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城下的明军果然一起撤退。阿太见此情景,心里十分高兴,连忙准备盛宴,烹羊宰猪。一来表达自己对觉昌安父子救援之恩的感激之情,二来想趁此机会缓和赫图阿拉与图伦两城的关系。宴席开始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开怀畅饮,喝得酩酊大醉。
城内百姓见尼堪外兰神通广大,使两军休兵,都十分感激,一个个前来敬酒。期间,尼堪外兰认识了一位过去在马市上相识的更夫。待酒席散后,他借着“净手”的机会,在阿太的院子里对更夫说:“小兄弟,李总兵有言在先,他说谁能杀掉阿太,就叫谁当古勒城主。”
更夫听罢,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尼堪外兰引诱着说,“你当一辈子更夫,受半辈子苦,娶不上一个媳妇。如果你当了城主,大老婆、小老婆的,还不是成车地拉。”说着尼堪外兰诡秘地瞅了瞅更夫腰间的一串串钥匙,说:“其实,也不是叫你去砍阿太的头。只要你在半夜里打开城门,就算你立了功。至于当城主的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如不按老兄的意思行事,明日你在城外的老母,可就要命归西天喽!”
更夫一听要加害自己的老母,连忙跪下求救道:“只要您不。杀老母,叫我干啥,我干啥。”
尼堪外兰弯腰搀起更夫,拍了拍他的头顶,笑道:“这才是聪明人呀!”
夜半,疲惫的城民家家户户大门关得紧紧的,居家老小都想睡个安稳觉。街巷里静悄悄,只有更夫敲梆的巡夜声。当更夫走近城南大门时,尼堪外兰已在城内僻静的小树林里等他。
更夫没见过两军对杀的场面,他看见尼堪外兰像看见幽灵,只觉得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尼堪外兰见更夫踯躅不前,以为他要变卦,于是跳出树林,走近更夫,从腰间拔出腰刀,对着他前胸一连刺了三刀,然后夺下更夫的钥匙,把更夫的尸体拖进树林,就直奔南城门。
两个站在城楼守卫的兵卒,由于连日没合眼,此刻都背靠城垛昏昏入睡。尼堪外兰进了城门洞,打开了三斤重的铁锁,拉开一丈长的门闩,撤下两根碗口粗的顶门杠,拉开城门吹了一声预谋好的口哨。接着,埋伏在城外的明军,像潮水似的涌进城门。
刹那间,杀声震天,哭叫声盈耳,冲天的大火,在山城四周燃起。鼾睡中的城民,从梦中惊醒。有的人迷迷糊糊地下了炕,还未来得及穿衣,就被冲进屋里的明军,砍去了头,断去了臂。
觉昌安躺在阿太正房西间的南炕上,耳听城内杀声震天,慌忙叫着北炕上的塔克世:“老四,尼堪外兰哪去了?”
塔克世坐起来,披上棉袍子,打着哈欠,说:“昨晚叫人请去喝酒去了!”
“不好!”觉昌安赶忙推开窗子,只见城内火光冲天,哭叫声、厮杀声,从远处传来。他自觉大事不好,赶忙穿衣下地,拉着塔克世走出房门。
觉昌安父子刚跑出后院前门口,忽见一群披甲的明军破门而人。领头的一个明军见后院门口有两个人影,以为城主阿太要溜,就大声喊道:“阿太在那儿!快追!”
手执刀斧的明军号叫着,冲向觉昌安父子。
觉昌安顺手操起顶门杠,挥舞抵抗,对塔克世叫道:“你快去看看你那侄女!”
塔克世翻墙而走。觉昌安抡起顶门杠一连打倒三四个明军,冷不防背后挨了一刀,一个趔趄倒在地下,躺在血泊中……。
越墙而走的塔克世也刚到东院,院墙四周已燃起大火。他跑到侄女的屋门口,一脚踹开门,抱起侄女,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带着惊慌失措的侄女跑到门楼下,突然被大火烧断塌下的房梁砸倒。转眼间,塔克世和两个孩子压在房梁下,不一会儿,一大两小,就被熊熊大火包围……
细雨夹着雪,飘洒在广宁城。努尔哈赤用一只狍子喂完了老虎,背靠着老虎圈子的铁栏杆儿,望着李成梁带兵出征的方向,蹙眉沉思:此次,李成梁带着三千精兵,发兵何处?为啥自开原大捷之后,不再跟我谈兵习武,而给我喂虎、抄书两件闲差来干?为啥这次出征,没向我透露半点音信?难道李成梁把我像身后的这只虎一样困起来?那么这又是为啥?
西北风吹进他的领口,他打了个寒战,轻叹了一声,就一头挑着筐,一头挑着水桶,跟一个总兵府的小仆人,走向喂虎房。
喂虎房在老虎圈东,是座单间土房。努尔哈赤走到半路上,雨雪吹打在他发木的脸上。他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披甲的同乡,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结结巴巴地对他说:“大阿哥,大事不好了!你……你阿玛、爷爷在明军洗劫古勒城时,一块死了!”
“此话当真?”努尔哈赤拍着扁担,竖着眉毛吼道。
“小弟亲眼所见,没有半句谎话。”
努尔哈赤听罢,顿觉天旋地转,骨鲠在喉。他无力地丢下扁担,身子一歪,便昏倒在地。
那个同乡立刻把他扶起来,搀进小房,让他躺在炕上。过了一阵儿,努尔哈赤慢慢醒来,他霍地起身,又追问道:“李成梁为啥要杀害我的亲人?为啥要血洗古勒城?”
“也许……也许因为李成梁知道了你就是当年被他追拿的钦犯,才……”
努尔哈赤噌地跳下地,头也没回,直奔总兵府。
恰好,李成梁坐着八抬大轿在总兵府门前下轿。他见努尔哈赤怒气冲天地走来,暗自合计:这小子可能知道古勒城的消息了。于是,他一咬嘴唇来个先发制人:“佟大郎!努——尔——哈——赤!你把虎喂得怎么样?”
努尔哈赤没有理茬,冷笑道:“吾家父、祖何罪之有,竟死于你的手下?”
李成梁自知真相大白,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吾与你二老,并无私仇,何须同室操戈?你父、祖二人死于非命,实属误杀。”
“不!”努尔哈赤道,“是谋害!你无故兴兵,残害女真,竟将皇上敕封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暗害,难道这也算误杀?”
李成梁身为辽东总兵,在努尔哈赤义正词严的追问下,也无言以对。他干咳了两声,就笑眯眯地对努尔哈赤说:“壮士息怒,有话请进府去说。”
努尔哈赤随着李成梁进了书房。李成梁亲自为他倒了一碗热茶,说:“努尔哈赤,你为啥不早说你是觉昌安的孙子呀?其实,我本来无意出兵,只是听信了尼堪外兰的挑拨,才误杀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事已至此,我愿让你将父、祖的遗体接回安葬,另奏请朝廷,赐你敕书三十道,战马十匹,并袭任你祖父之职,你看如何?”
努尔哈赤没有马上回答。次日,努尔哈赤催马出城,两天后回到新居。从此,他日夜盘算如何为父、祖报仇,决心积聚力量,寻找时机,同尼堪外兰决一雌雄。
一天,老秃顶子岭上的“八兄弟”来探望。活张飞似的图鲁什,两眼喷火,进院就找马和箭袋,他如疯似癫地道:“尼堪外兰欺人太甚!”然后牵过马,对众兄弟,像汉人似的一抱拳道:“诸位兄弟,今晚我不拿来尼堪外兰的首级誓不为人。”
沉稳的博尔晋连忙上前,夺过缰绳,劝阻道:“眼下还不知尼堪外兰躲在哪个窝里,你上哪儿杀他?再说,你单枪匹马,能抵挡住他数百人吗?”
安费扬古也上前抢下箭袋,深沉地说:“此举非同寻常,需要从长计议。”
“对!咱们兄弟需要好好地合计合计!”岁数最小的额亦都表示赞同。
好开玩笑的叶克书,出言幽默,他拍了拍图鲁什宽厚的肩膀,笑道:“老兄,你要万一出事,大嫂找我们要丈夫怎么办?”
图鲁什一咧嘴,张开他蒲扇似的大手,冷不防把叶克书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偏不倚,正好将一只在地下叼草籽儿的芦花鸡压在屁股下。叶克书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拎着断气的大公鸡,说:“如果攻打图伦时,我就像抓住这只小鸡似的,不费吹灰之力,把尼堪外兰垫在屁股底下,一屁崩死该多好。”
老大劳萨上前把叶克书拉起,瓮声瓮气地说:“别说玄话了,进屋好好商议商议吧。”说罢,众人相继走进屋里。
努尔哈赤因父、祖去世未过百天,就简单地操办了些酒菜,戴孝招待众兄弟。饮酒时,努尔哈赤把在广宁进见李成梁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现在不知道李成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劳萨接过努尔哈赤的话茬儿说。
图鲁什道:“哪个总兵不心毒手狠!他想扶持尼堪外兰,就是想用女真人的刀,杀女真人!”
“要我说呀,”一喝酒就脸红到脖子根儿的叶克书,用筷子敲着桌角道,“一定是尼堪外兰拿厚礼把他买通了,许了愿。”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不赞成地说:“不那么简单!尼堪外兰所居之城,不过十里,人不足千,扶植这样的人有什么用?明朝向来对我女真实行以夷制夷,分而治之之策,他们宁愿看各部族内部互相争斗,彼此抵消力量,他坐收渔翁之利,也不会插手各部纷争的。所以,依我之见,李成梁支持尼堪外兰是假,实则是用来压我这个新接任的建州左卫首领!”
“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一直喝着闷酒,低头琢磨点子的博尔晋,赞佩地道,“听说李成梁镇守辽东数十年,大肆搜刮,冒领军饷,甚至掩败邀功,杀良民以晋级,皇上对他已不那么器重。在这等局势下,李成梁绝不会重用一个酒囊饭袋的。”
“那就先把尼堪外兰这条臊狐狸宰了!”等得不耐烦的图鲁什猛地站了起来,在炕上转了一圈,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抢先说。
说话间,忽然一个阿哈进屋禀报道:“萨尔浒城主诺密纳前来拜会。”
努尔哈赤连忙道:“请!”
萨尔浒城与赫图阿拉同属苏克素护河部,一个月前,诺密纳因听信尼堪外兰的坏话,受到明军镇守抚顺所属官员申斥。对此,诺密纳怀恨在心。所以,他听说努尔哈赤接任祖父的官职以后,马上想跟赫图阿拉靠近,共同对抗尼堪外兰,今天特意打听到努尔哈赤的新居,前来求见。
努尔哈赤见到诺密纳,十分欣喜。他一一把自己的把兄弟,作了介绍之后,说:“尼堪外兰是我的仇人,也是众兄弟的仇人,建州各部的仇人,这条祸根不除,我女真难得安宁!”
诺密纳听了此话十分感动,发誓此生要与努尔哈赤同舟共济,共同进退。当天,诺密纳就与附近几个部族的首领噶哈善等人和努尔哈赤一起杀牛祭天,海誓山盟地进行了结拜,并商定五月初一那天,集结各部的兵马,一起讨伐图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