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孟子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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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尽心章句下(凡)(5)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孔子厄陈,不遇贤人,上下无所交,盖叹息思归,欲见其乡党之士也。简,大也。狂者,进取大道而不得其正者也。不忘其初,孔子思故旧也。《周礼》“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故曰吾党之士也。万章怪孔子何为思鲁之狂士者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犭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中道,中正之大道也。狂者能进取,犭者能不为不善。时无中道之人,以狂、犭次善者,故思之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万章曰:人行何如斯则可谓之狂也。)曰:“如琴张、曾、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孟子言人行如此三人者,孔子谓之狂也。琴张,子张也。子张之为人,甚踔谲诡,《论语》曰“师也僻”,故不能纯善而称狂也,又善鼓琴,号曰琴张。曾,曾参父也。牧皮,行与二人同皆,事孔子学者也。)“何以谓之狂也?”(万章问何以谓此人为狂。)曰:“其志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囗,志大言大者也。重言古之人,欲慕之也。夷,平也。考察其行,不能掩覆其言,是其狂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之士而与之,是犭也,是又其次也。(屑,也。不,污秽也。既不能得狂者,欲得有介之人,能耻贱恶行不者,则可与言矣。是犭人次於狂者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憾,恨也。人过孔子之门不入,则孔子恨之,独乡原不入者无恨心耳。以其乡原贼德故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万章问乡愿之恶如何。)曰:“何以是囗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於世也者,是乡原也。”(孟子言乡原之人言何以囗,若有大志也,其言行不顾,则亦称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有威仪如无所施之貌也。乡原者,外欲慕古之人,而其心曰古之人何为空自踽踽凉凉,而生於今之世无所用之乎。以为生斯世,但当取为人所善善人则可矣。其实但为合众之行。媚,爱也。故阉然大见爱於世也,若是者谓之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万子即万章也,孟子录之,以其不解於圣人之意,故谓之万子。子,男子之通称也。美之者,欲以责之也。万子言人皆以为原善,所至亦谓之善人。若是,孔子以为贼德,何为也?)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孟子言乡原之人能匿蔽其恶,非之无可举者,刺之无可刺者,志同於流俗之人,行合於污乱之世。为人谋,居其身若似忠信,行其身若似廉,为行矣众皆悦美之,其人自以所行为是,而无仁义之实,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无德而人以为有德,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似真而非真者,孔子之所恶也。莠之茎叶似苗;佞人诈饰,似有义者;利口辩辞,似若有信;郑声淫,人之听似若美乐;紫色似朱,朱,赤也;乡原惑众,似有德者:此六似者,孔子之所恶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经,常也。反,归也。君子治国家归於常经,谓以仁、义、礼、智道化之,则众民兴起而家给人足矣。仓廪实而知礼节,安有为邪恶之行也!)

[疏]“万章曰”至“斯无邪慝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士行有科,人有等级,中道为上,狂、犭不合。似是而非,色厉内荏,乡原之恶,圣人所甚。反经身行,民化於己,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也。“万章问曰:孔子在陈”至“何思鲁之狂士”者,万章问曰:孔子在陈国有厄,不遇贤人,上下无有交者,乃叹曰:盍归乎来,言我党之为士,进取於大道而不得其中道者也,亦以不忘其初而思故旧也,故问之孟子,谓孔子在陈国何为而思鲁国之狂士者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至“故思其次也”,孟子答之,曰孔子不得中正之道者而取与之,必也思其狂、狷者乎?狂者以其但进取於大道而不知退宿於中道,狷者有所不敢为,但守节无所为而应进退者也。孔子岂不欲中道者而与之哉!不可以必得中道之人,故思念其次於中道者为狂、狷者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万章又问孟子曰:人行当何如,则斯可谓之狂矣。“曰琴张、曾、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孟子又答之,曰如琴张、曾、牧皮三者,孔子谓为狂者也。盖《论语》尝谓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琴张、曾、牧皮三者,皆学於孔子,进取於道而躐等者也,是谓古之狂者也。琴张曰君子不为利疚我,曾风乎舞雩、咏而归,是皆有志於学,亦志於仕以为进取者也。牧皮,经传并无所见,大抵皆学孔子,而行有同於曾、琴张二人耳。此孟子所以皆谓之狂士。“何以谓之狂也”,万章又问,何以谓此三人为之狂士也。“曰其志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至“乡原,德之贼也”者,孟子又答之,曰其志囗然大言,乃曰古之人,古之人,及考验其所行之行,而未始掩覆其言焉,是言过於行,为之狂者也。孔子思与狂者,又不可而必得之,欲得有介之人,能耻贱污行不者而与之,是为狷者也,是又次於狂者也。孔子有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以恨之者,其唯独於乡原之徒也,乡原者,以其为贼害於德者也。然则孔子如以自非乡原而过其门而不入室者,是则恨之矣。此亦见孔子自非乡原之徒者,无不与之也,所以思於中道而不可得,则思其狂、狷。“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万章又问何如则谓之乡原者矣。“曰何以是囗也。”至“是乡原也”,孟子又答之,曰乡原之人其言何以是囗然若有大也?以其言不顾於行,行又不顾於言,则亦称之曰古之人,古之人,所行之行何为踽踽凉凉,有威仪如无所施之貌也。是言乡原之人外欲慕古之人,而其心乃曰:古之人何为空自踽踽凉凉,而生於今之世无所用之乎?以为生斯世也,但当取为人所善则可矣。故阉然大见媚爱之於世也者,是则谓之乡原者矣。“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至“何哉”者,万章不解孟子之意,故问之曰:如一乡皆称为原善之人,是无所往而不为善人矣,孔子乃以为有贼害於德,是为德之贼者,何为者哉?“曰非之无举也”至“斯无邪慝”者,孟子又答之曰,言乡原之人能掩蔽其恶,使人欲非谤之,则无可而非者;使人欲讥刺之,则无可为讥刺者;其志则有同乎流俗之人,所行又合於污乱之世;居其身,则若有忠信,而实非忠信也;行其身,若有廉,而实非廉也;众人皆悦美之,而自以为是,而无其实:故不与入尧、舜之正道者也,是无德而为有德,故谓之为德之贼者也。孔子有曰:恶有似真而非真者,恶莠之茎叶秀茂者,以其似苗,恐有乱其苗种者也;恶佞诈饰者,以其似义,恐有乱其义者也;恶利口辩辞,以其似信,恐其有乱於信者也;恶郑声之淫哇,以其似美乐,恐其有乱於雅乐也;恶紫之间色,以其似朱,恐其有乱於朱者也;恶乡原之惑众,以其似有德,恐其有乱於德者也。凡此六者,孔子所以恶之,以其似是而非者也。君子者,乃归其常经而已矣。云经者,则义、信、德是也。如佞口乡原者,是不经也。唯君子则反经而已矣,君子去其不经以反复乎经,则其经斯於正而不他,故义以立而不为佞乱,信以立而不为利口乱,德以立而不为乡原乱,此庶民所以兴行,又不为两疑之惑矣。庶民既以兴行,斯无邪慝之行也。注“《周礼》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故曰吾党之士也”。正义曰:案《论语》云:“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今云《周礼》五党而解其文,盖亦不案此《论语》而有误也。诚如《周礼》五党言之,则《论语》何以云吾党盖,不当引此为证,所谓党者,盖五百家为之党,是其旨也。注“孟子言”至“学者也”。正义曰:子张之为人,甚踔谲诈。《论语》曰:“师也辟。”故不能纯善者。案《家语》有卫人琴牢字张,则此与《左传》所谓琴张者,琴牢而已,非所谓子张善鼓琴也。赵注引为颛孙师,亦未审何据。而琴张曰师张。曰“曾,曾参之父”,盖言於前矣。牧皮者,未详。注“似美而非”至“孔子所恶也”。正义曰:案《论语》云:“恶紫之夺朱,恶郑声之乱雅乐,恶利口之覆邦家。”其序与此不同者,盖孟子以乱义不及乱信,乱信不及乱德,其所主三者而已,苗莠、朱紫、声乐,所托以为喻者也,是所以为异者也。注“色厉内荏”至“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者。正义曰:此盖本《论语》之文而云。

孟子曰:“由尧、舜至於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言五百岁圣人一出,天道之常也。亦有迟速,不能正五百岁,故言有馀岁也。见而知之,谓辅佐也。通於大贤次圣者,亦得与在其间。亲见圣人之道而佐行之,言易也。闻而知之者,圣人相去卓远,数百岁之间变故众多,逾闻前圣所行,追而遵之,以致其道,言难也。)由汤至於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伊尹,挚也。莱朱,亦汤贤臣也,一曰仲虺是也。《春秋传》曰:“仲虺居薛,为汤左相。”是则伊尹为右相,故二人等德也。)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太公望,吕尚也,号曰师尚父。散宜生,文王四臣之一也。吕尚有勇谋而为将,散宜生有文德而为相,故以相配而言之也。)由孔子而来,至於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至今者,至今之世,当孟子时也。圣人之间,必有大贤名世者,百有馀年,可以出未为远而无有也。邹、鲁相近,《传》曰:“鲁击柝闻於邾。”近之甚也。言己足以识孔子之道,能奉而行之,既不遭值圣人,若伊尹、吕望之为辅佐,犹可应备名世,如傅说之中出於殷高宗也。然而世谓之无有,此乃天不欲使我行道也。故重言之,知天意之审也。言“则亦”者,非实无有也,则亦当使为无有也。“乎尔”者,叹而不怨之辞也。)

[疏]“孟子曰”至“无有乎尔”。正义曰:此章指言天地剖判,开元建始,三皇以来,人伦攸叙,宏析道德,班垂文采,莫贵圣人。圣人不出,名世承间,虽有此限,盖有遇不遇焉。是以仲尼至“获麟”而止笔,孟子亦有“乎尔”终其篇章,斯亦一契之趣也。“孟子曰由尧舜至於汤”至“由汤至於文王”,又至“由文王至於孔子”,又至“由孔子而至於今”,止“无有乎尔”者,此孟子欲归道於己,故历言其世代也。言自尧、舜二帝至於商汤,其年数有五百馀载矣,如禹、皋陶为尧、舜之臣,则亲见而知尧、舜圣人之大道而佐行之也,如汤王之去尧、舜之世,则相去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二帝所行之道,遵而行之者也。又自商汤逮至文王周时,又有五百馀岁,如伊尹、莱朱,二者俱为汤之贤臣,则亲见而知汤所行之道而辅佐之者也,如文王之去汤世,则相去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汤所行之道而遵之者也。以自文王之世至於孔子之时,又有五百馀载,如太公望、散宜生,二者为文王之臣,则亲见而知文王所行之道而辅佐之者也,如孔子之去文王世,则相去亦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文王之道而遵之者也。故自孔子以来逮至於今,但百有馀岁,以其去孔子之世如此之未远,自邹国至于鲁国其地相去如此之甚近,然而犹可应备名世,如傅说之中出於高宗也。然而世之以谓无有此名世而出於间者,乃天不欲使我行道也,故曰“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矣,此所以欲归於己而历举世代而言之也。注“伊尹”至于“等德也”。正义曰:《史记》云:“伊尹名挚,号为阿衡也,为汤之相。莱朱,亦汤贤臣,一曰仲虺。”是也。“《春秋传》曰:仲虺居薛,为汤左相”者,盖鲁定公元年左丘明之文也。杜预云:“仲虺,奚仲之後也。”注“太公望、散宜生”。正义曰:太公望,於前详言之矣。散宜生,案《论语》云:“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马融云:“十人而散宜生在焉。散,姓;宜生,名也。”注“至今者”至“而无有也”。正义曰:云“鲁击析闻於邾”者,按鲁哀公七年公伐邾之文也,亦於叙言之详矣。云“傅说出殷高宗”者,亦言於前篇矣。然而仲尼作《春秋》,必至获麟而止者也,孟子亦必止於“无有乎尔”而终其篇者,盖亦见孟子拟仲尼而作者也。故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杜氏云:“麟,仁兽也,圣王之嘉瑞。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春秋》中兴之教,绝笔於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孟子》之书,终於是言者,盖亦悯圣道不明于世,历三皇已来,推以世代,虽有岁限,然亦有遇不遇焉,故述仲尼之意而作此七篇,遂以“无有乎尔”终於篇章之末,盖亦深叹而不怨之云尔。

此七篇,遂以“无有乎尔”终於篇章之末,盖亦深叹而不怨之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