶狗见到肉包子,哪能舍弃得了?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这树林里会有墓穴,鬼儿恰恰就地葬在这里。
他大摇大摆地半躺在那,两只脚架到那个磕他脑门的石块(墓碑)上,屁股正坐坟中,一手持碗,一手抓饭,狼吞虎咽地扫光第一碗“冷饭”。由于这是新坟,黄土尚且软绵绵的,再垫着些树叶儿,倒也舒服得狠,可不,他突然又觉出世界是美好的,不,那是相——当——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