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堪外兰带着自己的两个老婆孩子趁乱逃出来后,就骑着一匹大灰马和两头小毛驴儿顺着浑河奔跑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三个人来到了浑河北岸的甲版城。
甲版城紧挨着抚顺古城,是女真与明朝的交界处。尼堪外兰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实在跑不动了,就在一座古庙前停了下来,让大家在此休息,匆匆吃了些带来的熟羊肉。尼堪外兰站在庙前的石台阶上,暗自合计着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在此处是留还是走?
日落西山,尼堪外兰的小老婆马蜂腰如丧家之犬,在尼堪外兰面前耍着性子:“整天做梦当建州的都督,这下可好,叫人家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撵得无家可归。今晚住哪?我说你这老东西,快拿个主意呀!”
“莫急!莫急!”尼堪外兰哄着小老婆,用长着老斑的手,摸着她那满脸雀斑的脸蛋,安慰着,“此地靠近大明的边城,上马便到。万一努尔哈赤追到此处,可肯求明军的庇护。另外,李成梁曾扬言,帮助我在甲版筑城,准备提升我为建州左卫的首领。看来,在甲版安营扎寨,无论从天时还是地利上讲,都是最合适的地方。如若我一旦升官,你不就是全城的皇后了吗?”马蜂腰撒着娇,笑了。当晚,尼堪外兰用二十张貂皮,换了两间汉人住的房子,安歇下来。其他后来的部族老小,也都临时搭起窝棚住下。
过了几天,尼堪外兰觉得诺密纳大恩难忘,就派人到萨尔浒,将诺密纳专程请来,设宴招待。席间,尼堪外兰感激涕零,道:“老朽大难不死,多亏二位关照。”
“哪里,哪里。”诺密纳极力奉承道,“那也是您的造化,福大命大。不过,对努尔哈赤还要严加提防才是。”
提起努尔哈赤,尼堪外兰涨红的脸,顿时由红变紫、变黄、变白。他哆嗦着乱蓬蓬的胡子,道:“早知今日如此,悔不该二十多年前,没有把这条混世龙碎尸万段!咳,都怪我心慈手软呀!”
“哟,别说那么多好听的啦!”坐在一旁陪酒的小老婆,扭动着马蜂腰,插话说,“你几次用计,都没有把他害死,还说那么多宽心话!”
是啊,为弄死努尔哈赤,曾串通他的继母纳拉氏,可惜未能得手;十年前,在李成梁家里,努尔哈赤本来已是网中之鱼,可惜让他轻松溜掉;辽阳老鸹滩放火烧荒,竟想不到他死里逃生……咳!这一切,是努尔哈赤的命大,还是该我尼堪外兰倒霉呀!
正当尼堪外兰心烦意乱的时候,塔昂开列端着大碗参汤进来,可巧地下有只黑猫,他一不小心踩在猫身上,黑猫吱哇乱叫一声,吓得塔昂开列慌忙抬起脚,脚起脚落,双手一滑,一碗滚热的参汤“吧”的一声掉在地上,碗碎汤洒,把个黑猫烫得满屋乱窜。猫甩着尾巴,竟把湿漉漉的参汤甩在客人的袍子上。
尼堪外兰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就势火冒三丈,骂道:“浑蛋!浑蛋!我白养活你二十多年!白吃我的饭,连个毛孩子都抓不住,弄得我如今背井离乡!”尼堪外兰挽起马蹄袖,大叫:“来人,拉出去,给我打五十大棍。”
话音刚落,跑进来两个阿哈,把塔昂开列架出去,不一会儿,传来噼噼啪啪的棍棒声和撕裂人心的惨叫声。
尼堪外兰听到沉重的木棍声,刺耳的哀叫声,咧着嘴冲着诺密纳嘿嘿乐了。
诺密纳听了却十分扫兴,他呷了一盅酒,连忙劝道:“他是你贴身的阿哈,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城主,汉人有句话说,地·利不如人和,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打死一个,岂不少一个?”
尼堪外兰觉得诺密纳言之有理,于是就趁客人解劝,借坡下驴,对门外道:“停下,架进来。”
仆人一一传话,不一会儿,塔昂开列被打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低头站在地当中,咬牙忍痛,俯首待命。
尼堪外兰瞥了塔昂开列一眼,眯着小眼睛,说:“客人为你说情,免你三十大棍。还不赶快谢谢诺密纳城主!”
塔昂开列撅着屁股、弓着腰,艰难地打了个千,道:“多谢城主宽容。”诺密纳连连摆手道:“莫谢!莫谢!这都是你们城主奖惩严明。不这样,大明朝的总兵怎么能夸口让你们城主当建州左卫的首领呀!”
尼堪外兰听了诺密纳借题发挥的奉承话,心里爽快了许多。他嘿嘿一乐,道:“斟酒!斟酒!”
一个汉人女仆端着菜进来,见宾主酒兴正浓,就笑着对尼堪外兰说:“城主,听说城里有个唱小曲儿的女艺人,唱得十分动听,您何不把她找来,助助酒兴?”
尼堪外兰连忙打着手势:“你快去把她找来!”
酒过三巡,女仆带着身着素色服装,头挽发髻,二十四五岁,手握八角鼓的女艺人进来。尼堪外兰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见她身材匀称,举止大方,丰满而白净的面容,像雪中的腊梅,颇为动人。
此人,正是梨花。五年前,她去找努尔哈赤,被觉昌安巧言哄走之后,她就改名万梨花,流落在辽东边墙里外,靠卖唱为生。她走街串巷,赶庙上市,四海为家,积攒了几个钱,想资助努尔哈赤的事业。几年来,她惦记着努尔哈赤,夜里梦见努尔哈赤。因为她不想再去打搅他,给他带去痛苦、麻烦、危险。她也不想总是高兴而去,败兴而归。近日,她听说努尔哈赤的父、祖被害,与尼堪外兰结下冤仇,决心起兵,誓与尼堪外兰决一雌雄,她就暗地里注视着努尔哈赤的行动,打听心上人的消息。图伦之战,她听说尼堪外兰潜逃,就心急火燎地四处打听,搜寻着尼堪外兰的踪迹。昨天她在抚顺马市,巧遇二爷范江鹄,打听到尼堪外兰的下落,就当日由二爷陪着,来到了甲版。
此刻,她站在尼堪外兰的屋里,目睹尼堪外兰的五短身材,倭瓜似的胖脸,胡椒粒似的耗子眼,觉得一阵恶心。正是眼前这个恶魔唆使爪牙闯入马市,对她威逼胁迫,企图抢人;就是他,耍阴谋,设圈套,谋害她敬佩的人。
“小娘子,唱一段吧,城主有的是钱!”诺密纳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梨花瞥了诺密纳一眼,理了理额前的发帘,敲起八角鼓,分别用汉语和女真语唱了两段小曲。
尼堪外兰眉开眼笑地咧着嘴龇着大黄牙,给梨花一串铜钱:“小娘子,今晚就留在我家里吧?”
梨花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梨花看着眼前这副丑恶的嘴脸,坚毅地告诉他们向来卖艺不卖身,重义不重命。然后就把接过的铜钱往桌上一摔,转身就要走。两个人只能看着梨花远去的背影一点办法都没有。
梨花回到破庙,放下八角鼓,找到二爷,希望能让他帮个忙,去一趟烟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