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勒珲城离抚顺东边城门本就很近,大概只有几十里路的距离,努尔哈赤一行人加紧追赶,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赶到了城东五里处一座山脚下。努尔哈赤带领众人在此处安营扎寨,派出安费扬古等五个人,到抚顺官衙进行交涉,要求他们立即交出尼堪外兰。
恰好,抚顺游击李永芳正在边界巡视。此时他虽名为巡视,实则应付差事。他已近中年,在抚顺做官十余载,他虽是李成梁的本家,但因政局动荡,加之他玩世不恭,至今未能升迁。近两年,心有不快,时常发牢骚。不过,他的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富富态态,唇红面白。李永芳身着官服,来到边门里侧的一间卫士房,找到几个心腹,喝着茶水,谈天说地。一个守门的胡子军士向他诉苦道:“自打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后,边疆大事无人过问,军饷逐年减少,这差事该咋当呀?”
另一个姓李的本家弟弟塌鼻子,压低声音道:“这都是咱那位总兵大人搞的鬼,他借口坚壁清野,以待敌兵,实际上是拥兵观望,以杀良民向皇上报功。他只知搜刮民财,克扣军饷,哪顾咱弟兄的难处!我说李游击呀,咱们都是铁岭人,是李总兵的本家,有话要直说,你看这兵当的,还有啥劲儿呀?”
“咳!”李永芳双手揉着面颊,十分同情地长吁一声,然后无可奈何地道:“还是莫谈国事吧。听说皇上多年不理朝政,只顾皇子、后妃的册封,哪有心想到你这个平民百姓!我们都是本家兄弟,说说出口气算了。不过,对外人不要谈冒犯皇上的话,不然会招来横祸。”
“不过,”胡子军士又说,“近几年努尔哈赤起兵发展很快,他攻城略地,招兵买马,兵精将勇,已能跟咱们较量一番,此人若强大起来,大明朝还不得走宋朝的老路?”
“咳!睁只眼、闭只眼算啦!谁坐天下,还能夺咱的饭碗?”李永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着玩世不恭的话。
正当三人窃窃私语之际,忽然城外的一个兵士跑进来禀报道:“禀报游击大人,努尔哈赤派人向我们要尼堪外兰。”
“叫他进来!”李永芳不紧不慢地答道。
安费扬古被领进卫士房,李永芳郑重其事地坐在太师椅上,左右由两个执枪的军士陪同。安费扬古按礼节行过礼之后,彬彬有礼地说:“小人受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努尔哈赤的派遣,前来索取尼堪外兰。此人是我女真人不共戴天的仇敌,望游击大人成全此事!赶快交出这个败类。”李永芳问左右军士:“可有此事?”胡子军士忙答道:“有此事。尼堪外兰正躲在一个熟人家里,要求我们庇护。”
“那就请交给我们吧。”安费扬古语气强硬地说。
“什么?”李永芳有些气恼,他正想拒绝,忽然塌鼻子军士把他拉到一旁,附到他耳边嘀咕道:“如今努尔哈赤士气正旺,小看不得。再说尼堪外兰已成了孤家寡人,势孤力薄,留着他还有何用?不如交出卖个人情。不然事态扩大,闹出边陲大事,到时候吃亏受罪的还是咱们!”
李永芳觉得塌鼻子说得有理,就本着不得罪人的态度,对安费扬古说:“尼堪外兰是你们女真同胞,他是自己跑到我们这里的,又不是我们请的,我们怎好把他交出?你是建州左卫的差使,你知道,大明朝对女真各族,历来一视同仁,怎好过问生杀之事!”
“那我们就要自己动手啦。”安费扬古见机行事,步步紧逼。
“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是女真族的事,要抓要杀由你们处理吧。”李永芳顺水推舟地说。
“此话当真?”安赞扬古追问道。
“镇守抚顺边城的带兵游击,怎能与你开玩笑?你如若不信,明天可派兵来嘛!”李永芳装出异常坦率的样子。
当天,安费扬古打马回营,与努尔哈赤一一作了禀报。努尔哈赤当机立断,选派了几十个能征善战的骑士,还由安费扬古率领,直奔抚顺城。
清晨,安费扬古带着努尔哈赤的信件,找到李永芳,就进行具体交涉。
可是,正在交涉的时候,尼堪外兰听到努尔哈赤追捕他的消息。他如惊弓之鸟,马上就从朋友家里溜出来,顺着城墙一阵小跑,企图越墙而走。他跑到一座哨楼下,顺着梯子爬到顶上,躲藏起来。
尼堪外兰一时放心地坐下,倭瓜脸紧贴着砖墙,透过嘹望孔,朝城内观望。他从腰里掏出烟袋,装上一袋烟,刚想打火吸烟,突然墙脚下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她跑到哨楼下,气喘吁吁地扳倒了梯子,然后隐藏到一簇玫瑰花丛中了。
这女子是谁呢?此人正是梨花。自打努尔哈赤攻打甲版,尼堪外兰漏网之后,她就一直盯着尼堪外兰的行踪。昨天,她认识的一个从鄂勒珲城跑到抚顺城的汉人,告诉她尼堪外兰已溜到抚顺城一家杂货铺子躲藏起来,她就当机在那家杂货铺子对面的酒家,以卖唱为由,暗中盯着尼堪外兰。所以,这天尼堪外兰溜出杂货铺子,她就紧跟在他身后。直到尼堪外兰偷偷地爬上哨楼,她才从一面破墙后面,快步跑过来,迅速地抽掉梯子,以防尼堪外兰逃走。
抚顺城的城墙高二丈。尼堪外兰见抽掉梯子,急得在哨楼上转来转去,六神无主。他有心跳墙,可那,等于自尽送死;不跳吧,坐在哨楼,成了瓮中之鳖,只好束手待毙。一时真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他陷入绝境,恨起那个抽梯子的女人。但,他转念又一想:我与这女子素不相识,又无冤仇,俺跟她美言几句,或许能再竖起梯子,寻条活路。
尼堪外兰把装好的旱烟倒掉,把烟袋插进腰带,就悄悄走到哨楼门口,朝玫瑰花丛打着求救的手势。梨花起初没有理他。她有心爬上哨楼,与仇人拼个死活,但可惜手无寸铁,万一尼堪外兰占了上风,叫他白白溜掉,岂不悔之晚矣!所以她置之不理。当她看见努尔哈赤派的追兵,已从城内追来时,她才理了理头发,精神抖擞地闪出花丛,走近哨楼。
尼堪外兰见梨花走来,立刻点头作揖道:“墙下的大姐,劳您大驾,请您把梯子竖上,俺定将重礼答谢。”
“竖梯子做什么?您坐在哨楼上多逍遥自在!”梨花挖苦着。
“不!不!俺有公务在身,哪能在此取乐?”
“尼堪外兰城主,您这辈子公务怕该办完了吧?”
尼堪外兰听哨楼下的女子话中有话,就着急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我叫梨花!就是李成梁追捕多年的梨花!”
尼堪外兰听到梨花的名字,立即想起努尔哈赤。于是头“嗡”的一声,顿时眼冒金花,绝望地瘫软在地上,好像一头缚腿待宰的肥猪,口吐白沫,哼哼不止。
不一会儿,安费扬古就在明军的引导下带着军队赶到了城墙下,他命人在城墙底下竖起梯子进行攻城。城门被攻破,众人一起涌入,一举抓获了尼堪外兰,就地一刀砍死,取下了他的首级。此时的梨花就躲在不远处的玫瑰花丛里,她望着安费扬古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流着热泪,再次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