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弘时心中烦闷,边走边看。看了又走。不知不觉便走远了,这才感到腹中饥饿。便在一家小店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点,自斟自饮,不觉喝得半醉。起身要走,店家拦住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钱?”弘时有些明白,便用手去摸衣袋,却是空空如也,竟一个子儿没带。
“爷没钱。”弘时眯着双眼,醉醺醺地道。
“没钱?”店家气恼地叫道,“想白吃白喝呀?”
“你放屁!”弘时醉眼一瞪,一手揪住店家的衣领道,“爷吃饭从来没给过钱。”
店家吓得把头一缩,再也不敢言语。自认倒霉。
弘时出了酒店,借着酒兴,哼着俚俗小调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一见,像躲瘟神一样闪到一旁。弘时却哈哈大笑,径直走到一处高大的宅院前,见那门口进出的人很多,便也跟着人流走进门去。
弘时走到妓院,事成之后竟然付不出钱,妓院的老鸨刚要打人,却碰见了一个中年男子为其解了围。原来,弘时遇到的人正是邬思道。两个人随后便找了一个茶楼,两个人边喝茶边聊天。弘时笑吟吟地问道:“听说邬先生早已离开雍和宫,不知在何处高就?”
“一言难尽。”邬思道叹息道:“小人当年原是赴京赶考来到京城,不想名落孙山。无颜回家乡见父老,便投了雍亲王府。如今雍亲王已贵,小人自忖才疏德寡,才乞请离开雍和宫。因无处可去。便在京城到处盘桓寻乐,不想巧遇三爷。”
弘时听了,才知邬思道也是皇阿玛遗弃的人。同病相怜,内心对他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心。正想着,忽觉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见了怪物似的,他心中不快道:“邬先生为何这样看我?”
邬思道神秘兮兮地笑道:“小人有祖传相面之术,刚才发现三爷竟生成少见的富贵之相,故尔惊疑。”
“有何种富贵?”
“贵不可言,轻则出将入相,重则……”
“怎么样?”
邬思道迟疑道:“在下说出来,请三爷千万不可外传,否则有杀头之罪。三爷的贵相可享九五之尊。”
弘时不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邬先生真会说笑话。想我弘时已届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哪里来的九五之相。”
“话不能这么说。”邬思道煞有其事地说,“三爷虽生有富贵之相,但须遇贤人辅佐,经自己的努力才可实现。所谓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即意此也。三爷前半生虽平平淡淡,但如果自己努力争取,再遇贤人辅佐,仍可成就大业。”
一席话说得弘时怦然心动,自己本就生在帝王之家,这将来的皇位,除了弘历,就是自己的。自己以前不存非份之想,是因为看了皇八子党的下场,心里怯了。邬思道说得有理,虽有富贵之相,自己不去争取也是枉然。自己为什么不能振作起来,同弘历斗一斗呢!父皇今天的地位也是靠打拼得来的。
弘时心里这样想着,精神便振作起来,眼前的邬思道就是天降的贤人来辅佐自己成就一番事业的。
“邬先生,请随我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弘历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梳洗完毕,小苏拉送上早点。便随便用了些,拿一匹白马,急驰而去。
两匹马很快就到了圆明园门口。弘历老远就看见两旁停放着十几乘绿呢大轿,看来六部九卿的官员已经搬来值班了。刘统勋道:“还是万岁爷圣明。找到这么个地方办理政务,再好不过了。”
弘历下了马,就要进园子,忽听南面有人叫道:“四弟。”
回头看时,却是三贝勒弘时大步走来。弘时刚从轿中出来,因被几乘轿挡住,弘历没有看见他,他却看见了弘历。
“四弟,这么早来园里有公务?”弘时一脸的笑容,情绪极好,与昨天愁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弘历见他热情,早忘了昨天的不快。答道:“我是来陛辞的,听听皇阿玛有什么训谕。三哥,你有什么公务?”
弘时笑道:“我哪里有公务?就是来给皇阿玛请安,还有,十三叔也搬进园子里住了。他身子骨儿不好,我也想看看他。”
刘统勋乘他们说话的缝儿,向弘时请安。
“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弘时见过他几次,嬉笑道:“四弟将来是做大事的,你跟了他,不怕没有好前程。”
弘历今早第一眼看见弘时,就觉得怪怪的,看他嬉笑着说话,仿佛变了人似的。他努力想弄个明白,却总也不明白。
弟兄两人进了园门,穿过山水相间的前湖,又走了一段长长的甬道,才来到勤政亲贤殿的门前。值班的小苏拉太监一见,慌忙跪拜行礼。
“皇阿玛在做什么?”弘时问道。
小苏拉讨好地道:“皇上正在生气呢,两位爷进去小心点。”
弘历只是轻轻点点头,举步便进了殿门。弘时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他是被父皇训斥怕了,生怕稍有不慎,又要挨骂。但见弘历神态自若的样子。只得稳稳心神,跟随着进去。
“王国栋无德无能!”弘历刚进殿,就听父皇厉声斥骂。见左边鄂尔泰木木地站着,允祥大概身子不太好,坐在躺椅上,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子,无声地注视着皇上。张廷玉和方苞在左边站着,一声不响。弘历蹑着脚在方苞的下首站了,弘时也学着站在他的下首。
雍正正值盛怒,显然没有觉察到两位皇子,自顾自骂着:“王国栋在湖南当巡抚两年,是怎么当的!出了弥天逆贼全然不知。他如果能尽力宣扬圣心国恩,让愚民懂得君父天伦,哪里会出这等逆案,如今岳钟琪提供了新线索,着他去缉捕,也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一点也说不清这些逆犯狂言乱语的根源。”直骂得口干舌燥,才端起奶子茶喝了一口。弘时、弘历趁空上前跪拜道:“儿臣拜见皇阿玛。”
“你们来得正好,也站在边上听听。”雍正等他们站回原处。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曾静、张熙只不过是偏远地方的村夫野叟,居然也想造反,他们还搜罗了那么多谣言,可见天下毁谤朕的人很多,众口铄金,非同小可,绝不能掉以轻心。王国栋偏偏不是这么重视,他以为抓住了曾静和几名从犯就可以完了差事,却不去深究他们骨子里为什么造反,也不去追究谣言的来源。既然办不好。朕就撤他的职。逆犯押回京师,朕另派员审理。衡臣,就照朕的意思拟旨。”
张廷玉不愧为朝廷权臣,很快拟好了罢免王国栋的旨意,然后说道:“这长沙离京城三千多里地,曾静又是逆犯,一路恐怕会有其同党图谋不轨,皇上还是钦点得力官员押解钦犯进京。”
雍正刚才只是一时之气,信口说来,经张廷玉这么一提醒,竟找不出合适人选来。允祥不顾病体,欠身请旨道:“皇上,臣弟走一遭吧!”
“不,十三弟,”雍正看着允祥瘦削的脸,心疼地道,“你这样的身子骨儿哪经得起鞍马劳顿。”
鄂尔泰深感圣恩有加,这会子也赶紧讨好道:“既是怡亲王贵体欠安,就让奴才去吧!”
“毅庵,你也去不得。西北战事正急,朕左右哪能缺少谋划之臣。朕已有人选……”
“皇阿玛,”弘时突然进身上前奏道,“儿臣日夜想着为您分忧。可惜,总没有机会。这次押解逆犯进京,就由儿臣去吧!”
“你?”雍正带着疑虑的口吻道,“曾静是朕钦点的逆犯,一路必有其党作乱,你能当此大任吗?”
弘历也从旁劝阻道:“三哥,那些逆党武功高强,手段狡诈,令人防不胜防,像你这样未经历过江湖险恶,恐怕不易胜得他们。”
“四弟,”弘时一听弘历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是记起邬思道的话,才强忍着把火气压下去道:“你又经历过多少险恶江湖,不也照样可以巡视江南吗?凡事事在人为,不让我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事在人为,好!”雍正面上含笑,赞赏道,“弘时,朕今天就特别喜欢你这一句话。这么多年,你就从没跟朕这样说过。你们都是朕的皇子,朕看着哪个都一样心疼,看着哪个有出息都高兴。其实,朕即大位以来,就存着一个心思,今儿个不妨当着几位爱卿和两位皇子的面说出来。圣祖皇帝在位的时候,他老人家的二十多位皇子中就有几个为着将来继承皇位不顾天理人伦明争暗斗,气得圣祖将太子位反复立废。朕本无心大位,自小就觉得做皇上是最苦的差事,偏偏圣祖就选中朕继承大业,朕不得不以如履薄冰之心躬对天下,偏有阿其那、塞思黑之流,不甘罢休,屡屡给朕使绊子。其党羽、信徒到处造谣、中伤朕。就连曾静这样一个穷苦偏僻的儒生也信其谣言。朕对这皇子党争有着切肤之痛,所以朕就想一个秘密建储法,就是把立为太子的皇子的名字由朕在龙驭上宾前书写在绢绸上,放入匣内,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后,待朕归天后,由御前大臣共同启示百官,诏告天下。”
允祥、鄂尔泰、张廷玉、方苞一听,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雍正此刻竟说出这些话来。无疑秘密建储法比历代立储法都更加明智,允祥心里一番感叹,道:“皇上真是圣明,秘密建储可算是彻底消除皇位之争的根源,实是皇室的大幸。”
鄂尔泰也赞赏道:“皇上此举可谓前无古人,皇子们如果有意大位,必须不断地靠自身的努力去赢得皇上的信任。”
弘历一听,心里有些不快,本来自己很是受皇阿玛宠爱,是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弘时根本就不被皇阿玛注意,弘昼还小,自己做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皇阿玛会突然改变主意,弘时又一改往日不问政事的习惯,这次表现主动,是有意讨皇阿玛的欢心,岂非无心!看来这皇位属谁,还是指不定的事,自己稍不谨就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因而,弘历面呈钦敬之色道:“皇阿玛圣明,解决了天下之根本。”
弘时心里高兴,看来邬先生真是料事如神,自己依着他的话去做,果然就见奇效。看来以后只要有邬先生相助,自己再加把力,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料呢。于是便道:“皇阿玛,儿臣也和四弟一样看法。只是儿臣请旨的事……”
“朕准你就是,”雍正今天显得情绪特别好,“不过,你要加倍小心,为防万一,朕准你从大内挑选几名高手,做你的左右助手。”
“儿臣谢皇阿玛盛恩。”弘时答应一声,高兴地退到一边。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道:“弘历,朕着你巡视江南,也该动身了。”
“是,皇阿玛,儿臣特地来陛辞的,不知皇阿玛还有何训谕?”
“朕命你巡视江南,是因为朕日夜忙于国事,无法亲自去访查下边的吏治民情。你去了,要多了解民生、社情。朕的新政已经全面推行下去,但究竟成效怎样,朕只是从臣子的奏折里知道一些,恐怕不够全面,也不一定真实。田文镜应该说干得不错,朕是非常相信他的,但是,有那么多人弹劾他,朕心里也不踏实。你路过河南的时候,顺便听听,看看那里的情况,直接奏朕。李卫那边。浙江应该是治理的不错喽,但也有文人骂他,说他收秦淮妓院的烟花捐充作官员的养廉银,听起来确实不雅。谢世济是浙江监察御史,浙江的吏治情形他知道得最清楚。李绂,朕调他任直隶总督,广西巡抚一职暂由金珙代理……”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人,弘历一一记在心头,暗想着如何把皇阿玛交代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漂漂亮亮地办好,以讨得皇上的欢心。
“儿臣一定不负皇阿玛的厚望。”
弘时、弘历从圆明园出来,两弟兄虚情假意,互道珍重,便各自回府,准备动身。
弘历带着刘统勋回到府门前。那些随身的长随侍卫仆从早已候在门外,只待宝亲王的到来,就可登程赶路,弘历看了一眼其中四大带刀的贴身侍卫,不禁苦笑。想二哥弘时得皇阿玛准许,不定能从大内挑选怎样的武林高手,自己身边的这几位平时都是府中娇养惯了的,没见过多大阵仗,怕是着急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刘统勋似是看出弘历的神色变化,忙问道:“王爷,您不满意?”
“如果用他们为本王装点门面,倒也不错,若是带他们行走天下,持刀厮杀,恐怕不是他们保护本王,倒要本王保护他们。”
“以王爷的功夫倒是不假。奴才早为王爷留意了几个用得着的江湖好手。”弘历大为惊喜,快说:“人在何处?”
刘统勋却不急不躁地道:“王爷别急,我给您备着,用得着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现身的。”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虽说新年已过去半个月,驿道两旁的杨柳还是光秃秃地挺立在料峭的春风中,广袤的平原显得空旷而沉寂。
突然,一阵阵清脆的“叮当”声打破了平原的沉寂,远远的一队人马从驿道的尽头奔驰过来,到近处,方能看出,走在前面的是刘统勋和四个带刀侍卫骑在马上,中间是两匹黄骡马拉的一辆装饰豪华的暖轿,使人一望便知轿内乘坐的肯定是高官显贵,暖轿的两旁是四个奴仆打扮的人,也骑在马上,紧紧跟随着暖轿。
轿车内乘坐者正是弘历。今年才十六岁,生得英俊儒雅,颇有些女儿像。这是他第一次奉旨出巡,心里自是感到新奇兴奋。不时揭开锦绸的轿帘,欣赏着这北方平原独有的景色。
“来人,叫刘都统过来。”弘历大概是一路上老是看宽旷的大平原,腻味了,便吩咐道。
刘统勋听到吩咐,便放慢了速度,待弘历的轿车来到身边,忙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只是要你陪着说说话。”
刘统勋闻言笑道:“这奉旨出巡其实也不是什么享福的差事,王爷您这次要把直隶、河南和江南几省转个遍至少恐怕要半年的时间。”
弘历摇头道:“本王不愿花费这么长时间,首次出巡,不游山玩水,只是一味地办差,把皇阿玛交待的差事办妥当就立刻回来……喂,这里离保定还有多远?”
“没多远,还有百十里的路程吧!”
“叫他们快点,今晚就宿在保定府。”
“喳。”
刘统勋正要传令,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驾驾”的吆喝声。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半里地的地方,五、六匹马急驰而来,扬起尘土多高。刘统勋心里一惊,这马跑得这么快,乘坐之人肯定有急事,难道是针对宝亲王而来。忙道:“王爷,快些掩上帘子。”
刘统勋刚把轿帘拉好,那五、六匹马已经赶到身后,这时看清楚,马上的人个个生得高大壮实,全是百姓打扮,背后各背一个长形的包裹,最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一双三角眼盯住弘历的轿车,本来按他们原来行进的速度,应从弘历的马车旁一驰而过。可能是黑脸汉子看出轿内乘坐的人不同一般,便放慢速度,与马车并驾而进。刘统勋登时紧张起来。前面的四名侍卫见此情形,也赶紧四面将弘历护住,双手紧按刀柄。但那黑脸汉子只是打量了轿车一番,便“驾”地吆喝一声加快速度,后面的几匹马也紧随其后,从轿车旁急驰而过。
刘统勋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看看那几匹马走远,这才伸头向帘子叫道:“王爷。”
弘历揭开轿帘,笑道:“刘大人,这帘子可以揭开了?”
刘统勋却余惊未息地道:“据奴才观察,刚才那几个人绝非善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却偏偏寻常百姓打扮,他们身后的包裹里肯定藏着兵刃。”
“你倒是看得仔细,”弘历依然是不惊不慌地道,“本王不管他们是江湖中人还是寻常百姓,只要不跟朝廷和本王作对,便懒得管他。”
“话虽这么说,王爷出巡在外,还是小心为上。奴才看您这辆轿车太扎眼了,还是换一辆平常官宦人家的轿车为好。”
弘历用手一指他,笑骂道:“管家婆,本王本来就不愿太过招摇,原是想骑马的,你却偏要本王坐暖轿。这时刻自己又要更改。”
“王爷恕罪。奴才既要您安全,又要您舒服,实在为难。”
“罢了,本王依着你咋办就咋办,管家婆。”
弘历一行,车马前行,八九十里地,两个时辰便到了。太阳落山之前,已经出现在保定城的北门外。保定是府辖所在地,直隶总督衙门也设在城内。所以比起一般府城,城池大,城墙也高。一行车马进了城,直到总督衙门前,派人进去送上公文。保定知府余宝纯恰巧正在总督衙门府,看了公文,慌忙带着一班子师爷、戈什哈出来迎接。余宝纯走到轿前,一甩马蹄袖,跪拜叩头。
“奴才保定府余宝纯给宝亲王请安。迎接来迟,请王爷恕罪。”
弘历温和地道:“起来吧!怎么没见你们总督大人?”
“李大人初来任上,公务繁忙,没来迎接王爷,请王爷恕罪。”
“算了,”弘历异常随和,“本王奉旨出巡江南,路过保定。也不在意他迎接不迎接,只是本王要在此打尖住上一宿,不知可否?”
余宝纯见这位小王爷温和可亲,便也笑道:“王爷您真会说笑话,您能来保定,是保定地方之福。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起身吩咐道:“来人呀,将衙内正房十八间全部打扫干净,安排王爷歇息。”
余宝纯亲自为弘历等人领路,进了总督衙内。弘历进了房内,便道:“余知府,本王自有人侍候,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弘历由刘统勋陪着用过晚饭,便准备歇息,刘统勋因和他感情甚笃,心里有些疑问便说出来道:“王爷,您说这李绂有什么要紧公务在这个时候办,连宝亲王来了也不见。”
弘历点点头道:“本王也有些奇怪。但人家不来迎接也不好说什么。李绂是皇阿玛的宠信大臣,新近由广西巡抚升任直隶总督,官声很不错的。本王在京里也见过他几次。”
正说着,守门侍卫进来禀道:“王爷,直隶总督李绂求见。”
“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弘历笑道,“请李大人进来。”
时候不大,一位五十多岁的一品大员走进门来,还没来得及跪拜叩头,弘历便笑道:“包龙图回衙了。”
李绂见了礼,道:“宝亲王取笑老奴才了。”
弘历正儿八经地道:“李大人这么晚还在忙什么公务?”
李绂慌忙道:“没忙什么,都是些琐碎的细务,不值一提。”便又反问弘历道:“听说王爷此次是奉旨巡视江南?”
弘历点头道:“皇上命本王去江南几省看看,访查一下新政推行的成效怎样,顺便也可访察一下直隶、河南等省的情况。”
“河南?”李绂鼻子“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满。
“怎么?李大人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也许对本王有些用处。”弘历诚恳地说道。
李绂稍事犹豫,便叹息一声说道:“说来这河南督抚田文镜和奴才曾经交往甚厚。可是奴才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副酷吏加佞臣的嘴脸。抑光(田文镜的字)在河南,对下属官苛刻,对待读书人更甚,百姓不堪其役使,四散逃荒,读书人被逼不得在豫省做官。他因不是科甲出身,对科甲出身的官员横加压制打击,独断专行,搅得河南一片昏天黑地。这样一个佞臣,皇上还称他为‘模范督抚’。奴才实在无法理解。”
弘历认真地听着,插话问道:“李大人不曾在河南为官,怎么会知道田文镜这么详细?”
李绂讥笑道:“抑光官声不佳,恶名远播,缙绅大夫哪个不知,奴才原本也不相信,来直隶任上,途经开封,以为与抑光有旧,便去拜望。亲自探问竟件件属实,气得奴才和他大吵一场,就此掰手了。”
弘历问道:“大人所说的话,可敢为证。”
“有何不敢?”李绂红了脸道,“奴才绝非泄自己私愤,实为国家大计社稷江山着想。奴才还准备写奏章向皇上弹劾田抑光。”
弘历正要再问,守门侍卫走进来向李绂道:“李大人,您的长随在门外,说有位京城来的客人要见您,叫您快些去。”
李绂闻听,慌忙打断话头,向弘历连连拱手道:“对不起,王爷,奴才告退。您也该歇息了。”说完,躬身退出房去。
弘历一言不发,待他退出,向刘统勋一使眼色。刘统勋会意,立刻尾随出去。
一袋烟的工夫,刘统勋回来了。弘历忙道:“怎么样?”
刘统勋道:“李绂进了后衙的一处厢房再没出来。”
“看来那厢房里就是那位京城来客。”
“王爷,看来这位客人来头不小,连直隶总督也可呼来唤去。”
弘历若有所思道:“看来,李绂晚饭前不来见本王,也是这位客人的缘故。”
刘统勋心里紧张,问道:“王爷,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弘历不经意地一笑,“咱们只管静观其变。那位客人看来不是对着咱们来的,李绂想瞒着本王就由他去。准备歇息吧!”
刘统勋正要退出,守门侍卫进来道:“王爷,李大人又回来了。”
弘历大感意外,便道:“请李大人进来。”
李绂进来,脸上堆满笑意,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之躯,若有个闪失奴才担待不起。所以奴才为了您的安全,在外面加了岗哨。”
弘历一听,故意一惊道:“保定城还有人要打本王的主意吗?”
李绂慌忙摇头道:“王爷,请别多心。奴才只是为防万一。”
李绂躬身退出,刘统勋也回房歇息去了。
弘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李绂的种种反常举动老在跟前晃动。那位京城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这样神神秘秘所为何事?由眼前又想到京城,皇阿玛交待的差事非办好不可。弘时的表现一反往常,难道有人暗中相助他?照此下去,他就是自己最有力的对手。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听到墙上的金自鸣钟响了十二下。弘时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脸上带着笑容,连声叫道:“四爷,四爷。”
弘历看他走到跟前,却突然变成一只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吓得他叫道:“三哥,你怎么吃我,我是老四!”
那猛虎却嗥叫道:“我不吃你,你就会吃掉我。这世道就是这样。皇阿玛也是老虎,他要吃掉八叔、九叔。你也变成老虎了。”弘历忙看自己身上,果然也披着斑斓虎皮,嘴里巨齿獠牙,手上着锋利钢爪。弘时向他扑来。他也张开大口,迎头扑上去嘶咬。两只老虎直撕咬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还不罢休。忽听有人大叫道:“王爷,王爷!”
弘历惊醒过来,原是南柯一梦,睁开眼睛看时,却见刘统勋站在床头叫道:“王爷快起来,外面打起来了。”
弘历这才听到外面已是一片厮杀声和兵器碰击声。忙清醒一下头脑,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夹衣就往外走。
刘统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王爷哪里去,门口已被刺客封住了,出不去。”
弘历用力甩开他的手,径直往门口奔去。到了门口一看,吓了一跳。那院中灯火通明。五、六个蒙面人手舞钢刀杀得正欢,弘历带来的两个已被砍倒在门口。其余两个和十几个官兵戈什哈拼死护住门口。那几个蒙面人显见武功不弱,人数虽少却占尽上风,须臾之间又有两名官兵倒地。这时忽听一个蒙面人叫道:“弟兄们,救九王爷要紧,不可恋战。”
话音刚落,一个蒙面人突然钢刀迭进,猛砍几刀,吓得侍卫官兵暴退几步。那蒙面人突然一个纵身,从敌手头顶掠过,窜进门去,刘统勋正紧拉弘历到了门口,见那贼人进来,吓得他一下子将弘历扑倒在地。那贼人一见门内有人,一伸手将刘统勋抓起,叫道:“九王爷在哪里?”刘统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吓得晕了过去。贼人气得将他扔在地上,伸手又去抓弘历,弘历登时三魂去了两魄,那贼气得举刀就砍。不料突然一道金光射来,正中那贼面门,立时钢刀跌落在地,一命呜呼了。
弘历劫后余生,看那院中,李绂正和三个青衣人来到,那射中蒙面人的暗器正是青衣人所发。李绂叫道:“逆贼当诛,一个不留,杀。”
那三个青衣人立刻从腰间抽出兵刃,却都是一色青铜软剑。施展开来,但见三团乌光滚向另外五个蒙面人。霎时将敌手笼在剑光中。五个蒙面客也非庸手。立刻分站五个方位,变作五虎困羊阵反将三个青衣人困在其中。三个青衣人全无惧色,突然同时发出“喋喋”之声,声如啼血,浸入骨髓,令人闻之顿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一个蒙面人失声叫道:“怎么?你们是啼血谷的人?”
一个青衣人作势应道:“既是知道爷们儿名头,还不束手就擒。”
“呸,”蒙面人声音铿锵道,“今晚就算舍了性命报答九王爷,也不枉是条汉子。”
那青衣人还要说话,忽听圈外有人大声叫道:“少给我啰嗦,将他们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遵命。”
那三个青衣人立刻施展本领,剑剑进逼敌方。五个蒙面人虽人数占优,但一袋烟功夫便呈现败象,只是五人拼命抵敌,才勉强支撑。
弘历站在门里,院中灯火通明,看得清楚,那向三个青衣人发令的是站在李绂身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衣人,也不知何时出现在现场。那人高大身材,白净面皮。弘历乍一看便觉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