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刘统勋再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跳上马,就顺着京城的道路去找往南跑去。跑了一袋烟的功夫,两个人来到了允祥府邸。弘历老远就看到了怡亲王的府门前黑压压站满了人,同时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阵阵哭声。等都了跟前才看清楚,站着的都是九卿六部大小的官员,张廷玉、允礼、允禄、方苞等王公大臣分站在两侧的台阶上,伸长了脖子,翘首等待着弘历的到来。弘历终于行到了门口,直接跳下了马,把缰绳扔在一边,奔着张廷玉等人的方向走过去。门外的大小官员见到宝亲王,纷纷跪倒在地上。张廷玉、方苞等人领旨起身,慌忙迎了上来。弘历眼含泪花,强字镇定地问道:“衡臣,我十三叔的灵柩现在行到哪里了?”
张廷玉连忙上前答话,告诉他灵柩已到丰台。弘历凄然地大声叫人准备快马,要亲自迎接怡王爷的灵柩。但张廷玉、方苞等大臣赶紧在一边安慰其不能这样心急,他还要留在京中主事。弘历长叹一声,只得罢了。方苞忙叫人去允祥府里找来椅子,让弘历坐下。
张廷玉见他安静下来,近前道:“万岁爷还不知道怡王爷殁了,四爷看要不要让圣上知道?”
“不,”弘历断然道,“皇上龙体有恙,刚刚康复,万不可让他受此打击。”
“可是怡王爷的丧事怎么办?”
弘历这才感到难办,允祥是和硕怡亲王,铁帽子王的身份,自己只是代理朝政,无权为允祥治丧,况且他也没有经验。但是,皇上和怡亲王情深义重,如果知道他的十三弟突然殁了,非急出病不可。左思右想,弘历只好先做权宜之计,便道:“至少今晚不能告诉皇阿玛,等他老人家康复一些再说。”
张廷玉点头,表示赞同,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一个时辰过去,西边的官道上扬起一趟灰尘,两名八旗兵飞驰而来,来到众人跟前,高声叫道:“怡亲王灵柩已到,百官跪迎。”
弘历听了,只觉鼻子发酸,泪水再次涌出,他扑通一声跪下,悲怆地哭喊道:“十三叔……”
张廷玉等百官紧跟着一起跪下,顿时悲风凄凄,天地灰暗。
邬思道穿一身道袍,手持拂尘,再加上他的温文儒雅之气,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官道上人来人往,但谁也想不到这个跟自己擦肩而过的道士就是京城里圣旨悬赏缉拿的朝廷逆犯。
邬思道回头看看越来越模糊的京城,心里多少有点得意。雍正兴师动众,严旨缉拿他,也奈何他不得,凭着他的机警、智谋,他最终还是逃出了京城。但他的那种得意之情只是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充满心问的悲哀,这种悲哀是那么强烈,震憾心田,而且久久挥之不去。和贾士芳分手时他把康熙遗诏和传国玉玺在身上收藏好,便告辞离去。根本没有具体考虑到出城以后身去何处。邬思道原本是个极精细的人,做每一件事都考虑周详,但自从他的宏伟大计失败后,便失去了那种缜密思维的习惯,一言一行仅凭潜意识的支配。因此逃出京城后,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指使他选择了往北逃的路线。
驿道上做买卖的人匆匆地赶着路。几个贩马的北方汉子赶着十几匹骠肥体壮的马往京城方向走来。邬思道看中了一匹枣红马,似乎有了主意。他迎着那匹枣红马走去,到了跟前,伸手抓住了马的缰绳,贩马的汉子不知何故,一起围拢来。
“唉,臭道士,抓俺的马干啥?”
邬思道把拂尘一扬道:“买马,你们卖不卖?”
贩马的汉子们想不到半道也有买主,乘机漫天要价:“这是上等马,得十两银子。”
邬思道不假思索,从包裹里取出一块二十两的银锭,往一个贩马汉子的手里一塞,道:“我买下了,二十两全给你们。”
几个汉子又惊又喜,收起银锭,赶着马群跑开了。
邬思道抓缰上马,调转马头直往西北方向驰去。只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昌平,他怕昌平的官兵搜捕得紧,不敢进城。在城西路边的一家酒店停下歇息。等天色暗了下来,重新上马赶路。
昌平城外就是连绵起伏的龙山,再往北则是天寿山。前明十三座皇陵就坐落在天寿山上。邬思道到龙山脚下就弃了马,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拾级而上,当他在暮色中看到第一块石牌坊时,浑身的血仿佛要沸腾了。这里才是他朱家的神圣领地。
邬思道仰望山上,到处是黑蒙蒙、郁郁苍苍的松柏。如果是白天,应该可以看到他朱家的祖陵了。于是他加快了脚步,青石小道边,碑亭、石像生、棂星门很快被甩在身后。又紧赶了一阵,远远地依稀可辨正中的山门前耸立着一座门楼,邬思道暗中已来过多次,知道那就是长陵的山门。他来到一块山石前,往四周扫视一遍,又仔细地听了听,确信没有危险后,才一步跃进山门。里面是一块空地,空地前是高耸的长陵墓碑。他来到墓碑前,抑制住激动悲壮的心情,开始从包裹内取出香纸、香烛等祭祀的物品,一件件摆放整齐,把香烛点着,最后取出康熙遗诏和传国玉玺,也摆放在墓碑前。做完这一切,他才向墓碑跪下,叩头,口中喃喃道:“朱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今日特来祭祀……”
正在他念念有词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哨,吓得他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山门外突然拥出一群手执火把的清兵,登时把整个长陵照得通明。邬思道大吃一惊,知道中了埋伏,便想往山上跑,忽觉眼前也是一亮,山上也出现一群举着火把的清兵,只听山上清兵中有人喊道:“邬先生,别来无恙!”
邬思道一下子就听出是张千的声音,气得他张口就骂:“张千,你也是汉人,为什么甘愿做雍正的走狗,与我朱家为敌。”
张千哪里知道他是朱三太子之后,乍一听说吃了一惊,笑道:“邬思道,不管你是猪家之后,还是羊家之后,我今天是奉旨拿人,识趣的老实受缚吧。”一边说着已是一个纵身跳到墓碑后。
邬思道明白今晚万难逃脱,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手抓起康熙遗诏在香烛上点燃,另一只手抓起传国玉玺,抱在怀中。张千见他动作怪异,忽然想到雍正苦苦要找的东西莫非就在他手上,忙厉声喝道:“邬思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邬思道见他要冲上来,心一横,双手举起玉玺,猛地往墓碑撞去。
弘历把允祥的灵柩迎入怡亲王府,交代张廷玉等暂且料理。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他担心着皇阿玛的身体,急忙带着几个亲兵出了允祥的王府,往宫中来。来到午门,守门的太监说皇上带着蕙儿、朱儿几个去了圆明园。弘历稍微放下心来。皇阿玛能去圆明园,说明他的心情肯定不错,但自己第一天总理朝政,一定要跟皇阿玛说说情况,也好让他放心。
于是几匹马出了紫禁城奔圆明园而来。约半个时辰来到圆明园外。弘历下了马,径直奔园中,守门的八旗兵慌忙施礼。他只是一挥手算作免礼,穿过外朝正大光明殿,远远就看见九州清晏灯光明亮。弘历正往前走,忽见对面走过来几个人,灯光下看得极清楚,走在前面的是道士贾士芳,身后是两个太监。
弘历一看又是这个道士,便满心的不快,但皇阿玛看重他,自己也不便难为他。贾士芳自然也看见他了,老远就躬身施礼道:“贫道给宝亲王请安。”
弘历忍不住问道:“仙长又来园中何干?”
“贫道是给皇上送丹药的。”贾士芳知道他对自己有敌意,忙告辞离去。他身后的两个太监还要送他,却被弘历喝住,道:“你们带本王去见皇上。”
“喳!”两个太监转过身来,引领着弘历进了九州清晏,在四宜书屋门前停住。其实弘历根本用不着他们带路。他走进门来,看见雍正正坐在当中的躺椅上玩弄着百福狗。蕙儿则在背后给他捶着肩,便轻声喊道:“皇阿玛!”
雍正闻声抬头一看,是儿子回来了,忙欠身坐起。弘历赶紧上前扶住他问道:“皇阿玛,您身子还好吗?”
“好,好得很。”
雍正连声说道,为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把百福狗一丢,欠身站起来,在房子里来回踱着步。当他走近弘历时,忽然发现儿子脸上有泪痕,吓了一跳问道:“弘历,你好像哭过?”
弘历被他问得有些慌乱,忙掩饰道:“儿臣怎么会哭呢?皇阿玛,贾士芳又来干什么?”
“朕叫他送丹药来的,是新炼制的长寿丹。”
“皇阿玛,还是服用太医的药才是正理,道家的丹药不宜多用。”
雍正点头道:“朕心里有数,这丹药先让朱儿试服了。朱儿!”
朱儿就在门外候着,慌忙进来应道:“万岁爷,奴才在这儿呢!”
“那丹药已服用半个时辰了,可有异常感觉?”
朱儿嘻嘻一笑道:“奴才一切正常,万岁爷放心服用吧!”
雍正放了心,亲手从衣内取出贾士芳送来的丹药。蕙儿一见,忙着端来温开水。雍正把一颗丹药放人口里,喝了一口开水服下丹药。弘历在一旁看了,想阻拦却没敢。
雍正又回到躺椅上坐下,向弘历道:“今天是你第一次代理朝政。朝事如何?”
弘历满腹的心事,却要瞒住雍正,便道:“国家太平,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
雍正脸色不悦,道:“难道就没有令朕不快的事情?”
弘历只得道:“湖南巡抚赵弘恩递来折子说,曾静、张熙被甘凤池杀了。还留下一首诗在墙上:一厢情愿说督臣,大义觉迷化归魂。鄙儒想做真义士,留作人间一笑嗔。”
雍正听完,却没有发怒,只是用手一拍躺椅,向弘历道:“《大义觉迷录》都发到下边了吗?”
弘历道:“已由礼部发到各地学政,不日便可发到远乡僻谷。”
雍正没有说话,曾静、张熙这两个由他亲手树起,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角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杀了。《大义觉迷录》又真能使那些心存叛逆的汉人“觉迷”吗?他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
弘历见皇阿玛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劳乏了,便道:“皇阿玛,儿臣明日还要处理政事,该跪安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雍正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蕙儿见弘历走后,皇上还在低头沉思,便走到跟前柔声道:“万岁爷,今天您不用理政事,本该轻松一下,怎么又想那些烦心的事儿?”
雍正轻轻叹息道:“为君之道,你们做奴才的不懂。”
蕙儿转到他背后轻轻地捶:“万岁爷,恕奴才胆大多嘴,您是尊贵的身,苦命的心,什么事儿都甭想从您心里含糊着过去。”
雍正听她的话,最是知心,便拉过她的柔嫩小手,道:“朕感到那班王公大臣也未必如你一样知朕,真是难为你了。”
“万岁爷取笑奴才。奴才哪敢和王公大臣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敢的,他们也一样是朕的奴才。”
“奴婢不跟您逗嘴,万岁早点歇着吧!”
蕙儿说着,便扶起雍正走进卧房,让他在卧榻边坐下。菊儿赶紧打来热水,放在雍正脚前,又为蕙儿放下一只小凳。蕙儿过来坐下,先给皇上脱下靴袜,然后把两只脚浸泡在热水里轻轻揉搓。雍正顿觉舒爽无比,笑道:“蕙儿,你知道吗?朕一天里感到最舒心的就是你给朕按摩、捶背、洗脚。”
蕙儿笑道:“谢万岁爷夸奖,奴婢今天会更上一层楼,让主子更舒心。”她一边说,一边按照佟儿教给的捏足之法,暗中找准穴道,在雍正足底轻揉暗捏。只一袋烟的功夫,雍正便觉足底有一股灼热之气慢慢上升,渐渐漫过下身,在体内奔腾,偏偏蕙儿一对硕大的乳房又在眼前晃动,使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欲望,他悄悄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蕙儿。蕙儿娇羞地抬起头,娇嫩的脸蛋红红的,四目相对,仿佛都读懂了对方的渴望,但蕙儿一只手还在继续拿捏着,使雍正胸中欲火燃得更旺。终于雍正伸手把她拉起,拥在怀里,蕙儿故意半推半就道:“万岁爷,别……让菊儿瞧见。”
“她瞧见又怎样,朕喜欢你。”雍正边说边把她拥倒在御榻上。
蕙儿初尝云雨之欢,一任他纵横驰骋,渐渐地如人云端。正在妙处,忽觉身上没有了动静,仔细一看,雍正面色煞白,伏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蕙儿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吓得翻身坐起,拼命摇着雍正的身子叫道:“万岁爷!万岁爷您怎么啦?”
菊儿早躲到外间去了,忽听见蕙儿的惊叫声,慌得一步冲进去,见床榻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羞得捂着脸,不敢上前。蕙儿忙拉过一件床单裹住身子,又给雍正也盖上,才慌张地叫道:“菊儿,快去叫太医。”
这时,朱儿也听见动静跑了进来,一见雍正脸色由白变青,吓得往外就跑,边跑边喊:“太医!太医,快来救驾!”
蕙儿还呆在床上吓得哭哭啼啼,忽觉雍正嘴唇一动,慌得她惊喜地叫道:“万岁爷!您醒醒。”
雍正慢慢睁开眼睛,低低道:“先帝爷要带我去了,快……”
蕙儿哭道:“万岁爷,您没事的,太医马上就到。”
这时,朱儿带着两个太医飞跑进来,太医慌忙上前救护,雍正却用尽气力叫道:“朱儿,快去叫怡亲王……”
朱儿一听,“哇”地大声哭道:“怡亲王今天早上就殁了……”
“十三弟!”雍正越来越青的脸上滚落两滴清泪,他微弱的声音道:“快……朕要见十四弟。”
朱儿哭着道:“万岁爷等着,奴才这就去请十四爷。”一边应,一边飞跑出去。到了前头慌忙叫小太监拉过一匹马来,跨上去,狠狠地加上一鞭,那马忍痛拼命狂奔,冲出圆明园,没入黑漆漆的夜色中。
圆明园距允禵的贝勒府足有四十多里地,就是白天骑马也需半个时辰才能到,但朱儿心急如火,只管在黑夜中狂奔,一口气跑到允禵府前,跳下马边往里跑边拼命叫喊:“十四爷!十四爷……”
允禵已经歇息,忽听有人叫喊,忙披衣坐起,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出去看看,是谁在叫喊?”
那太监应声出去。还没等他回来,朱儿已飞奔进来,看见允禵,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
允禵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有急事,吓了一跳,忙问:“朱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儿已累得喘不过气来,“皇……皇上……要见十四爷。”
允禵一听,止住脚步。他曾发过誓,决不去见雍正。
朱儿一见,扑通一声跪倒,拼命地给允禵叩头,哭道:“皇上不……不行了,要见十四爷!”
允禵大吃一惊,慌忙拉起朱儿,见他额上已叩出血来,怜惜地道:“蠢材,你怎么不早说。”说完,也顾不得穿衣服,拔脚就往外跑。朱儿在他身后叫道:“皇上在圆明园。”
允禵一气奔出府外,跨上朱儿骑来的马,调转马头,挥起马鞭,那匹马再次冲入茫茫黑夜。
圆明园里,因为雍正不是来园里办公,所以军机处、内阁、六部的值班房都没有官员值班。偌大个圆明园,只有一群宫女、太监和内务府护卫营官兵。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糟。
雍正脸色变得铁青,呼吸越来越急促。蕙儿已穿好衣服。见几个太医嘀嘀咕咕,团团转,无计可施,气得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皇上得的什么病?”
她虽然只是个宫女,因深受雍正宠爱,无形中便有了身份。几个太医不敢得罪,哆哆嗦嗦地道:“依着奴才们看,皇上是中毒,可是奴才们看不出是什么药,不敢胡乱下药。”
“中毒?”蕙儿半信半疑,她开始以为是自己为雍正按摩引起的效果,经太医这么一说,才知道皇上的症状是中毒,但皇上所有的饮食都是经过她的手,而且也是让人尝试过,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她突然想到了贾士芳的丹药,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因为贾士芳的丹药送来时让朱儿试服过,朱儿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什么事,为什么皇上却一病不起了呢?
惠儿站在这里正猜测着,忽听菊儿跪在床前大喊一声:“皇上!”
她忙低头一看,只见雍正已经气如游丝,呼吸已经十分困难,一双瞳孔也渐渐开始涣散。一时间,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一起哭叫起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四阿哥允禵不等着人通报,直接冲进了屋里。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恨,直接扑到雍正的床前,悲怆地喊叫出声:“四哥,请等一步。”
早已经陷入昏迷的雍正似乎听到了允禵呼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用非常清晰的声音对跪在床前的允禵说了医生:“十四弟,我……我对不住你……”话说完,雍正终于将自己真么多年来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头往旁边一歪,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