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18671200000003

第3章 长安城太学见刘歆 摄皇帝图谋造祥瑞

年近五旬的国师公刘歆这几天总是感觉心神不宁,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就醒来了,但他不想起床,直接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连早饭都没吃,半天也没出来过。刘歆的大夫人周氏不放心,不顾守门下人的阻拦,直接推门闯进了书房,转身关上房门,关切地问道:“老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一早上都没有吃东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刘歆此时正坐在书案前研究一张天文图谶,他听到夫人在身后说话,抬起头,知道夫人是关系自己,说道:“夫人放心,什么事都没发生。”周氏听到刘歆说话,心理虽然宽慰了不少,但她知道一定有事。于是便走到案前,柔声道:“你我一起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说出来,你心里的压力也许还会小一点。”

刘歆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只能说给夫人听,传出去会惹来杀身之祸。”

“是么?”周氏吃了一惊,在丈夫身旁坐下静听下文。

刘歆扫视一眼门外,确信无人听见,才道:“夫人深居后府,自然不知天下之势,三年前,司空谢嚣向朝廷献丹书白石,日:‘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安汉公王莽于是南面居摄,称摄皇帝。近日来,又有朝臣屡向摄皇帝呈现符命。广饶侯刘京金殿禀奏:正月中,齐郡临淄县的一个亭长一夜做了几次梦,梦见有人自称是上天使者,上天遣其告知亭长,摄皇帝当真。如果不信,这里就会出现一口新井。亭长醒来惊异万分,去院中一看,果然出现一口新井,深入地下近百尺。”

周氏瞪大了眼睛,惊异地道:“真有这样的事?”

刘歆并不回答,接着自己思路往下说道:“还有,车骑将军扈云上奏,巴郡发现石牛。大保属官臧鸿奏称,扶风天降雍石。此二件符瑞之物已被钦命运送京师,不日即到。”

周氏更加惊奇,不安地问道:“老爷是天下有名的谶讳专家,可知此三种符命喻示何事?”

“难说,”刘歆轻轻摇头,不肯多说一个字。所谓谶讳、符命,说穿了都是古人迷信的一套把戏,在今天看来当然极其荒谬,尽可以嘲笑、咒骂。但在这时,“天人感应”的符命图谶却把阴阳五行、天文历数与社会人事类比式地连结起来,笼罩、弥漫在几乎所有的意识领域,代表着时代的潮流。因而天文图谶在当时是读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学问,作为古文经的开创者,刘歆自然地成了天下闻名的谶讳专家。

周氏显然对丈夫的回答不满意,反问道:“老爷要是不明白,天下还有人明白么?”

“老爷我怎么会不明白!”刘歆对夫人的轻视显然不能容忍,开口道:“三种符瑞都昭示同一天命,就是摄皇帝王莽应顺天命代汉自立,做真皇帝。”

“天哪,安汉公真的要做皇帝?汉刘天下要完了。”周氏惊叫道。

刘歆急道:“你先不要大呼小叫。现在的问题是,刘京、扈云、臧鸿所奏的符命是否真实,会不会有人故意造出符瑞来,别有所图呢?”

周氏极聪明,一下子明白过来,道:“老爷是说,也许摄皇帝王莽故意使人制造符命,图谋代汉自立。”

“老爷我没有这么说。”刘歆言语谨慎,轻轻一笑道,“如今天下祥符泛滥,我这个谶讳名家也难辨真假。”

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谶讳符命本就是迷信的把戏。刘歆不是不相信天命,但天下符瑞泛滥,他真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平时在世人面前为维护自己的权威地位大谈天文图谶。而在内心,为了个人的显贵却在小心翼翼地窥测着政治方向。

两人正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心腹家人刘大头进门禀道:“老爷,有南阳的宗室子弟进京求学,特来投书。”说完,将一份帛书呈上。

刘歆虽然是摄皇帝王莽的倚力重臣,但出于自身的考虑,一向厚待宗室。曾请求王莽给宗室复侯爵,重封地,增俸禄,也被王莽依允。因此一听说是宗室子弟投书,忙伸手接过边展开边道:“大头,吩咐下去,好生招待,不可慢待人家。”

刘大头恭敬地道:“不劳老爷吩咐,小人已把他们安排妥了。”

刘歆飞快地扫了帛书一眼,然后取出国师公印信,正要按下,忽然看见帛书右上投书者的鉴名,登时停住了手,问道:“大头,投书者叫什么?”

“叫刘……”大头用指头敲敲脑子,慌张地回答道:“他只说一遍,小人给忘了。”

“是不是叫刘秀?”刘歆双目闪着寒光,厉声问道。

“对对对,是叫刘秀刘文叔。”

“刘秀?”刘歆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反复念叼着。好半天,才吩咐道:“大头,把刘秀请到客厅等候,老爷要见见他。”

“是,老爷!”

大头答应着,慌忙退下去。周氏在旁边不解地问道:“老爷,这个刘秀不就是个宗室子弟么,您就是厚待他,也用不着亲自见他。”

“夫人有所不知。”刘歆一指书案,周氏近前一看,却见一块帛上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七之际火为主。”

“老爷,这是何意?”周氏不解。

刘歆正色道:“京师近日有人暗传这一句谶语,意即刘秀要做皇帝,汉室还有复兴的那一天。今日投书之人正巧叫刘秀,难道是天意如此?”

周氏一听又是谶讳的把戏,有些腻味了,道:“老爷刚才还说如今谶讳泛滥,怎么反倒相信这句话。”

刘歆自己也吃不准这句谶文是不是真的符命。他只是出于谨慎而已,便道:“如果这刘秀真有天子之命,凭老爷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来人,给老爷更衣。”

客厅里,等候国师公接见的正是刘秀,跟他一同进府的还有哀章和刘斯干。可惜,刘歆只接见刘秀一人。哀章多少有点儿失望。但不管怎么说,国师公愿意见刘秀,这是吉祥的预兆。只要刘秀能帮他美言几句,他哀章还是大有希望的。

刘歆衣带端正走进客厅,坐在客厅末位的刘秀一看来人装束便知是国师公到了。慌忙起身出迎,上前磕头施礼。

“晚辈刘秀刘文叔拜见国师公大人!”

“不必多礼!”

刘歆一边双手相扶,一边细心打量着刘秀。见他虽然生得英俊威武,但仔细观其五官,却无一处与相书图谶上相符,稍微放了心。

刘秀站起,侍立一旁。刘歆有心再试探一番,便叹息道:“可怜我宗室子弟还一心向学,却不知我刘姓天下已经易手他人。既便入了太学,前程又能怎样!”

刘秀一听,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国师公竟说出这种话,如果被摄皇帝王莽知道,肯定是灭族之罪。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宗室子弟,刘歆就相信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晚辈虽是皇族子弟,但家道清苦,只知读书入仕,光耀门楣。”

“胸无大志,难成大器!”刘歆故意怒道,“身为宗室子弟,难道没想到将来要复兴汉室?”

刘秀卑怯地答道:“晚辈一介书生,无德无能,怎能担此天下重任。复兴汉室者非德高望重的国师公莫属。”

刘歆听了,心里得意,天下人谁不知道国师公刘歆的名声。将来既使汉室复兴,能做皇帝的也只能是他刘歆,怎么可能是跟前这个胸无大志,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呢。可是那条谶文却明白写着刘秀的名字……

国师公思谋良久,终于打定主意,忽然向刘秀道:“你姓甚名谁?”

刘秀一愣,不是报过出身了吗,他怎么忘了?但国师公既问,只得答道:“晚辈是南阳舂陵刘秀刘文叔。”

“大胆,”刘歆忽然一拍几案,怒道,“后生小子,竟敢不避老夫名讳,岂不是犯上之罪?”

刘秀惊疑地道:“国师公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晚辈名讳与国师名讳无干,怎说不避大人名讳?”

“还敢狡辩,老夫名秀,你还敢取名刘秀,岂不是犯上之罪。”

刘歆一语既出,不但刘秀愕然愣住,连刘大头也愣住了。他跟随国师公身边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国师公叫这个名字。但国师公这么说,他敢多嘴么,仍像闷葫芦似的,伺候在一旁。刘秀不解地问道:“国师公的名声,天下尽知,晚辈当然也知道,怎么没听说大人取过这个名字?”

刘歆怒道:“老夫更名,难道还要你知道!念你是宗室子弟,不加罪于你。只要你改了名字,老夫便让你入太学。”

刘秀心中愤懑,这不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吗?无论如何,他不甘心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于是硬生生道:“请恕晚辈无礼,刘秀的名字是先考所命,改之不孝,实难从命。”

“不改名字,就不准你入太学!”

刘秀冷笑道:“晚辈就是不入太学,也不会改名。恕罪恕罪!”说着,转过身来,昂然走出大厅。

刘大头见他如此无礼,恼怒道:“老爷,小人把这小子抓回来。”

刘歆望着刘秀远去的背影,恍惚觉得他又有些像真命天子。心里一阵发虚,对刘大头斥道:“胡说,让他走。”

刘大头讨了个没趣,只得低下头来。国师公心中惆怅,走出大厅,又把自己关进书房,研究起那些令人烦躁不安的天文图谶。

“上天,给我一双慧眼吧,真命天子到底是王莽、刘秀,还是我刘歆呢?”

哀章和刘斯干一起被刘府家人安置在侧房一间干净的房子里歇息,虽然招待得非常周到,却不能到处乱走,更不用说去见国师公了。哀章正等得着急,眼巴巴地望着门外,忽见刘秀远远地走来,赶紧迎上去,恭敬地问道:“刘兄,国师公怎么说?”

刘秀面带怒容,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刘斯干跟前,厉声道:“斯干,咱们走!”

刘斯干一看主人的神色,不敢多问。慌忙跑出屋来。院子里,刘府家人已把他们的马匹、行李扔了出来。三人狼狈地出了国师府的大门,刘斯干可怜巴巴地问道:“三公子,咱们去哪儿?”

是啊,进不了太学,往哪儿去。心中愤懑的刘秀徨然不知归路,只是说道:“跟着我走。”便茫无目的地顺着府前大街往前走。哀章一看刘秀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没指望,但是他还不肯死心,仍紧紧跟在刘秀身后。见离刘府远了,才紧赶几步,抢到刘秀前面,含笑问道:“刘兄,不必动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也许小弟能帮帮你。”

刘斯干早憋不住了,也趁机问道:“三公子,到底怎么啦?您这个样子,把我都急死了。”

刘秀见问,只得叹息一声,把见刘歆的经过说了一遍。刘斯干一听气得大骂刘歆不是东西。哀章则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地上。三人正在苦恼,忽听前方有人高声喊道:“行人闪开,巴郡石牛,扶风雍石进京了。”但见街上行人慌忙往两边躲闪,紧接着一队禁军官兵驰来。刘秀三人慌忙随着人群躲到路边。禁军之后,紧跟着两辆六匹马拉的马车。车上拉的不是贵重的东西。前面车上是一个直径约十多尺长的巨大的石蛋,后面的车上则是一个巨大的石牛,少说也有几千斤。两旁的行人争相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刘斯干笑道:“就这么两个石头玩艺,用得着这么多官兵押送么?”

刘秀也不明白,向哀章道:“怎么回事?”

哀章一撇嘴道:“不就是巴郡石牛、扶风雍石么?如今运到京师来了。”

“这石牛、雍石运来京师有何用?”

“巴郡石牛、扶风雍石都是符瑞之物,大有用场。刘兄刚来京师,不知道前几日有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扈云、太保属官臧鸿争向摄皇帝呈奏符命。刘京奏齐郡新井,扈云奏河现石牛,臧鸿奏天降雍石,皆祥瑞之物。兆示摄皇帝顺天承命,恩德如山。摄皇帝一高兴,便命扈云、臧鸿把石牛、雍石运抵京师。只是可惜那齐郡新井没有办法弄来。”

刘秀明白了,冷笑道:“不过是假造符瑞,欺瞒天下而已,王莽必有不轨之心。”

哀章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一直把他拉到远离人群处。才责怪道:“刘兄,说话要小心,弄不好要掉脑袋的。摄皇帝早有代汉之心,天下谁不知道,王莽不过是试探人心而已。反正这天下非王姓莫属了。刘兄,你是皇室子弟,肯定恨王莽吧?”

刘秀却咬牙道:“我更恨刘歆。巴郡石牛、扶风雍石这种事是他这个谶讳老手的杰作。运用谶讳之术,拥立王莽称帝,老小子是开国功臣了。”

哀章仔细听着,忽然恍然大悟似地叫道:“有办法了,我一定能做开国功臣了。”

刘秀大惑不解,问道:“你做开国功臣?”

“刘兄,说得对,谁能拥立新君有功,谁就是开国功臣。”

刘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怒目相向斥道:“无耻的小人!”

哀章一点儿也不生气,却害怕刘秀会给他一记耳光,慌忙后退一步,笑道:“刘兄,别说得这么难听么。胜者王侯,败者贼,自古之理么。”“滚!”刘秀怒不可遏。“那……后会有期。”哀章陪着笑脸,后退几步,转身就逃。

运送石牛、雍石的队伍穿过朱雀大街,直驶皇宫大内。来到明光宫光明殿前停下。负责押送的车骑将军扈云、太保属官臧鸿赶紧在殿门前跪下候旨。小黄门早已飞报进去。时辰不大,司礼黄门尖着嗓子高叫道:“摄皇帝有旨,宣车骑将军扈云、太保属官臧鸿觐见。”

“臣遵旨!”

扈云、臧鸿磕头谢恩,撩衣站起,躬着腰走进殿门。

光明殿内,正值朝会。金阶之上,摄皇帝王莽穿衮衣,戴冕旒,面南背北端坐在尊贵的御座之中。也许是因为这身尊贵的装束,也许是因为志得意满,五十三岁的他显得非常年轻,活力充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威严地扫视着金阶下跪在两旁的文武大臣。御座左下方的金阶之上,摆放着一个小御座,年仅四岁的孺子皇帝刘婴穿戴着小龙袍王冠坐在上面,瞪着一双害怕的眼睛,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两名漂亮的宫女侍立在刘婴的御座旁。

扈云、臧鸿走到金阶前,先给摄皇帝撩衣跪倒,行三跪九叩首之礼。

“臣车骑将军扈云参见摄皇帝陛下!”

“臣太保属官臧鸿叩见摄皇帝陛下!”

王莽和蔼地双手一平,道:“你们辛苦了,平身吧!”

“谢摄皇帝陛下!”

两人起身,又给孺子皇帝行君臣大礼。王莽待他们礼毕,才开口说道:“两位爱卿不远千里,运送祥瑞二物进京,辛苦了。”

扈云、臧鸿忙齐声道:“摄皇帝恩泽天下,顺天应人,才有祥瑞显现。为臣能运送祥瑞进京,心中自豪,虽苦犹乐。”

阶下群臣听了,也齐声奏道:“摄皇帝治世得道,天降祥瑞,以示褒物。”

王莽谦和地一笑,道:“治世之功,功在众臣,摄朕只是集思广益罢了。岂敢贪臣之功。好了,不说这些。大家陪皇上看看那些祥瑞之物吧!”

众臣齐称“遵旨!”王莽于是起身,亲自抱起孺子皇帝,在黄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光明殿。

光明殿外,一百多名身强力壮的禁军官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牛和雍石从马车上卸下来,并披上红色绸布,以示祥瑞。王莽走到石牛跟前,万分虔诚地深施一礼。他怀中的孺子皇帝看见披着红绸的石牛,颇觉好玩,忘记了害怕,竟要挣开王莽的搂抱。王莽在众臣面前无法对真皇帝用强,只得由他挣开。这四岁的孩子一时淘气起来,竟蹬着两条小腿爬到石牛的背上,扯拉着红绸玩耍。围观的文武群臣啧啧称叹,交口称颂摄皇帝恩德。王莽满意的目光逐一扫视着几个心腹臣子,期待着他们说出自己最需要的话。可是,不知道他们是有心还是无心,只是附和着众人称颂摄皇帝恩德。王莽有些不快。低头的时候,忽然看见石牛身下的地上,湿了一片。仔细一看,原来是孺子皇帝撒的尿。

神圣的祥瑞之物竟被小皇帝撒了尿,岂不贻笑天下。围观的众臣中也有不少人发现了,一时面面相觑。

王莽原本有点懊恼,此时更加愤怒,脸色一沉,对身边宫女命道:“皇上该用膳了,侍奉圣驾回后官。”

宫女遵命,走到石牛前,把小皇帝抱了下来。刘婴正玩耍得高兴,立刻大哭起来。宫女忙连哄带抱地带走了。

摄皇帝不高兴了。善于揣摸圣意的臣子此时一定会站出来,说些主子最爱听的话,讨主子的欢心。骑都尉崔发就是这样的人。立刻近前奏道:“前次广饶侯刘京奏齐郡新井的符命,天命摄皇帝应当做真皇帝。今日又有巴郡石牛、扶风雍石出现。上天屡降祥瑞,昭示符命,臣以为摄皇帝应早日顺天承命称帝,以正天下之心。”

心腹臣子终于说出自己最需要的话,王莽心中窃喜,面上却佯怒道:“休得胡说。摄朕当然也看见上天屡现祥瑞,昭示符命。当然也知道天命不可违。奈何汉室积弱,孺子尚幼,摄朕一心仿效周公辅政,振兴汉室,岂敢有取而代之之心!”

骑都尉崔发一开口,善察圣意的臣子不顾摄皇帝的怒容,一个个“犯颜直谏”。少傅平晏直言道:“摄皇帝忠心事汉,天日可鉴。奈何汉室倾颓不振,以臣愚见,摄皇帝当以天下为念,顺天承命。何况成帝时,朝臣中如谷永、甘忠可、夏贺良等人就已发出‘易姓授命’的倡议,可见,摄皇帝为真皇帝,正是顺天命、应民心,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平晏刚说完,一直在窥测动向的国师公刘歆也近前劝奏:“孔圣曾言,畏惧天命,畏惧大人,畏惧圣人之言,上天屡降符命,摄皇帝如不顺承天命,恐怕会招致天怒人怨,祸患天下。”

王莽似乎无可奈何,好半天才道:“摄朕何尝不畏惧天命,忧及天下?可是摄朕才德浅薄,诚恐诚惶,此事容摄朕再认真想一想。”

众臣见王莽松了口,都舒了一口气。王莽回到金殿,和大家又商议了半天的国事,才罢了朝会。

春月皎洁,虫鸣啾啾,皇宫大内,二更过后,很多宫殿的灯光已经熄了。但未央宫摄皇帝的寝宫依然灯火通明,值夜的黄门连声打着呵欠,无可奈何地望着窗口下来回踱步的摄皇帝的身影。

王莽居摄三年,为扶持汉室,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宫女、黄门最熟摄皇帝日夜勤政的身影。但是,今晚却有些不同,堆积在案头的文书一点也没有动。摄皇帝被一种兴奋之情刺激着,再也静不下心来处理众多的政事,是代汉自立,还是继续做辅政的摄皇帝,这个问题不知在他脑海里翻转过多少遍,而且答案已经越来越明确了。是的,跨前一步,王氏家族的荣耀,个人抱负的施展都会得以实现。王莽不是怯懦者,此时此刻他只会选择前进,不会选择后退。

鼓楼上三更敲响的时候,一个小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来,迟疑地看了王莽一眼,欲言又止,恰巧王莽转身时看见了他,遂止步问道:“有事吗?”

小黄门忙施礼道:“安阳侯夤夜入宫求见,小人怕扰了摄皇帝歇息,不敢回禀。”

王莽听了一愣,安阳侯王舜是他族兄,博学多才,很有见识,是王氏宗族中除王莽之外最有才识的一个。他半夜求见,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

“快,请安阳侯进来。”王莽不加思索,立刻命道。

“遵旨!”

小黄门答应着出去。不多时,引领着身穿便服的安阳侯王舜走进来。王舜一见摄皇帝,立刻跪行大礼。王莽忙扶起道:“兄长,这里是后官,又值夜半,何必多礼。”

王舜起身,在王莽下首坐下。王莽直率地问道:“兄长,你深夜进宫,一定有要事,快说吧!”

王舜扫了一眼门口的黄门,道:“愚兄当然有话要说,可是……”

王莽立刻支开黄门,王舜才道:“日间群臣上奏,天降符命,摄皇帝应当做真皇帝。不知贤弟是否也有代汉自立之心?”

王莽轻轻一笑,不作正面回答,反问道:“如果我真的代汉自立,兄长觉得可行吗?”

“贤弟,万万不可。”王舜连连摇头道,“日间为兄不便当廷劝谏;又恐明日贤弟作出决断,因此深夜进宫,前来劝说。”

王莽见他深夜入宫,只为劝谏,深为所动,便谦和地道:“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不可以代汉自立?”

王舜道:“《周礼》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之道也。兄长为汉臣,仿效周公辅政。如果代汉而立,先坏了纲常之义,天下人会怎么看?况且我们王氏是外戚。前朝霍光专权、丁傅用事,这些外戚的结局都非常可悲,可见天下人怎样看待外戚。再者,汉室虽颓,但刘氏宗族都是天下豪强,有财有势,干预朝廷。贤弟废汉自立,刘姓岂能甘心?”

王莽却笑道:“非也。上天屡降祥瑞,昭示符命,摄皇帝做真皇帝,正是顺应天命。刘汉气数已尽。我会封孺子刘婴为王,也不会为难刘氏宗族。说到外戚,我与霍光、丁傅,不可等同。居摄三年,臣民归心,天下称道。我很少用强权逼迫哪一人。刘崇作乱,翟义起兵,我还没有布置平叛,他们内部就有人主动站出来自首,揭发他们,就连刘氏宗族的人也不支持。可见天下归心,并不是我让下边的人吹捧出来的。自古以来,天子之位,德者居之。秦朝苛酷,汉朝取而代之,如今汉朝倾颓不振,我应当取之。刘氏宗族虽盛,但只要不触动他们,谁愿意提着脑袋管这天下姓王还是姓刘!”

“世事并非尽如贤弟之意。而今天下谶讳泛滥,真伪莫辨。有人为迎合圣意,假报祥瑞,也不可知。贤弟需要明辨才是。”

王莽一听他竟怀疑符命是假的,不由得心中恼怒,但仍抑住怒气道:“那巴郡石牛、扶风雍石岂是随便造出来的吗?”

王舜却道:“为兄不想跟贤弟争论祥瑞的真假,为兄只想告诉贤弟,我王氏宗族荣盛至极,贤弟也已位极至尊,就差没有取代汉家名号,何必非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争那虚号呢!”

王莽闻言,起身慨然道:“我自幼苦读圣贤书,旨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正是成就平生之志的良机,我岂肯失之交臂。刘氏赢弱,汉室气数已尽,天命新朝取而代之。我主天下,非为一己之私欲,而为天下万民。豪强兼并是天下万恶之源,我主天下,必堵塞豪强兼并土地的道路,恢复古时圣人的井田制度。残酷的奴婢的买卖也必须禁止,‘天地之性人为贵’。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享受君王对他们的仁爱。”

王舜认真地听着,心里有些激动。想不到王莽竟有如此大志。但是直觉告诉他,王莽不像一个开创万世基业的一代英主,更像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儒生。儒生的幻想往往要落空的。王舜明白,王莽正处在狂热之中,任何人的劝说也不能使他回头。但是,自己还要作最后的努力,他打算从另一条途径上说服他,于是道:“贤弟执意代汉而立,将置太皇太后于何地?”

王莽果然被太皇太后问愣了,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这里的太皇太后就是王莽的姑母,汉元帝在位时的皇后王政君。王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外戚,最终在朝中显贵,也就是从王政君被汉元帝册封为皇后开始的。王莽从卑微的王氏子弟最终成为了人人敬畏的摄皇帝,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抑仗王政君的重用和提携。他们姑侄之间的感情本就很好,情同母子,王莽的野心越来越大,意欲篡汉,作为汉室之妻的太皇太后会答应么?王舜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王莽不再说话,便继续劝道:“太皇太后对我王氏宗族已经恩重如山,隆恩厚重,尤其是贤弟,更是情同母子一样,想必你也不愿伤害她吧!”王莽听了王舜的话,愣在那里,凝思了半天,最后才坚决地开口说道:“我不想伤害姑母,但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我的初衷,我会等待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