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一队人马离了保定,便往南行。这支队伍比刚离京城时更为壮观。李绂给了十名戈什哈和四个丫头,再加上弘历原先的侍卫、车夫总计有二十人,李绂另外又送一辆马车,让四个丫头乘坐,侍卫们还骑马。因为弘历催得紧,天刚擦黑就到了安平县城。众人以为今晚就住城里了。谁知弘历却催着赶路,一队人马不做停留从县城十字大街一穿而过。小地方的人并没见过这么阔气的队伍,都挤在路边看新鲜,人马好容易才出了城,又赶了二十多里地,天完全黑了下来。弘历才叫停下,人马在一个叫作天宫营的镇子上住下。
弘历由四个丫头伺候着简单地用了晚饭,便洗脸洗脚歇息。小地方的客栈又脏又乱还有股子霉臭味,但乏极了的弘历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吃了早饭,弘历又催着赶路,就这样一路穿州过县又急赶了两天,才过了大名府,进入河南地界。一进河南,弘历便命放慢速度,从窗户口往外看。驿道两边全是麦田,麦苗的长势稀稀拉拉还不如河北那边。刘统勋见他直皱眉头,便笑问道:“爷,看什么呢?”
弘历叹道:“民以食为天,皇阿玛命我巡视,我当然先要看看庄稼的长势,农民的收成,才能评判官员的政绩。”
“爷说的是,”刘统勋道,“可看什么都要有个比较。从这儿往南到开封以南是河南有名的黄泛区。通常年景,黄泛区难以生长庄稼,收成自然不会好,即使是好的年景,这里的小麦也比不得河北的那边。王爷若是以庄稼的长势评判当政者的政绩,也是有欠公允。”
“你这是为田文镜辩白吧?”弘历笑道。
“奴才哪里敢妄自评判朝廷大员。”
“不过,你说得有些道理。河南自古是贫荒之地,且民风刁蛮比不得浙江、江苏等富庶之地,田文镜是捡了块硬骨头啃。”
“奴才也是这样想。朝中有人说皇上偏袒田文镜,其实,皇上给田文镜的是一份苦差,田大人官做大了,可听说他除了那身官服,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如今这样的官不太多。”
弘历说说笑笑,情绪似乎好多了。众人见主子高兴,也不急着赶路,感到轻松多了。李铣祖上是河南的,这会儿好像回到老家,神采飞扬,哼起地方戏。
因为大伙心里轻松,不知不觉半日下来已走到浚县地界。刘统勋抬头看,前面有座小山,虽不大却是树木丛生,山石嶙峋。在这豫北平原上也算上一道独有的风景。便用手一指对弘历道:“王爷,奴才跟您说过要介绍两个江湖朋友供爷驱使,这两位江湖朋友就在此山附近居住,他们若与爷有缘,必会遇着的。”
弘历点点头赞叹道:“真是一座好山,小巧玲珑,秀而雅、雅而精是也。你的两位朋友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居住。”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山下的十字路口,刘统勋看那路旁石碑上刻着“白道口”三个字。弘历也看见了,因笑道:“‘白道口’好名字,看来黑道的朋友难以在此立足了。”
刘统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马前“当啷”一声响,看着前面,却是一支响箭落在地上,众人大吃一惊,侍卫慌忙抽刀在手,将两辆车轿围在中央。李铣走到最前面,朗声高叫道:“道上的朋友听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半斤是八两当面较较,为啥藏头露尾让江湖朋友笑话。”
话音刚落,就听“嗖”地一声一枝羽箭从半山坡的树丛中飞出,正射中李铣顶戴上的白色珠子,“啪”地落到弘历车轿前。紧跟从树丛中“刷刷”跳出四个年轻的女子来,打头的一个红衣短靠打扮,两三个飞跃便跳到山脚,后面三个全是绿色短打扮,也是连跑带跳到了山下。走得近了,看得清楚,那红衣女子十五六岁,长得俊俏娇美可爱,头发束成朝天撅的姿势,俏皮地往上翘着。手中拿着一张硬弓,腰里悬着一把宝剑,挂着一壶羽毛箭。李铣一见,刚才那阵子紧张劲儿全没了,嬉皮笑脸地问道:“几位姑娘,意欲何为啊?”
红衣姑娘双手叉腰,手中弓一指,柳眉一竖,双眸一瞪,朗声答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弘历在车轿中听得清楚,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如今是太平年景,大天白日的竟有人劫道,真是不可思议!”
刘统勋也笑道:“她们哪儿是劫道的,分明是唱《响马传》。”
红衣姑娘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把脖子一梗,用弓点着刘统勋喝道:“姑奶奶可不是劫道的,姑奶奶这叫作杀富济贫,除暴安良。抢的东西都分给穷人,不信吗?待会儿姑奶奶抓住你们,跟着去看看。”
李铣把嘴一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强盗,抢了人家东西还说不是劫道的,便笑道:“姑娘,你弄错了吧?若说富,我们主子爷倒是有点儿钱,但不是坑、蒙、抢、骗赚来的,若是‘暴’,我们爷可不沾边,他从没欺负过人,也没讹过谁,你除的哪门子‘暴’。”
红衣姑娘“哼”了一声,讥笑道:“瞧你们这伙子人,这身打扮,能说你们是好人?你休想蒙得过姑奶奶,来人呀,给姑奶奶上。”
那几个绿衣女子闻听,便直奔侍卫们冲过来。李铣见她们个个腰悬宝剑却赤手空拳冲过来,心中奇怪,便也将腰刀收起,迎着冲自己扑过来的高个子绿衣姑娘走去。高个子姑娘走到跟前一记仙女推车当面一掌劈来,李铣怀中抱月双手抓住,随即化掌为爪,一记黑虎掏心直捣姑娘胸部,高个子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斥骂道:“下流!”侧身躲过,右腿一抬,枯树盘根直攻李铣下三路,两人一来一往斗在一处。另两名绿衣女子也和侍卫们纠缠在一起。
弘历也学过武功,一看就懂,那三个绿衣女子的功夫绝对不在这些侍卫之下,侍卫们占着人多的优势,才不至于惨败,而三个绿衣女子却像是比武,根本不像你死我活的争斗。
红衣姑娘见三个女子不能取胜,气得直跺脚,骂道:“死蹄子,收拾不了他们,我扒你们的皮。”
三个绿衣女子听见,突然功力大增,招数依然是原先招数,但招招快猛绝伦,凌厉无比,一袋烟的功夫,侍卫们已是败象显现堪堪难敌。与李铣对阵的高个子攻势最猛,只两三个回合,李铣的脸上已挨了两掌,鼻子嘴全部出血。李铣再也顾不得体面,高叫一声:“亮兵刃!”
随手抽出腰刀,递招进攻,其余侍卫也被逼纷纷抽出腰刀接战。这样一来双方又成平手。
红衣姑娘再也捺不住,高叫道:“死蹄子们,亮剑!”说完,自己抽出宝剑,一个纵身跳到弘历轿前叫道:“姑奶奶收拾你来了。”说着,一剑向轿中刺去。
那帮侍卫此时都在应战三个绿衣女子,弘历身旁只有刘统勋一个,却不会武功。情急之下,举起手中的马鞭向红衣姑娘砸去。红衣姑娘剑到半空,忽见一件东西袭来,匆忙间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得抽回宝剑拨打。弘历乘机从轿中跳出。红衣姑娘羞恼成怒,弃下弘历,转身来战刘统勋,刘统勋哪里敢战,不待她举剑,纵马就跑。红衣姑娘早飞步赶上,一伸左手,“嘭”地抓住刘统勋的衣带,右手宝剑一下子压在肩上,就要切下去。急听高个子绿衣女子叫道:“虎姑娘,杀不得。”
红衣姑娘怒视道:“杀了又怎样?”
高个子女人赤手空拳对李铣单刀仍绰绰有余,边战边劝道:“虎姑娘,人命关天,千万杀不得,再说人家也不一定是歹人,老爷要是知道,非气死不可。”
红衣姑娘只得垂下宝剑。弘历原本打算上前救刘统勋。见她没动杀机,便放心地站在一旁。不料那红衣姑娘突然又叫道:“死蹄子,不抓几个回去,哥哥面前怎么做人。快些退下,我来拿住他们。”
三个绿衣女子遵命,一起纵身跳出圈外,个个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李铣他们却个个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正想歇息片刻,突听红衣女子叫道:“看姑奶奶收拾你们。”说完一纵身首先直扑李铣,李铣匆忙应战,只两三个回合,便被点了麻穴,低垂双手站在那儿。侍卫们大惊失色正欲联手对敌,红衣姑娘快如闪电,十几个侍卫瞬间全被点了麻穴,动弹不得。刘统勋见势不妙,拉起弘历就跑。红衣女子哪里肯放,转身来抓弘历。弘历本不想逃,只是被刘统勋拖着走,这时便甩开他的手,回身迎战。因见红衣女子点穴功夫厉害,便诡秘地一笑道:“姑娘且住。”
红衣女子见他是个潇洒俊逸的少年郎,本无意下杀手,便停了手笑道:“怎么?怕了?”
弘历笑道:“我就是死在你这位娇美动人的姑娘手上也心甘情愿,谈何怕字。只是咱们要画个道儿出来。”
“什么道儿?”
“姑娘点穴功夫实在厉害。在下佩服至极。可是点穴算不得硬功夫,姑娘若是硬功夫胜得在下,在下甘拜下风,任凭姑娘处置。如果姑娘输了,也由在下处置。”
“行,你说怎么比试?”
“比摔跤,谁被摔倒就是输。”
红衣女子不知是计,满口答应。弘历是满人,满人的功夫除刀马射骑以外就是摔跤。他从小就在宫中向谙达学过摔跤功夫,同他一块儿的弘昼和其他贝勒没一个胜过他。
两人既已说定,比试便开始。弘历熟门熟路,一上去双手就抓住红衣女子的肩膀。红衣女子脸儿羞得通红,因见他生得英俊,也不反抗。弘历见她不动,便叫道:“动手吧!开始了。”
红衣姑娘哪里摔过跤,只得学着他的架势,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姑娘和他脸对着脸儿,因为羞怯双手并没抓紧。弘历却叫道:“开始。”突然双膀用力,把姑娘平空扔了起来。红衣女子毫无防备,突然失去重心,忙用千斤坠稳住身形,哪里还来得及,竟被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三个绿衣女子见了,慌忙上去扶她起来。红衣女子又羞又气又急,站起身来,对准弘历当胸就是一拳,弘历忙用双掌接住:“姑娘说话还算数吗?”
刘统勋也叫道:“言而无信非君子,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红衣女子咬紧嘴唇,脖子一伸道:“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弘历却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杀人,我可不干,那是犯王法的事。你说你是除暴安良吗?你弄错了。你才是‘暴’,我们是‘良’。我就是要把你交给官府,除掉‘暴’。来人,带走。”
李铣等人上前就要抓起红衣女子,三名绿衣女子一见,“嗖”地一声全抽出宝剑,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李铣领教过她们的厉害,吓得往后就躲。红衣女子却把眼一瞪道:“你们谁也不许乱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回去吧!”
弘历一见,由衷佩服她一言九鼎如男儿一般,便生怜香惜玉之感。正要说些宽慰的话,红衣女子已走到李铣跟前让他把自己双手捆了。
这时山上传来一声怒吼,震得人两耳轰鸣:“何人敢欺我虎妹?”
众人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条人影如飞鸟掠过到了山下,定睛一看,却是两个青年男子,长得出奇,一个高个子,生得豹头环眼,两耳如扇,一个矮胖,生得细眼浓眉,鼻如鹰钩。这两人一到山前,便走到红衣女子身边,见她被捆了双手,齐声吼道:“虎妹,是谁欺负你,哥哥给你出气。”
“大哥、二哥,都怪我自己不好。你们不要管我。”
那两人莫名其妙,三名绿衣女子忙上前说明经过。高个子一下子冲到弘历跟前,气恨恨地骂道:“你敢耍俺虎妹子,看俺咋个整你。”说着,一掌当头劈下,弘历只觉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知对方功力深厚,不敢硬接,忙双手并拢,轻接一招侧身躲过,饶是如此还是被掌风震得倒退三步。高个子见竟被他躲过更加恼怒,忽然双掌合十,打出一记霹雳掌来,红衣女子惊叫道:“大哥住手。你要让我失信于人吗?”
高个子只得撤回双掌,矮胖子急叫道:“跟这小子讲什么信用?”
“不,小妹一言九鼎,岂可反悔,他要送官,我心甘情愿,你们要陷我于不信不义,我要生气了。”
两个男子只得罢手,干搓着双手,不敢再向弘历逞威。弘历深受感动,忙双拳一抱,笑道:“两位兄台但请放心,令妹如此讲信义,在下岂能没有容人之量,令妹的事,在下不追究就是。松绑!”
李铣立刻上前,将红衣女子捆着的双手解开。弘历笑道:“姑娘,你没有失信,但可以回家了。”
红衣女子脸儿涨得通红,“谢大哥宽恕,小女子得罪了。”
弘历见她娇态动人,心中一动:“敢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听他问起自己的名字,心里欢喜便娇羞地答道:“小女复姓东方,名晓。”又把高个子、矮胖子叫过介绍道,“这是我大哥东方龙、二哥东方豹。”
东方龙答道:“你不是叫虎妞吗?东方晓这名儿大哥记不得了。”
东方晓娇嗔地摇着哥哥的肩膀道:“大哥,东方晓可是爹给取的名字,虎妞是乳名,哪能在客人面前阿猫阿狗地浑叫。”
一直站在旁边不言语的刘统勋闻听,突然走到东方兄妹三人跟前,上下打量着三人,问:“请问令尊大人可是东方浩宇大侠?”
东方兄妹闻言一怔,齐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刘统勋面露喜色,自语道:“果真是世侄世侄女。”
“放屁!”东方豹高声骂道,“你才比我们长几岁,想讨便宜不是。”刘统勋忙道:“在下刘统勋,令尊大人的忘年之交。”
东方晓瞪着眼睛惊叫道:“你就是刘世叔,我爹天天念叨你呢。”
东方龙、东方豹也慌忙倒身便拜道:“刘世叔,得罪了,俺弟兄天天盼着您呢。”
刘统勋笑道:“咋个盼法?”
东方龙道:“俺兄妹从小就跟着叔叔虚无道长在这山上的碧霞宫习学武功。三天前爹来到山上,跟师父说您想请他们下山辅佐一位王爷,师父说什么也不乐意,爹只得作罢。我们弟兄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便央求爹让我们下山,辅佐那位王爷,师父当着爹的面只好答应了我们。今天早晨,我们兄弟正要动身,虎妞妹子却要跟着同去。我们说她是女孩子,不行。她嚷着说她也要杀富济贫,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还说马上就去做一件给我们瞧瞧。就带着三个丫头下山了。不想遇着刘世叔您了。”
刘统勋惊喜道:“东方兄和虚无大师就在山上吗?”
东方兄妹一起点头。
刘统勋来不及将东方兄妹介绍给弘历,只是走到弘历跟前喜道:“爷,我带您上山去见两位真人。”
弘历已听到他们的说话,便吩咐众人上山,这时高个子绿衣姑娘突然喊道:“看,师傅和师伯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半山坡的石阶路上果然走来一道一俗两个人。到了山下,看清楚了,两人都是五十多岁,高个头,脸庞长得极为相像,一看便知是亲兄弟。
刘统勋老远就认出这两人正是东方浩宇、东方浩翰。忙快步赶上前去,双手拥住东方浩宇喜道:“东方大哥,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您。”
东方浩宇也感意外,惊喜地道:“小老弟,咱们算是有缘人,大哥昨天还想着你,今儿个就见到了。”
刘统勋忙又和东方浩翰见礼。“虚无大师,在下久仰。”
东方浩翰忙还礼,客气地道:“刘施主,贫道也久仰。”
刘统勋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向弘历跟前走来,道:“小弟要向两位介绍一位贵人。”
弘历赶紧走近几步,拱手行礼道:“两位前辈,弘历有礼了。”
东方浩宇、虚无大师一听弘历的名字登时怔住了。刘统勋忙介绍道:“东方大哥、虚无大师,这位就是当今皇上的四阿哥宝亲王弘历。”
东方浩宇醒过神来,忙双手抱拳,一躬到地,道:“原来是宝亲王爷驾到,草民失敬。”
虚无大师也一揖到地道:“宝亲王爷,贫道有礼了。”
弘历微微一笑道:“两位都是长者,不必多礼。”东方浩宇见弘历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且自称晚辈,完全没有旗人的那种骄纵矜持之气,心中颇为感动,便向弘历又施一礼道:“草民和王爷虽是初次相逢,但从刘兄弟口中却与王爷相知甚久。”
东方晓见他们只顾说话,便对她爹不高兴地说道:“爹,这里岂是说话的地方,还不请客人到山上一叙。”
东方浩宇拍着脑袋道:“王爷,请随草民山上叙话。”
虚无大师也道:“贵人,请!”
东方三兄妹和三个绿衣姑娘赶紧帮着整理车马行李上山。弘历弃轿步行,边走边和东方老弟兄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山上,一座古朴雅致的道观矗立在一块平地上,走到近前,看见那门额上书写着“碧霞宫”三个楷书大字。走进观内,却也宽敞、清静。虚无大师请弘历等人人大厅就座,道童儿献茶。东方晓则忙着吩咐人备办晚宴,东方龙、东方豹安置李铣等侍卫杂仆。
主客四人谈得投机,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无所不谈。弘历博学多闻,人又谦恭,一席话说完,东方浩宇、虚无大师便将他视为知己。东方浩宇感慨地说道:“不瞒小王爷说,草民和虚无大师早年也曾参加过反清复明的活动。和甘凤池、张云如、杨起隆等都有交往。后来见大清江山稳固,百姓安享太平,就是朱明江山也不及之,也就淡了反清的念头,做了大清的顺民。”
虚无大师也道:“贫道也有同感,这天下只要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管是满人做皇帝还是汉人做皇帝都是其次。生灵免遭涂炭,人人乐享天年本是我道教中人刻意所求。”又转向刘统勋道:“刘施主,对不起,贫道不能如你所请出山辅佐这位小王爷。江湖上的朋友大多还心存反清复明之志,贫道虽不反清,但也不能和江湖朋友作对。关于阿龙、阿豹他们,贫道不愿约束他们,由他们自去奔个前程也好。”
东方浩宇也表态道:“小老弟,虚无大师的话也是大哥我的意思,阿龙、阿豹能为国出力,也是我的心愿。但无论如何不许他们助纣为虐,为祸天下。”说完,极有深意地看了弘历一眼。
刘统勋忙道:“大哥放心,宝亲王奉旨南巡,察吏访民,为国为公。阿龙、阿豹只会跟着做利国利民的事,哪里去做坏事?”
弘历坦诚地一笑道:“两位是不相信在下,在下不想表白,只待世人自有评判,两位方知在下为人。”
东方浩宇、虚无大师尴尬地一笑道:“小王爷,请多包涵。”
说话间已是掌灯时分,东方晓已将酒菜置办齐备,东方浩宇殷勤地请弘历、刘统勋入席,东方三兄妹作陪,虚无大师另去别屋用斋饭。东方晓频频为弘历布菜。对她爹也是殷勤备至,东方龙、东方豹却是挤眉弄眼,不时低头嬉笑。东方浩宇知他三个又要弄鬼,只是当着弘历的面不便发作,倒是弘历有所察觉,便轻笑一声开口道:“东方姑娘太客气了,我哪里吃得下去。”
东方晓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不,不客气,我……”
弘历道:“东方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只要能办到一定去办。”
东方晓就等着这句话呢,也不顾她爹在身边瞪眼,鼓足勇气说道:“这事对小王爷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就看你答应不答应。”
“既是举手之劳的事,我就先应下来,你说吧!”
东方晓喜道:“真的,我说,我也想像大哥、二哥一样跟随小王爷左右,供您差遣。”
弘历想不到她竟提出这种要求,自己虽是喜欢她,但把她留在身边算怎么回事,是婢女还是侍妾,正感为难,却听东方浩宇斥道:“虎妞,怎好跟小王爷提出这种要求,没有规矩!”
东方晓却是一付豁出去的架势,争辩道:“爹,我不是虎妞,我长大了,我叫东方晓。大哥、二哥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行?”
“你是女孩子,怎好跟他们比?”
“女孩子也行,花木兰代父从军,一样建功立业。”
东方浩宇气得发抖,吼道:“你太放肆了,还不下去。”
东方晓不理她爹,向弘历道:“小王爷,君无戏言。”
弘历一看,只有自己才能平息这父女俩的争执,便开口道:“东方姑娘既是执意跟随小王,且小王也答应了,就由她去吧!”
东方晓如获大赦,竟跳起来叫道:“宝亲王万岁!”
一句话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刘统勋忙阻止道:“世侄女,这可要杀头的,宝亲王只能叫千岁。”
东方浩宇不安地看着弘历。弘历宽容地一笑:向东方晓道:“喊过就算了。不过以后不能这样喊,大礼是不能错的。”
东方晓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了。”
东方浩宇叹口气道:“不是我舍不得女儿,我是怕王爷为难,这样疯疯傻傻的丫头跟在您身边,算什么事儿。”
“算婢女好了。”东方晓倒是干脆,“我愿伺奉爷一辈子。”
晚饭过后,弘历等人便宿在碧霞宫内,第二天用过早饭,辞了东方浩宇弟兄二人,往开封而来,东方龙、东方豹骑着马跟随,东方晓依着弘历的话,和保定的四个丫头乘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但没走二十里地她便耐不住了,硬是要刘统勋把马让给她,弘历只好让刘统勋上了自己的车。
东方晓紧挨着弘历的车旁,无话找话地说着。
“我说爷,您这一路上挺闷的,想听啥我说给您听。”
弘历笑道:“到了河南,当然要听这里的地方戏,来段吧!”
“好咧!”东方晓说唱便唱,便来了一段《铡美案》中包公大审:“驸王爷近前看端详,秦香莲告你已婚男儿招东床,将这血泪斑斑的状子压到爷的大堂上……”
她一个甜脆的女儿嗓音却学着男子粗放的唱腔,听起来不伦不类,引得弘历和众人哈哈大笑。弘历冲车外一摇手笑道:“你还是说些轶闻野趣听听吧!”
这倒正对东方晓口味,便道:“那就给爷说段‘田制台赤膊修河防’的故事吧!”
“田制台?田文镜!”弘历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东方晓见他感兴趣,来了精神,便有板有眼地讲开了。
“话说田制台一到河南就发现黄河水患是老百姓穷苦的主要原因,就准备修一条河防大堤。可是修河堤一要人力,二要钱财。人力可以靠冬闲时老百姓出工,钱财呢,老百姓穷得饭都吃不上,哪里出得起?唯有要富人家出钱。田制台便有了办法。他在全省推行朝廷新政,其中有‘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是说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人家也要像老百姓一样出工,不出工就要加倍出工钱。那帮乡绅官吏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就不阴不阳地干耗着。田制台为说服他们,就从自己做起。他公务忙,家里又无人出工,就出了钱,但七拼八凑还是差几个工的钱。田制台就趁公务之余和民工们一起到河堤上工,民工们见他上工还穿着官服都很奇怪。干活的时候,田制台浑身是汗,那身官服实在不方便,他干脆脱了。大伙儿一看,制台大人竟打着赤膊,这才知道他除了那身官服,竟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那帮乡绅官员见制台大人这样清廉,都只好出了河工钱。”
弘历听了深受感动。大清要是多有几个田文镜这样的官员,何愁江山不固、吏治不清。为什么京城屡有人弹劾他,却无一人奏其忠直。官场积弊之深,由此可见一斑。皇阿玛说田文镜是孤臣,不避嫌怨,毫不瞻顾,必成众矢之的。这样的孤臣,应当曲加保护。
说完田文镜,东方晓又说起地方上的风土人情,俱是娓娓道来,谐趣横生。弘历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进入开封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