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判
审得丘木,乃惯贼凶徒。以祝氏母家独自而归,中途相遇,便生不良,况僻地掩人之不见,劫其物而杀其命乎!且人命至重,动关天地,冤魂冥冥之中安肯闭目者?今托物而鸣冤。赃证既明,合拟上刑,原赃并冤尸,蔡垣应当收归。
判赖奸误侄妇缢死
宁国府宣城县,有民吕恭敬,娶妻阿姑,性妒多疑。有侄吕克忠,娶妻施淑姬,性和知耻。叔侄同居共爨,每事阿姑持调,家业惧系掌管,淑姬惟理厨下。每日清早,要在阿姑手上讨锁匙,至晚交还阿姑收管,永不改易。
一日,克忠往庄交苗,阿姑邻家饮酒,只恭敬与侄妇淑姬在家,至暮阿姑未归,淑姬厨下收拾完成,遂将锁匙送入婶妈房中去,而恭敬亦已出外,殊不知也。及后阿姑归,乃问锁匙,施氏对说:“已在你房内矣。”阿姑曰:“谁拿人我房?”施淑姬曰:“我等婶妈不回,厨下已收拾完成了,便先送入房去。”阿姑便生疑心:往日锁匙要我讨方交还我,今日如何我不在家便送人我房,必与我丈夫有奸,故致此早。”遂问恭敬:“你今干甚事来,可对我说。”恭敬曰:“我未干甚事。”阿姑曰:“你今奸侄妇,何故瞒我?”恭敬曰:“胡说,你今日酒醉,发酒疯耳。”阿姑曰:“我倒不发酒疯,你发色疯。你今瞒我,日后自要死也。”恭敬心无此事,便骂曰:“这泼皮贱妇,说出没忖度话,讨个证做来我便罢,若悬空虚捏我,即活活打死你这个贱妇。”阿姑曰:“你干出这无耻事,将打来吓得我,便讨个证做与你。今日我不在家,如何侄妇便将锁匙送入我房来,不是你与他有奸,故致锁匙在我房中。”恭敬曰:“他见你至暮不回,厨下无事了,故便送入我房,我亦在外,不知他几时送来。怎以此事证得?你不要说此无耻之话,恐惹外人取笑。”阿姑见夫言软,愈疑是真,便放声大骂,与夫搅闹。恭敬发起怒性,扯倒乱打,阿姑又骂及淑姬身上去。淑姬听得婶妈与叔翁吵闹,不知何故,潜起听之,乃是骂己与叔翁有奸,欲辨之,彼二人方暴怒,又恐激其撕打,只得入房去,却自思曰:我开门,婶妈己听见矣,又不辨而退,彼必以我真有奸,故不敢辨。欲再去与之说明。他平素是多疑妒忌的人,反触其怒,终身被他臭口辱骂。且是我自错,不合送锁匙在他房去,此疑难洗清白,玷污我的名节,不如死以明其志矣。遂自缢死。
次早饭后,施淑姑未起,阿姑将其房门推开,视之则缢死于梁上。恭敬计无所措。阿姑曰:“你说无奸,何怕羞耻自缢?”恭敬难以与辨,只遣人去庄赶侄,及克思回问妻死之故,叔婶答以夜间无故彼自缢死。克忠见其言语变易,乃不听信,遂赴县具告。姚知县即令拘阿姑与恭敬来审,止称其病苦难禁而缢死。克忠疑其是阿姑争口,故致其自缢,乃曰:“老爷,小人妻子所死,实有不明,望老爷追究。”姚知县再三穷究,不得明白,遂令将阿姑逡起,阿姑吃惊,便说出来:“我与侄妇本是同居共爨,家事都是我管,侄媳妇惟理厨下,每日清早,要问我讨锁匙,至晚交还付我收。昨日,我在邻家饮酒,至晚归来,锁匙已放在我房内,我疑男人扯侄媳妇有奸,故不待我回,先将锁匙放在我房。两人自相角口撕打,夜间淑姬缢死,不知何故。”克忠曰:“此可信矣。但老爷参详,有无奸情,则生死明白。”姚知县曰:“若无奸情,彼不缢死,此欺奸侄妇该死的矣。”喝令承招。恭敬哭诉曰:“望老爷再行洞察,两不污名,使狱无冤狱,死无污行可也。”姚知县曰:“尔何不认得,分明欺奸侄妇,不然,则彼因何自缢?”发下打三十,逼勒成招,成狱数载,已历几番审录,不能得白。
一日,海公在宁国府过夜,宿东察院,至四更时候,得一梦,梦见一人,手持一张状,称他是冤状。海公接过来看,状中只写四句,乃曰:“宁国宣城吕恭敬,娶妻阿姑多妒忌,淑姬缢死欲明节,姚公屈断问典刑”。海公惊醒,却是一梦。心下暗想,莫非宣城县狱,有赖奸屈拟死罪者?
次日开门,各官入参。海公乃曰:“姚知县,我近闻你判有一吕恭敬奸情的状,枉问其罪?”姚公答曰:“是。”海公曰:“尔可令吏取此卷来我看。”姚知县连忙令吏书取吕恭敬这宗卷来,递下与海公看。海公令拘各犯到审。吕恭敬等,俱赴台下。海公问曰:“恭敬,你怎该乱伦奸侄妇?”恭敬答曰:“人生一世,死者何惜,但受污名,是为不甘。”海公曰:“你经审录多遍矣,更有何冤?”恭敬曰:“小人与侄妇无奸,可剖心以示天日,今卒陷于此不明以死,使我受亏行恶名,侄媳妇污名损节之声,我侄疑叔疑妻之心不释,一狱而三冤,恶得无冤?”海公问曰:“阿姑,你钥匙在房,证出夫奸,是明白矣,且问你当日饮酒回家,是甚时分?施淑姬厨下收拾完备否?”阿姑曰:“厨下收拾完成,锁门齐备了。我归之时已一更矣。”海公曰:“此无奸矣。你一更方回,厨下作事已完,收拾锁门停当,淑姬待候多时,你不回来,遂将钥匙送入你房,以免俟候。再问你归时,淑姬已睡否?自己房门已拴闭否?”阿姑曰:“我归时,淑姬房门已闭,睡多时了。”海公曰:“既是房门紧闭而先唾,则施氏别嫌疑可知。何再有奸乎?然其后自缢者,必是知阿姑与恭敬搅闹,他自思之,以己自错,不合送锁匙入阿姑房去,启其疑端,辨不能明、污名难洗,此妇必是畏事知耻的,故忿激自缢,欲以明志,非是有奸,惭愧而死也。”海公从头研审明白,谓阿姑不合陷夫于不赦之罪,诬侄妇以难明之辱,致克忠有不释之疑,皆泼妇之无良,以致无辜之缢死、合以威逼拟绞。恭敬发放无罪。克忠曰:“老爷神见,使吾叔冤枉释明,吾妻名节可白,生死感激矣!”叔侄叩头,拜谢而去。于是,此冤辨明,一郡称仰。
海公判
审得犯妇阿姑,嫉妒多疑,狗辈痴心,空捏淑姬,无辜死于非命,妾证夫罪,陷囹圄者历年。狗彘忍心,似武牝之毒手,陷夫于不赦之罪;长舌煽佞,如虺之狼心,诬侄妇以难明之辱,十恶之律不恕,五刑之条应加,不诛无以儆恶,拟绞惟以正刑。恭敬无罪,应合省发。
判狐疑杀妻
常州府无锡县,有一姓蒋名应世者,娶妻丘兰妹。其蒋应世为人平素多心,狐疑妒忌,往往每怀丘氏与人有奸,尝试其妻曰:“吾昨日听见人说道,你有往来的人。”丘氏答曰:“谁对你说?”应世曰:“旁人说来。”丘氏遂骂云:“莫信他人吐血,我有往来,你岂不见?”
一日,应世出外,适值丘义郎来看妹,丘氏见兄弟来,便安备午饭与之食。应世回人家来,见妻与义郎对坐共食,心下遂不悦,及待义郎去了,至夜,夫妇上床安宿,正行云雨之际,应世乃问其妻曰:“物事我的好么?吾力壮大矣。”丘氏亦戏言答之:“你的物事不好。”应世怒之曰:“我的不好,义郎的好。”妻方悟醒,乃曰:“你作死说出此语。”应世遂疑妻与义郎真有奸,发起暴性,愤怒起来,遂取刀望妻而杀,丘氏曰:“你真作死,无故挥刀杀我何为?”丘氏躲避不及,被其劈断一手,再其一刀,中其项腮,杀死在地。应世即收拾行李,将门闭上,夤夜逃走出去,外人皆不知。
次日,邻居见应世家至午大门未开,往人其家去看,见丘氏杀死在房中。众人商议,即邀地方具呈海都堂处。海公曰:“既是蒋应世无故杀妻,夤夜逃走,你等知他走在何处去。”众答曰:“不知走在那里去?”海公思忖一会,乃曰:“逃人命者必走出关,你众人各回,我自差人跟究。”众人遂出了府。海公即命公差韩福、高迁二人,往关处缉拿。二人领命行了数日,出了关外,并不见踪,至晚歇宿谢三店。二人食了晚饭,在店前行耍乘凉,却见第三家店有一妇人,散发走出,复入。韩福、高迁往来看之,见应世在彼店歇,正在饮酒。韩福近前曰:“蒋二官,你同小娘来,要往那里?”应世答曰:“我止自来,并无妻子矣。”高迁曰:“不是你妻子,是你的冤魂来矣。”应世曰:“我无甚冤魂,你等休胡说。”言虽如此,心下实是惊恐。韩福取出绳子,将应世扣住,曰:“你杀妻子逃走出来,地方具呈,海爷差我二人来拿你跟究,到此见伊妻子,散发走出店门,复入。我等方知在此店来拿你,尚敢说我胡说。”说出真情,应世遂不能抵对,惊吓得面如黄蜡。次日,韩福、高迁二人,速忙将应世带回府见海公。海公问曰:“应世,你因何杀死妻子?”应世不能饰词,遂一概招认,说他疑妻与人有奸,故而杀之,今被公差拿到老爷台下,不得不招认,但求老爷赦。海公曰:“你是多心多疑之人,无故杀死妻子,怎赦得你的罪?”遂叠成案卷,问偿命。
地方呈杀妻
呈状人张谟等,呈为杀妻事。狠心蒋应世,娶妻丘氏,年来无异,本月十二夜,不知何故,将丘氏杀死,夤夜逃走。切思人命关天,众等恐累,理合呈明,检验收殡,立案照提,连佥上呈。
海公判
审得蒋应世,多心多疑,狠毒太甚,每怀疑妻有外交之人,故夫妇就枕,言语相戏,妻应物事之不好,遂疑为真,愤激暴怒,一刀劈绝咽喉。嗟哉!丘氏言语轻快,起伊之疑,一旦死于刀锋。应知阴灵不昧,九泉之下,安肯闭目?伊虽暮夜潜逃,欲图疏漏,岂知旅店显现,终获凶身,非天理之昭彰,冤魂之显赫也?今汝以疑杀妻,非出尔反尔?不诛无以儆于后人,问死以偿命于逝者。
开李仲仁而问江六罪
凤阳府临淮县,有一吴富,娶妻游氏,淫肆强甚,背夫养汉,其后富知觉,惩谏不从,气病而死,游氏遂成土娟。时有女名秀玉,年已十六,绝色美丽。见母不正,女亦效尤,曾与富家子弟李仲仁最相密好。游氏思欲不嫁,留以纳客。其家族中人多,见有是事,几个是大者出来斥骂游氏曰:“男大虽婚,女长当嫁。今秀玉年已二八,何不出事他人,选个相当者嫁与,留在家里则甚?”众人遂代其主张,乃以嫁与华家。然虽嫁与华家,不时回来交纳旧相知攒钱。华家后来知得,乃转嫁与江生梁。秀玉在江家来原心不改,依然蹈旧之行。人皆知之,但图其貌。有一叔公名江六者,其人生得丑陋,亦系凶恶之徒,往来调戏。秀玉嫌其丑恶,拒不肯从。江六怀恨在心,每欲害之无因。
一日,秀玉归母家,嬉李仲仁来叙旧情,游氏置酒与秀玉,与之同饮。饮至其中,秀玉曰:“妾与君相交数年,极尽欢娱,奈未遂吾一愿耳。”仲仁问曰:“我与尔欢乐若此,有甚愿不遂耳?”秀玉曰:“但得身寄君家,死亦足矣。,’仲仁曰:“只怕尔无此心。”秀玉曰:“吾意已久,惟君勿负可也。”二人乘兴,调情一番。送李仲仁出门边,值张毛送剑来还仲仁,遇仲仁于游氏门首,遂持剑与仲仁而去。秀玉见其剑好,要问仲仁讨去,再三看视说好。仲仁知秀玉所爱斯剑,乃曰:“乐爱此剑,拿去便是。”秀玉遂接过手,多谢作辞而回。秀玉将剑挂在床头帐上。
次日,秀玉心下自觉不乐,乃往门首站嬉,倚门而立。却遇江六往过,乃曰:“你在这门首嬉,欲等奸夫乎?”秀玉不答而入。江六亦赶入来,秀玉再走人房,江六又随身追入房,强抱秀玉曰:“难得这机会要与我好。”秀玉曰:“你是亲叔公,亏你说出此话,何不自耻。”江六曰:“别人都与他好得,独我不肯,便以为耻。”秀玉曰:“我岂肯干此丑事,我又不是娟妓,尔勿痴想,断然不从你是的。”江六曰:“你休瞒我,你在娘家,曾有几多奸夫,返将来制我。你若不肯便杀死你。”秀玉心慌遂喊:“有贼!”江六不胜愤怒,遂伸手将秀玉床上的剑拔下来杀死秀玉,拔剑而去。
游氏闻得女房内喧嚷,及其来看,已杀死在地矣。游氏痛哭,乃令人去赶婿江生梁。生梁见妻,囗问其杀死之故,游氏惟应以不知。问剑是谁的,亦言不知。待捡起剑来视,剑上着得有字,“李诚甫”字号。江生梁遂将这剑持与邻人看,问诚甫是谁?邻人曰:“李诚甫是李仲仁之号。”江生梁遂赴县陈告,谓李仲仁因奸杀命。李仲仁亦往县具诉。孟知县即提两下审问。生梁曰:“剑上着得你名号在,非你杀死而谁也?”李仲仁曰:“吴秀玉奸夫多有,非独我也。今言剑是我的,上可名字作记,此我不争辩论,但剑是彼问我求者,故我送他。若是我提去杀他,则剑必不弃在地矣,定是带回。抑且白日青天,岂无人见?望老爷参详。”孟知县再问邻人,其俱答曰:“李仲仁与吴秀玉有奸是的,其杀死事密,众人真不知是谁杀死也。”孟知县见众人证出通奸是实,乃曰:“此是李仲仁杀死的矣。通奸既真,杀死可知。且剑上记号明白可证,合当偿命。”遂拟典刑。仲仁抱屈置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