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靖乱录
18796500000006

第6章

官军聚为三冲、犄角而前。指挥余恩兵首先遇贼。百长王受奋勇前进、与贼大战。约莫三十余合、贼兵稍却。王受追赶里许、贼伏四起。将王受围困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出去。忽闻东角头鼓噪之声。一队官军杀将入来。乃是恵州府推官危寿部下义官叶芳也。伏兵见有接应、正欲分兵迎敌。千戸孟俊兵又从冈后杀到、横冲贼伏、与王受合兵。

三路军马同时剿杀、呼声震天。贼大奔溃。官军乘胜逐北。三浰大巢倶不能守。各路兵闻大巢已破、心胆益壮。各自奋勇立功、连破五花障白沙赤唐等巢穴十一处。斩级无数、其夜败贼复奔铁石障尺八岭等巢穴。

次早先生传令各哨官兵、探贼所往、分投急击。

初九日知府陈祥破铁石障巢、斩池仲宁、获金龙覇王伪印、及违禁旗炮各物、于是复克羊角山等巢穴二十三处、檎斩更多。各巢奔散之贼、其精悍者尚有八百多人。高飞甲等率之、复哨聚于九连山。那九连山高有百仭、横亘数百余里、倶是顽石卓立、四面抖絶。止东南崖壁之下、一条线路可通。贼又将木石堆积崖上、只等我兵到时、发石滚木、百无一全。先生传选精锐七百人、将所获贼人号衣穿着、假作奔溃之贼、乘夜直冲崖下涧道而过。贼认做各巢败散之党、于崖上招呼。我兵亦佯与呼应。贼遂不疑。我兵已度险、遂扼断其后路。

次日黎明我兵放起炮来。贼方知是官军、并势来攻。我兵所据反在贼崖上面、从上击下。贼不能支。遂退。高飞甲与池仲安商义、分队潜遁。先生预令各哨官兵、四路埋伏。贼遇伏輙败。又杀五百余人。池仲安中箭而死、高飞甲率残党三百余人、分迯上下坪黄田坳等处。各哨官兵复约会捜捕、见贼便杀。高飞甲亦为守备郏文所斩。

有名贼徒剿灭殆尽。惟张仲全等二百余人、聚于九连谷口、呼号痛哭、自言:

「本是龙川良民、被池仲容等迫胁在此、与他搬运木石、只因贪恋残生受其驱役。并不曾见阵厮杀、求开生路。」

先生遣报效生员黄表往验、果然。倶是老弱且从贼未乆。其情可怜、乃使赣州邢知府往抚其众、籍其名数、安挿于白沙地方、复为良民。

此蕃用兵自正月初七日起、至三月初八日止。通计两月内。

捣过巢穴三十八处、

斩大贼首二十九名颗、

次贼首三十八名颗、

从贼二千零六名颗、

俘获贼属男妇八百九十名口、

夺获牛马一百二十二只匹、

器械赃仗二千八百七十件、

赃银七十两六钱六分。

先生上疏奏捷。请于和平峒添设县治、以扼三省之冲。得旨准添设、名和平县。

升先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荫一子锦衣卫世袭千戸。辞免不允。时正德十三年也。

诸贼既平。地方安靖、乃得专意于讲学。大修濂溪书院、将古本大学朱子晩年定论付梓。凡听教者悉赠之。时门人徐爱亦举进士。刻先生平昔问答行于世。命曰传习录。海内读其书、无不想慕其人也。江西名士邹守益等、执贽门下、生徒甚盛。先生尝论三教同异。曰:

「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于虚上加一毫实。佛家说到无、圣人岂能于无上一加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来、佛家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象貌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为天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皆在于我。」

正是、

道在将兴逢圣世

文当未丧出明师

人人有个良知体

不遇先生总不知

话分两头。却说江西南昌府宗藩宁王、乃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七子。名权。初封大宁因号宁王。高皇帝诸子中、只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故封于北邉以捍御北虏。后燕王将起兵靖难。以大宁降胡所聚。以计刼宁王、与之同事、富贵共之。后燕王既登大宝、改元永乐。是为成祖文皇帝。以大宁故地置朶颜三卫、欲封宁王于川广。宁王自择苏杭二处请封。文皇帝不许。宁王大恚。遂出飞旗。令有司治驰道。文皇怒。宁王不自安。屏去从人、独携老监数人、自南京竟走至江西省城、称病卧于城楼之上。布按三司奏闻。文皇帝不得已、以南昌封之。仍号宁王。数传至于臞仙。修眞好道礼贤下士。号为贤藩。

臞仙传恵王、恵王传靖王、靖王传康王。康王中年无子。悦院妓冯针儿、留侍宫中、呼为冯娘娘。针児有娠、康王梦蠎蛇一条飞入宫中、将一宫之人、登时啖尽、又张口来啮康王。康王大呼一声、猛然惊醒。侍儿报冯娘娘已生世子矣。康王恶其不祥、命勿留养。遂匿于伶人秦荣之家。既长归宫。康王心终不喜。临薨时、不令入诀。

濠性聡慧、通诗史、善为歌词。然轻佻无威仪。喜兵嗜利。既袭位、愈益骄横。术士李自然言其有天子骨相、渐有异志。

辇金于都下、先结交内侍李广、正德初又结交刘瑾等八党为之延誉。又贿买诸生、举其孝行。朝廷赐玺书褒奨。

又谋广其府基、故意于近处放火延焼、假意救灭、折毁其房。然后抑价以买其地。

又置庄于赵家园地方、多侵民业、民不能堪。毎收租时、立塞聚众相守。

又畜养大盗胡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于鄱阳湖中刼掠客商货物、预蓄军资。

先是胡世宁为江西兵备副使。洞察其恶、乃上疏奏闻。语甚激切。宸濠亦奏、

「世宁离间骨肉。」

辇金遍赂用事太监、及当道大臣。都察院副都御史丛兰尤与濠密。反劾世宁狂率、拿送锦衣卫、谪戍沈阳。于是宸濠得志。凡仕江右者、倶厚其交际之礼、朝中权贵无不结交。

又这人于各处访求名士、聘为门客。锦衣千戸朱宁者、小名福宁儿。云南李巡简家生子也。太监钱能鎭守云南、因以为养子、名钱宁。因刘瑾得引见、武宗皇帝仗侍踢球、以柔佞得幸、赐姓朱。冒功拜官。宁转荐伶人臧贤、亦得宠。二人招权纳贿、家累巨万。宸濠倶结为心腹。武宗皇帝屡幸臧贤之家。贤于家中造成复壁。外为木櫉、櫉门用锁。门内潜通密室。毎毎驾到预藏宁府使者于复壁中、窃听。一言一动无不悉知。

安福县举人刘养正、字子吉。幼举神童。既中举不第。不复会试。制隐士服、以诗文自高、三司抚按折节其门、以得见为幸。濠以厚币招致、歳时馈问不絶。遂与濠昵。

李士实繇翰林官、至侍郎致仕。与濠为儿女亲家。士实颇有权术、以姜子牙、诸葛孔明自负。濠用为谋主。

又以承奉刘吉术士李自然徐卿等、党与甚众因武宗皇帝无子、濠谋以其子二哥为皇嗣。朱宁、臧贤与诸大阉、力任其事。朝中六部九卿。科道官员亦多有为之左右者。因其事重大、未敢发言。

李士实为濠谋通于兵部尚书陆完、题复宁府护卫一面使南京镇守大监毕眞、倡率南邉官员人等、保举宁王孝行。及陆完改吏部、王琼代为兵部尚书。琼策濠必反谓陆完曰:

「祖宗革去护卫、所以杜藩王不轨之谋。正是保全他处、宁王再三要复护卫、不知他要兵马何用。异日恐有他变必累及公矣。」

陆完大悔、写书于濠欲其自以己意缴还护卫。濠不从。借护卫为名、公然招募勇健、朝夕在府中使鎗弄棒。

先生闻濠反谋、乃因其贺节之礼、使门人冀元亨往谢。元亨字惟干、钱塘举人、为人忠信可托。先生聘为公子正宪之师。故特遣行、使探听宁王举动。

却说宸濠有意结交先生。闻元亨是先生门人、甚加礼貌、渐渐言及于外事。元亨佯为不知。与谈致知格物之学、欲以开导宁王、止其邪心。濠大笑曰:

「人痴乃至此耶。」

立与絶。元亨归赣、述于先生。先生曰:

「汝祸在此矣。汝留此、宁王必并煤孽及我。」

遂遣人卫之归家。

再说宁府典宝阎顺、内官陈宣刘良、见濠所为不法、私诣京师出首。朱宁与陆完隐其事、使人报濠。濠疑承奉周仪所使、假装强盗、尽杀其家。又杀典仗査武等数百人、复辇金京师、遍赂权要、求杀阎顺等。顺等亡命远方、乃免。于是逆谋益急。

宁王之妃娄氏、素有贤德。生下三子。大哥三哥四哥。宁王最敬重之。娄妃察宸濠有不轨之志、乃于饮宴中间、使歌姬进歌劝酒、欲以讽之。曲名梧叶儿去。

争甚么名和利

问甚么咱共伊

一霎时转眼故人稀

渐渐的朱颜易改

看看的白髪来催

提起时好伤悲

赤紧的可堪

当不住白驹过隙

宸濠听此词、有不悦之色、娄妃问曰:

「殿下对酒不乐何也。」

宸濠曰:

「我之心事非汝女流所知。」

娄妃陪睑笑曰:

「殿下贵为亲王、锦衣玉食、享用非常。若循理奉法、永为国家保障、世世不失富贵。此外更有何心事。」

宸濠带了三分酒意、叹口气道、

「汝但知小享用之乐。岂知有大享用之乐哉。」

娄妃曰:

「愿闻如何是大享用小享用。」

宸濠曰:

「大享用者、身登九五之尊、治临天下、玉食万方。吾今位不过藩王。治不过数郡。此不过小享用而已。岂足满吾之愿哉。」

娄妃曰:

「殿下差矣。天子摠揽万几、晏眠早起、劳心焦思、内忧百姓之失所、外愁四夷之未服。至于藩王、衣冠宫室、车马仪仗、亚于天子。有丰享之奉、无政事之责。是殿下之乐过于天子也。殿下受藩鎭之封、更思越位之乐。窃恐志大谋疎。求福得祸。那时悔之晩矣。」

宸濠勃然变色、掷杯于地而起。有诗为证。

造谋越位费心机。逆耳忠言苦执迷。天位岂容侥幸取。一朝势败悔时迟。

娄妃复戒其弟娄伯将、勿从王为逆。伯将亦不听。

宸濠起造阳春书院、僭号离宫、用酖酒毒死巡抚王哲。守臣无不悚惧。讽有司参谒倶用朝服。各官惧其势焰、亦多从之。时鄱阳湖中屡屡失盗。尽知是宁府窃养、呑声莫诉。娄妃屡諌不听。

兵部尚书王琼预忧其变、督责各抚臣、训兵修备、又以承奉周仪等之死、责江西抚臣严捕盗贼。南昌府获盗一颗、内有凌十一。有人认得是宁府中亲信之人。抚台孙燧密闻于王琼。宸濠使其党于狱中强刼以去。叛谋益急。

约定八月郷试时、百官皆进科场。然后举兵。

王琼闻凌十一被刼、怒曰:

「有此贼正好做宁府反叛证见、如何容他刼去了。」

责令有司、立限缉获。

濠恐事泄、复讽南昌诸生、颂己贤孝、迫挟抚按具奏、为之解释。

按察副使许逵劝发兵围宁府、捜获刼盗、若拿出一二人、究出谋叛之情、请旨迫夺、免得养成其患。燧犹豫不决。被濠屡次催促、巡抚孙燧不得已、随众署名、乃别奏濠不法事。列欵有据。濠亦虑及此。预布心腹勇健、假装响马于北京一路、但有江西章奏尽行刼去。

燧七次奏本都被拦截、不得上闻。止有保举孝行的表章。濠使心腹林华同赉上京。直达天聪。

时江彬新得宠幸、冒功封平虏伯。太监张忠与朱宁有隙。遂附江彬、毎欲发宁王之事、以倾朱宁、未得其便。及保奏表至、武宗皇帝问于张忠曰:

「保官好升他官职。保亲王意欲何为。」

忠对曰:

「王上更无进歩。其意未可测也。」

先是宸濠结交臧贤、伪使伶人秦荣就学音乐、谢以万金及金丝宝壷一把。忽一日武宗皇帝驾幸臧贤家。贤注酒献上。武宗皇帝见壷、惊曰:

「此壷光泽巧丽、我宫中亦无此好物。汝何从得此。」

臧贤恃上之爱宠、且欲表宸濠之情、遂以实对曰:

「不敢隐瞒。頼万歳洪福。此乃宁殿下所赐也。」

武宗皇帝曰:

「宁叔有此好物、何不献我。乃赐汝耶。」

其时优人中有小刘者。亦新得宠、独未得濠贿赂。心中怏怏。及大驾回宫、又夸金壷之美。小刘笑曰:

「宁殿下不思爷爷物足矣。爷爷尚思宁殿下乎。昨保举贤孝。爷爷岂遂忘之。今朱宁臧贤日夕与宁府交通、所得宝货无筭。藏纳奸细于京中、不计其数。外人无不知、独爷爷不知耳。」

武宗皇帝遂疑臧贤、有旨遣太监萧疏捜索贤家。又降旨各藩使人、无事不许擅留京师。试御史萧淮遂直攻宁王、并参李士实、毕眞等。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灼等、连章复上、朝廷准奏。念亲亲之情、不忍加兵。遣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頥寿及太监頼义、往谕革其护卫。

宁府心腹林华先在复壁中、听知金壷之语、用心打探。及闻京师挨缉奸细、又有诏使遣至江西、遂于会同馆取快马、昼夜奔驰。在路纔十八日。便至南昌。

其日乃是六月十三日。正宸濠诞辰、诸司入贺。濠张宴欵待。林华候至席散、方纔禀奏。濠谓李士实、刘养正等曰:

「凡抄解宫眷、始用驸马亲臣。今诏使远来、事可疑矣。若待科场之事、恐诏使先到、便难措手。今当如何。」

养正曰:

「事急矣。明旦诸司谢酒、便当以兵威胁之。」

士实曰:

「须是假传太后密旨。如此恁般、方好商量停当。」

时闵廿四、凌十一、呉十三等、亦以贺寿毕集。夜传密信、令各饬兵伺候。

及旦、诸司入谢、礼毕。濠出坐立于露台之上、诈言于众曰:

「昔孝宗皇帝为太监李广所误、抱养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者、今十四年矣。太后有密旨、命寡人发兵讨罪、共伸大义。汝等知否。」

巡抚孙燧挺身出曰:

「既然太后有旨、请出观之。」

濠大声曰:

「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去。汝愿保驾否。」

燧曰: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这纔是大义。此外非某所知。」

濠戟手怒曰:

「汝既举保我孝行。如何又私遣人诬奏我谋为不轨。如是反复岂知大义。」

叱左右与我挪了。

按察副使许逵、从下大呼曰:

「孙都御史、乃钦差大臣。汝反贼敢擅杀耶。」

濠怒喝令并缚之。逵顾燧曰:

「我欲先发、公不听我言。今果受制于人。尚何言哉。」

因大骂、

「宸濠逆贼、今日汝杀我等、天兵一到你全家受戮、只在早晩。」

濠令较尉火信拽出于恵民门、斩首示众。比及娄妃闻信。急使内侍传救、已无及矣。

阳明先生有哭孙许二公诗二首。其一云、

丢下乌纱做一场

男儿谁敢堕纲常

肯将言语阶前屈

硬着肩头剑下亡

万古朝端名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