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寇风尘吃完早饭,从果子铺里出来,手里提着半根油条。他擦了擦嘴,抻了个长长的懒腰,而在右手举过头顶时,动作猛地停顿下来。
不远处,一个清秀单薄的女子不安地向端郡王府的大门张望着。
寇风尘把油条随手扔了,用衣襟擦擦嘴,凑过去,“这位是小雪姑娘吗?”
袁雨雪转身,惊愕地看看来人,“你是……”
寇风尘说:“我和你在涿州见过。”
袁雨雪迷茫了,“涿州?我是去过涿州,你是……”
寇风尘说:“我是津门鱼锅伙坛口的教习。”
“涿州……鱼锅伙坛口……”袁雨雪拍了拍脑门,说:“噢,想起来了,你就是带弟子用‘白面丸’骗人的那个教习。”
寇风尘扫兴地一挥手,“嗨,就别提‘白面丸’那段了。”
袁雨雪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寇风尘说:“那一次,袁昶老爷就说了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女儿,叫袁雨雪。漂亮女子令人过目难忘,我当然记得清楚啦。”
袁雨雪点了点头:“噢,是这样的。”
寇风尘问:“小雪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袁雨雪说:“你应该认识刘大江,他和你们的人打过架。刘大江昨天一大早就不见了,我等了一天,他也没有回来。我就找来了。”
寇风尘说:“这里是端郡王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
袁雨雪嗫嚅着说:“就义和拳的那些事,我爹和端郡王结了梁子。前不久我爹在菜市口法场被砍了头,刘大江以为是端郡王在背后搞的鬼。你是知道的,刘大江不仅是个举人,而且有一身武功,我怕……我怕……我怕他来这儿干傻事。”
寇风尘说:“小雪姑娘,你放心吧。我敢对你打包票,刘大江不会干傻事。”
袁雨雪眼睛一亮,抬起头问:“寇法师,你知道刘大江在哪儿吗?”
寇风尘犹豫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刘大江在哪儿。”
袁雨雪说:“你肯定知道,要不怎么敢给他打包票呢。”
寇风尘挠了挠头:“小雪姑娘,我不敢对你吹牛,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是我愿意,就一定能够找到刘大江。”
袁雨雪说:“那就太好啦。寇法师,你能帮我找吗?”
寇风尘说:“我帮你。但你不要瞎转悠了,马上回去。我知道袁宅在哪里,我们去过那儿,忘啦?那次逼着你们全家出来烧香。”
袁雨雪说:“全家跪在胡同里烧香,这件事我忘不了。”
寇风尘说:“一旦有信儿,我马上会去告诉你。”
袁雨雪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寇风尘一直看到袁雨雪走远,那副少女的窈窕身材让他很难把目光挪开。一直到袁雨雪消失在人流中,他才咕噜咽了口唾液,向端郡王府走去。
按照清制,郡王府准设花园。由于端郡王府的前身是亲王府,所以花园比一般郡王府的大一些。端郡王府的东面,是一些自成体系的院落和草坪,东部北侧是三四组小的院落,东部南侧主要是花园,有曲折的游廊和一些亭台。刘大江打着赤膊,支楞着肩膀,站在假山之巅。眉毛被毛笔涂抹得很重,唇上贴着两撇夸张的胡子,双足蹬着马靴,被装扮成洋人。
从有关史料来看,载漪、溥儁父子都是京剧票友,酷爱京剧。别看溥儁不过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念唱做打样样拿得起来,尤其善于拉二胡。后来,在随着慈禧太后“西避”的路途上,他还有心思自拉自唱。
这时,载漪、溥儁父子穿着京剧的武生戏装,提着舞台刀枪,操着武生那种细碎紧凑的台步,在花间小径中走着。
“花鞋大辫子”们紧随其后,也走着京剧台步。
载漪停下,学着京剧念白:“儿郎哇!”
溥儁也学着京剧念白:“儿郎在。”
载漪并起剑指,朝着假山一点,“那里是东交民巷英格兰公使馆,留胡子的就是英夷将军西摩尔,俺父子将该英夷头目碎尸万段如何?”
溥儁说:“何须爹爹出力,儿郎一人就可将西摩尔拿下。”
载漪说:“那就去取西摩尔首级吧。”
溥儁并起剑指,朝着假山一点,“呔!你给我下来!”
刘大江纵身从假山跳下,溥儁和“花鞋大辫子”们一拥而上,刘大江不敢认真,东一下西一下地与他们应付着。
载漪几把脱掉戏装,加入了厮打。溥儁热了,脱掉戏装,赤膊上阵。
父子俩围着刘大江走蒙古“跤步”,圈子越走越小,父子俩发一声喊,冲上去揪住刘大江掼跤。父子俩什么招儿都不会,却冲劲儿十足,十分投入,刘大江不敢与王爷父子过于认真,只能东一下西一下地搪塞着。
寇风月在一边看着,笑弯了腰。
寇风尘溜达过来,看了看:“在这帮大王爷小王爷眼里,什么都是玩儿,玩儿猎鹰玩儿画眉玩儿金鱼玩儿蛐蛐玩儿古董玩儿票友,连军国大事都是玩儿。攻打东交民巷、西什库教堂,在他们那儿就是一场大游戏。”
寇风月说:“不愁温饱,要啥有啥,不玩儿他们干什么。”
寇风尘说:“老妹,我跟你说个事儿。”
寇风月说:“说吧。”
寇风尘说:“袁雨雪找刘大江来了。”
寇风月一惊,“噢,你见到啦?”
寇风尘说:“刚才在王府门口见到的。”
寇风月问:“你对她是怎么说的?”
寇风尘说:“我让她先回去,一旦有了消息,我会告诉她。”
寇风月偏头想了想:“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有消息’呢?”
寇风尘狡黠地一笑,“什么时候‘有消息’,就看你的了。”
当晚,端郡王府后罩院的一个房间里,烛光下,刘大江挺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根本就不想动弹。
门吱地一响,一个黑影进来。那人吃力地端着一大盆热水,把盆放到地上之后,回身把门闩插上,而后重新端起盆,来到了床前。
刘大江的上身欠了欠,看清了来人,又躺下,仍然四仰八叉的。
寇风月走到了床前,也不用床上的人说话,就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刘大江扭脸,慵懒地看过去一眼,寇风月起身弯腰,投了一把毛巾。
刘大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寇风月一把扯掉他唇上的胡子:“装了一天的狗屁英国将军西摩尔,陪着王爷小王爷玩儿了一天的打仗,浑身都脏成泥猴了,我给你擦擦身子。”
刘大江皱着眉头想了想,抬起胳膊,嗅嗅腋下:“是有味儿了。”
寇风月说:“脱了衣服。”
刘大江挺听话,慵懒地起身,三两把就脱掉了短褂,回身趴到了床上。
寇风月擦拭他的后背,女人的手挺有力道,他舒适地眯缝着眼睛。
寇风月说:“翻过来,脸对着我,擦前面。”
刘大江趴着没有动,问道:“你要擦我的哪儿?”
寇风月说:“听到没有?我让你转过身来,擦擦前面。你聋了还是怎么着?”
刘大江说:“这合适吗?”
寇风月说:“女人伺候你,给你擦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刘大江的嘴巴一撇,“你要是撩得我起性了怎么办?”
寇风月说:“那就看咱俩的造化了。”
“造化?”刘大江思索着。
寇风月看他不动窝,托着他的身体,一发力把他翻过来。
刘大江就势翻身,仰面躺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寇风月。寇风月投了几把毛巾,贴身擦拭他的上身。先是胳膊、腋下,然后胸大肌、腰盘,最后小腹、两胯下。毛巾接着从小腹往下走。
刘大江一激灵,抓住她的手。她紧咬嘴唇,胀红了脸,使劲挣脱了,毛巾伸进他的裤衩,在大腿根的那个地方来回摩挲着。
这条憋得很久精力的壮汉,眉心蹙了蹙,不由闭上眼睛,张开嘴巴,舒适之极地深喘了几口气,眉毛急剧地跳了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动作停顿了。
他“腾”地翻身坐起,用力把寇风月搂到怀里,往下该干啥,却有点发呆。
寇风月直视着他,“那天在小树林欠下的,让人家等了这么久。现在都给你,要吗?”
刘大江不再迟疑,重重地点了点头。
寇风月委屈地说:“小树林里,你挑逗完我,然后又离去,那条手绢就像把刀,一直插在我心里。”
刘大江从枕边摸出一条手绢,在她眼前抖了抖。而后,他把手绢展开,图案是一对栩栩如生的交颈鸳鸯。
寇风月问:“交颈鸳鸯是雨雪姑娘给你绣的?你们的定情物?”
他点了点头,冷冷一笑,提起手绢的一角,把手绢的另一角放到蜡烛的火苗里,看着手绢燃烧起来,然后随意往地上一扔。
寇风月眼看着手绢燃烧成了一小团灰烬。抿嘴望着刘大江好一会儿,满足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接着玉臂一晃,灵巧的手指解开发卡,腰身抖动,黑发披散颈肩。“那就来吧,今天想怎么干都随了你。”
刘大江轻薄地撩开她的衣襟,伸进去的手瞬间又缩了回来。他想起了昨夜里袁雨雪说的“想要你就爬上来吧”,当时就是这句话,让他立马兴致全无。“小雪,这不能全怪我”,他心里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寇风月像是什么都明白,趁他收手的空儿,脱掉上衣,里面并没束胸,露出一对白皙结实的乳房,乳峰上一粒粉色的葡萄在颤抖。
他粗暴地撕开她的裙子。寇风月站立着一动不动,长裙滑落到地上。造物主塑造的女人胴体,白璧无瑕般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刘大江干咽吐沫,无法克制自己,像揉面团儿似的把她按到床上。寇风月全身蠕动蜷在他怀里,任凭两只大手在雪白的肌肤上抚弄,不时发出娇嗔:“轻……你弄痛我了。”刘大江更加用力搂紧她。
刘大江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这时在窗户的外面,有个黑影蹲在窗外偷听,然后又猫着腰离开。那个人就是寇风尘。
寇风尘离开端郡王府,即刻策马直奔白塔寺。
寇风尘灵巧地翻越墙头,跳进袁昶家中。对于这个地方,他似乎熟门熟路,径直来到刘大江和袁雨雪的洞房。
皓月在广袤无垠的夜空缓缓巡游。月光融融,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洒落在窗前熟睡的袁雨雪身上。她的头枕着臂膀,嘴唇翕动着,含混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寇风尘悄然无声地进去,轻轻地碰了碰袁雨雪的脸蛋。
袁雨雪的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刚要喊,寇风尘一把捂住她的嘴:“小雪姑娘,别怕。我是寇法师,我找到刘大江了。”
袁雨雪哪里听得进去,只是疯狂地挣扎着。寇风尘一边按着她的嘴,一边快速地嘟囔着:“听我说,听我说,我找到刘大江了,我找到刘大江了。”
猛然间,袁雨雪似乎是听明白了,浑身一抖,立即停止了挣扎,而后平静了好大一阵子,才说:“你说什么?你找到刘大江啦?”
寇风尘点了点头,“找到了。马上跟我去见他。”
袁雨雪想了想,说:“你出去一下,我要起床穿衣服。”
不大会儿,袁雨雪跟着寇风尘,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月光很亮,在薄云间悠闲地行走着。寇风尘和袁雨雪俩人骑在一匹马上,冠风尘自然在前,抱着他后腰的袁雨雪一路上觉得怪怪的,很快来到端郡王府的后门。寇风尘拉着袁雨雪悄悄地靠近大门,说:“这是端郡王府的后门。”
袁雨雪问:“刘大江就在这里面?”
“对。”寇风尘轻轻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寇风尘和袁雨雪侧身闪了进去。
在端郡王府后罩院的那个房间里,一对男女正在沉迷地做爱。此时的寇风月骑在刘大江身上,身体大幅度地前后摇摆着。她舒服之极,头向后仰去,发出一阵阵呻吟。忽然寇风月的上身猛地前倾,在前后移动间叼住了他的嘴唇,吸吮着,乌黑的头发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后罩院黑压压的,只有一个房间有烛光,房里传出男人沉重的喘息与女人欢愉的娇嗔。寇风尘拉着袁雨雪走来,指了指。
袁雨雪轻声问:“刘大江就在这里?”
寇风尘没有回答,而是潜到窗下,用舌尖把窗户纸濡湿,舔出一个小洞。
他伏在袁雨雪的耳畔,轻声说:“小雪姑娘,对不住了。你急着要找你的刘大江,我帮助你找到了。你的刘大江和我妹妹在里面,在做什么事情呢,估计你看了会不舒服。你要愿意看,就过去看看。”
袁雨雪悄悄地过去,从小洞往里看。
她看到的是:刘大江猛地翻过身来,把寇风月压在了身下,一阵癫狂的抽送。她喊了起来:“快……再快……别停,舒服死了。”
只见明亮的烛光下,刘大江一张歪曲的脸,正在忘情地抽动着。在他的身下,寇风月抻长脖子,身体销魂地挣扎摇动。
窗外,寇风尘紧紧地捂着袁雨雪的嘴,把她迅速地拉开。她晕厥了,寇风尘把她抄起,扛在肩上。出了后罩房院落的门,他把她放在马背上,翻身上马。
回到白塔寺袁家时,已是东方既白。寇风尘气喘吁吁地扛着袁雨雪进入房间,把她安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不敢离开,只是轻轻地给她扇着扇子。
天光大亮。端郡王府的后罩院主要是堆放杂物,贮存煤与柴禾的。通常情况,杂役、更夫与护军也住在这儿。
清代一部分武装力量是附属于王府的。每个王爷都有下属的佐领(清代旗人社会的基层组织,负责对旗兵家庭发放饷银俸米),佐领及佐领下的披甲人战时随佐领作战,平时抽调部分人为王爷看家护院。一般说来,护军营是皇室的卫戍力量,王爷府第的保卫者称为护军也未尝不可。
一大早,住在后罩院的护军们洗漱之后着装,检查枪械。刘大江出房门,抻了个长长的懒腰。护军们小声议论了几句,刘大江瞭了他们一眼,没有搭理他们。
寇风月出来,折腾了大半夜,非但不显疲惫,反倒被滋润得容光焕发。
护军们看了看她,攒着头悄声嘀咕了几句,大意是说这小骚娘们儿被干舒坦了,叫床叫了多半夜。嘀咕之后,他们猥琐地大笑起来。
刘大江攥着拳头向他们走去,他们显然知道这个大个儿的厉害,面露惧色。
寇风月喊道:“刘大江,他们都是王爷的贴身护卫,别招惹他们。”
刘大江走到他们跟前,没有打架之意,而是弯腰看他们胸前的补子。
八旗兵号坎的当胸和后背,都有八寸左右的圆形白布,镶着黑色布边,绣着黑色的“勇”字。
刘大江转过身来,对寇风月说:“嗨,人家护军,胸前有个补子,走到街上,大伙儿一看就知道是当兵的,咱们拳民的胸前怎么就没有补子?”
寇风月过来,拽着刘大江的胳膊,把他拉进屋里。
寇风月把门带上,一戳刘大江的脑门,愠怒地说:“出什么洋相,那些傻当兵的胸前背后才有补子呢,义和拳是平头百姓,要什么补子。”
刘大江的反应剧烈,指天指地地说:“我既然加入你们的津门鱼锅伙了,我还非得要个补子。别人爱要不要,我是非要不可。”
寇风月说:“你傻不傻呀?你吃错药啦?加个补子好看吗?”
刘大江异常倔强,头一顿一顿地,不打算妥协。
寇风月说:“好吧好吧,随你吧。谁让我成了你的人呢。我去看看护军补子的样子,照着来一个‘勇’字补。”
刘大江连忙摆手,说:“我可不要那个‘勇’字。傻不傻呀?”
寇风月揣度着,“噢,你不要勇字补,不要勇字要个什么字呢?”
刘大江说:“在我的补子上,你给我绣一个‘假’字。”
寇风月不解,“我给你的补子上绣一个‘假’字?”
刘大江认真地点了点头。
寇风月说:“真奇怪,居然选了个‘假’字。嗯,细细想一想,其实也合辙,那些带勇字补的是真当兵的,你这个带补子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