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白旗将士见四贝勒冲锋陷阵,都纷纷呐喊着杀上前去。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旗号,杜松看了,简直吓了一跳。
“这哪有一千人?一万也嫌少啊!”
不过,这时佯攻吉林崖的明军也已经撤回来了,两军会师,拼死血战,以求得能够突围成功,以图突围。虽然损失了很多兵将,但是大家都知道,要是冲不出去,今天就都死在这里了,于是都舍死忘生地冲。两白旗兵虽然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是无奈明军已经成了敢死军,一下子还真抵挡不住了。
皇太极的兵马如同打了鸡血,个个来了劲,冲锋陷阵,生生把杜松军给逼回了吉林崖前面的那一块平坡上。
片刻以后,八旗主力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赶到了吉林崖前,尽管杜松还在做困兽之斗,但残余不到八千的明军已全部被八个旗六万多人马团团围在了垓心,后金的胜利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努尔哈赤立马铁背山顶,看着面前的杜松人马,脑海里还在闪回着下午攻击明军萨尔浒大营的激烈战斗场景。
当时,明军砍倒营前树木,挖宽沟,设鹿砦,军士引弓搭箭,火器严阵以待。努尔哈赤见明军阵营整齐,旗帜鲜明,刀枪如林,便先集中所有炮火大肆轰击,然后才令两红旗兵将仰攻。代善亲自督军,冒着明营的火炮、火铳和弓弩,不惜代价地往上攻。
攻到近前,明军大将赵梦麟率兵迎战,两边的人马杀作一团,红旗军杀气不弱,但是明军的士气也高昂,一时间难分胜负。于是,努尔哈赤赶忙调来三千蓝旗兵马侧攻明军左营,又调三千黄旗兵马侧攻明军右营。左右夹攻之下,明军营寨砦栅被攻破,不能继续发挥防御作用,双方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肉搏战是一对一的战斗,明军吃亏在人数少上了,后金每三人对明军一人,谁胜谁负是不用说的。
那一场好杀,真是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啊!可怜两万多明军,只逃走了三五千人,其他的都做了辽东冰天雪地里的冤魂怨鬼了。
后金破了明军萨尔浒大营之后,留下少数兵将打扫战场,其余将士马不停蹄直奔吉林崖,又来解决杜松的一万两千兵了,其实这个时候,杜松手下充其量也就只剩下七八千人了,有战斗力的大概不超过五六千人。别的那些,都在前期被皇太极的两白旗打得差不多了。
杜松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道:
“唉!天不欲我成功,奈何奈何!”
这时小校报道,监军张全忠已然死在乱军之中。杜松心痛欲碎,身子一侧棱,好悬从马上倒栽下来。他目中喷着怒火,对明军将士撕心裂肺地大声喊道:
“不成功,便成仁!杀!”
皇太极见杜字大旗向自己白旗阵地冲来,陡然发一声喊道:
“放箭!”
顿时,箭如飞蝗一起射出。杜松身边兵将有不少身中箭矢坠马而亡。剩下的人则一边拨打雕翎,一边拼命向前疾驰。杜松身上也中了一箭,好在并不致命,他大吼一声,从身上拔出箭来,搭在弦上,向近处一个后金偏将射去。那偏将猝不及防,竟被射了个对穿!杜松抖擞精神,领着人马继续向西冲去。
但是八旗的人马太多了,光是倒下的人尸马骨就足够把杜松去路堵个严严实实的了,何况那些生龙活虎的八旗兵一个个都冀盼着立功封赏?于是,杜松就如同撞进了铜墙铁壁,怎样冲杀也杀不出去了。
杀来杀去,杜松身边只剩下数十骑了。他双目贯血,左突右冲,大呼杀贼。这时,皇太极飞马追上,拦在杜松马前,大吼一声:
“老将,四贝勒在此!”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人刀枪并举,大战起来。战不多时,莽古尔泰也杀将过来,弟兄俩一刀一枪双战杜松。杜松已激战半日,又有箭伤在身,哪里禁得起后金国这两员猛将的轮番纠缠?杀着杀着,莽古尔泰架住杜松的大刀,皇太极趁机一枪正中他前胸。可怜杜松一代名将,满腔报国之心,却连赫图阿拉的城墙影子都没见到,就在浑河岸边长眠不起了。
主帅一死,明军顿成无头之鸟,不多时便被后金军分割围歼殆尽。
明军主力西路军杜松三万五千人马只有参将龚念遂领了一伙败兵从后金兵的夹缝里匆匆逃生,正往尚间崖方向溃败。说来这龚念遂也是运气得很,三月初一上午他奉杜松命令护送辎重往下游寻水浅处去,浅处难找、辎重难行,一路磨磨蹭蹭,直到未牌时分,才慢慢吞吞渡了河东来,未待寻到萨尔浒大营,却迎头遇见参将李希泌领着大营劫后余生的败兵,不成行伍地落荒而来。龚念遂问明缘由,知道大营已成覆巢必无完卵,有心往吉林崖去救杜松,却见八旗主力气势汹汹杀奔吉林崖,自己连同收容的败兵刚刚四千人马,涓涓细流怎敢敌他滔天巨浪?龚念遂倒是有心率队迎敌,只是李希泌手下这帮惊弓之鸟,早就不寒而栗了,干脆,弃了辎重,轻装逃命吧!于是,败兵们在龚、李二将的带领下,沿着浑河往上游去,因为马林的北路军就在那个方向。
皇太极倒也不穷追,笑纳了明军丢弃的辎重,领着人马回营交令去了。
于是龚念遂这四千多败兵个个欢天喜地,纷纷庆幸自己捡了性命。不过,这场高兴并不长久,顶多持续一天一夜的功夫而已。
一天一夜之后的三月初三,皇太极们卷土重来,这次不光是白旗,黄红蓝等八旗一并杀到了。
对付一个惊弓怕弦的龚念遂,再加上四千败兵,难道竟需要后金举国的兵力么?非也。后金的主要目标是马林率领的明北路军,至于龚念遂,不过是因为他现在依附了马林,才很不幸地出了虎穴又进狼窝。除了在当时就已经成为历史的杜松西路军,马林的北路军是离萨尔浒最近的一支明军了。龚念遂、李希泌二将见了马林大军,就如在外受尽欺负的小孩子见了家里长辈一样,痛哭嚎啕地哀告马林,请他即刻发兵前去解救杜松西路军的余部。
谁知马林这个自命的儒将,根本不敢独自与后金主力交手,还振振有词地说道:
“杜将军三万余众,尚且被建虏一口吞掉,现叶赫兵未到,我北路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又怎能擅开兵锋?这也是杜将军不遵经略杨大帅将令的结果,明明约定四路同时进兵、同时合击,杜将军贪功心切,偏要提前出兵,致使孤军深入、身陷重围!我今若贸然与建虏交战,岂不也要步杜将军后尘,坏了经略大人的破敌大计?二位将军休要悲哀,这样吧,你们就在我北路军营中效力,待我东南北三路合军破了赫城,本镇定然奏明圣上,奖赏你二人的功劳!”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二将无奈,只得一切听从马林。马林遂分兵三处屯扎,监军潘宗颜率五千人马驻斐芬山,是为右营;龚、李二将率所部四千人马驻斡珲鄂谟,是为左营;他自己则与副总兵麻岩驻尚间崖,自然是中军大营,一万人。三营互为掎角,如遇后金进攻,也好相互策应。他还特别强调说道:
“根据目前战局变化的情况,我北路军决不可贸然行进了!我们现在的对策,就是防御!防御!再防御!”
就这样,北路军在尚间崖一带严阵以待,一方面待敌,防备后金铁骑突至,一方面待命,等待沈阳杨大帅新的方略。后金兵倒也没来进攻,交战双方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和谐的白天和一个宁静的夜晚。
三月初三这天,和谐告吹了,宁静也破灭了。天色将明,北路明军的三处营盘里,炊烟袅袅,香气袭人,正是早餐时分,催命的阎王就已经纷纷找上门来了。
找上马林的是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四旗,三万人马把尚间崖马林大营围得水泄不通,三比一,但是却围而不攻,“盘马弯弓故不发”。
找上潘宗颜的是正黄、镶黄两旗,一万五千人对付斐芬山明军右营五千人,也是三比一,也不急于发动。
找上杜松残部龚念遂、李希泌的是正白、镶白两旗,由皇太极领着一万五千得胜的悍卒狂将,对付斡珲鄂谟明军左营那四千多一点点的惊弓之鸟、怯阵之兵。
果然,当皇太极麾下的两白旗人马开始冲击与尚间崖相隔五里的龚、李营盘的时候,另外两营明军只不过象征性地鼓噪呐喊了一阵,冲到各自包围圈的后金兵阵前打了个照面,就又都回去了。恨得龚李二将咬牙恶骂,暴跳如雷。
其实龚、李二人的营盘扎得还是够坚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马林的中军大营还多费了些功夫。因为现在富勒哈山所有的明军战将中,只有龚、李二人跟后金交过手,识得八旗兵的厉害,所以安排防守的时候格外加料、特别小心。只是一样,他们的斗志已然崩溃,如何再敢言勇?自古以来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只能是两种:一种,再也不知道怕死,另一种,越加珍惜生命——这是“怕死”的另外一种说法。遗憾的是,龚李营中这四千余众,几乎无一例外都属于后一种,包括他们的两位将军。
这样无比珍惜宝贵生命的兵将,如何抵挡悍不畏死的虎狼?所以,当皇太极采取了正确的方式来对付他们的坚固防守时,这种防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了的。
踏平了斡珲鄂谟的皇太极率队回到尚间崖,本来打算协助父汗攻打马林大营,却不料这里的战斗也已经接近结束。
其实,连努尔哈赤都没想到,马林大营这边的仗会这么好打。四旗兵马也是采用与皇太极类似的办法,先遣步卒破坏外围壕砦,再派骑兵撒开铁蹄踹营。但是他们比皇太极那边更省了些力气,不为别的,只因为这边明军大营的主帅马林马总兵,在两军对垒的紧要关头居然失踪了!
这位马林马总兵,吟诗作对那是相当有才,得知左营被踹平,情知自己的大营也难逃厄运,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撤兵回开原。说撤兵,那是为了好听,其实就是逃跑,临阵脱逃。不过马林毕竟算得上是半个才子,带着一千多腿快的明军,居然一边跑,还一边想出了一副对子:
“四路兵知一路谬,八旗马看两旗先。”
不管马林怎么为自己的失败和临阵脱逃找辙,反正失去了主帅的北路军中军大营,现在堪称是溃不成军了。好在副总兵麻岩还算勇武,慌乱之中收拢诸军,顽强抵抗。只是军心已乱,大势难挽,麻岩血战片刻,竞死在莽古尔泰的大刀之下,一道冤魂不知往哪里投奔去了,马林的尚间崖大营也就此宣告不复存在。
中营、左营接踵瓦解,监军潘宗颜那五千人的明北路军右营又岂有独存之理乎?在斐芬山等得不耐烦的正黄、镶黄两旗饿卒,一窝蜂地扑向明营。在后金,是扫荡残敌,在明军,则是垂死挣扎,这一场好杀!只苦了阎王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那一帮子,生死簿在案头摊着,阴阳笔在手中攥着,勾名销姓忙得是不亦乐乎——不过,十成新死的鬼里面,九成九都是马林的部下。直等到连潘宗颜在内销够了四千明军,阎罗殿工作人员在斐芬山的现场办公方才告一段落。
八旗兵将天明即起闯阵杀敌,直杀到冷日平西,刚才在鲜血的刺激下,尽管杀得连刀枪都卷了刃,大家倒还不知疲倦,现在硝烟散尽,战场上一片寂静,悲风吹来,鬼哭呜咽,将士们的倦意却也涌了上来。
于是,努尔哈赤传谕全军,就在此处安营造饭,人马歇息一宿,明日清晨,全军回师都城赫图阿拉,准备迎战明东路军和南路军!
三月初四天不亮,后金大军拔营起寨向赫图阿拉行进,努尔哈赤特命皇太极率两白旗为后军,且防备叶赫部缀尾袭杀。大军走了约摸三四十里,后军遣人飞马来报,说叶赫部见马林兵败,胆怯不敢前进,已于昨天半夜收兵回叶赫去了。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道:
“就这种胆子也来跟朕争斗?这次就算便宜他们了!”
又对身边众将道:
“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明军了,首先要对付的,就是那个刘綎刘大刀!”这个刘大刀和他的东路军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是在去往赫图阿拉的路上。虽然宽奠堡到赫图阿拉的直线距离是三百二十多华里,但是因为山道迂回崎岖,显然是太长了些。
刘大刀曾经多次不无自得地对部下说过:“桓侯,战神也。綎何许人,得与桓侯齐一时名!为将者,不得不粗,不粗则无威、不粗则无勇;亦不敢不细,不细则无察、不细则无智。粗中有细,大将之谓,宜也!”
正是因为这位刘大刀的粗中有细,才使得这次本来就迂回曲折的进军更加迟滞缓慢。出了宽奠堡没多久,就到了后金的实际控制区域,刘大刀也就开始“细”起来了。队伍只要行军,就必须结成阵势才能走,而只要停下来,废话少说先给我扎起营来防御。
虽然安全,可是东路军这样子爬啊爬的,已经率军回到赫图阿拉休整了半天的努尔哈赤着急了,为什么?真要让这样的队伍全副装备最佳阵容到了赫图阿拉,没有破绽可寻,没有空子可钻,这就不是像杜松、马林那么好对付的了!
于是老办法,集思广益,找来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范文程、何和理、额亦都、扈尔汉等一千后金精英,就在赫图阿拉的尊号台开了个前敌军事会议。这是三月初四未初时分,相当于现在的下午一点来钟。
会议开得十分紧凑,并且通过了一个非常离奇的计策,那就是,假冒杜松的名义,命令刘大刀的部队加快步伐、轻装前进。
这个离奇的计策自然是皇太极首先提出来的,然后经过大家的补充和修正,终于完善起来,把理论上的荒诞性和实践上的可行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虽然真的杜松早就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已经驾鹤西游了,但是这并不排除派人冒充杜松手下调动刘綎并且获得成功的可能。因为连女真的小孩子都知道,萨尔浒就是打翻了天,身在赫城南面群山峡谷里暂时与世隔绝的刘缝也不可能得到一丝一毫消息,除非有人飞马专程送信。
飞马专程送信的人现在有了,不过不是杜松的人,而是从“抚顺额驸”李永芳带过来的人里精挑细选的几十个能言善辩的士兵,没敢选军官,怕刘綎或他的偏将们有谁见过,被认出来,士兵就比较好蒙混过去,谁记得小兵辣子啊!不过,这几十个兵已经得到承诺,回来之后就将予以破格提拔,并且还有可能成为后金某个将领或者大臣的东床快婿。
这几十个兵重新穿戴起大明的军装,打起杜松的旗号,顺着刘綎的来路就迎了上去,走了七八十里之遥,傍晚时分才在山里遇见了刚刚扎下营盘的东路军。
刘綎在深山之中遇见友邻部队,吃了一惊,问道:
“杜将军何以派你们至此?莫非赫城已下?”
假杜松军有一个小头目,二十郎当岁,脾气挺暴,从马鞍桥下革囊内取出一支令箭,正颜正色地说道:
“我家总镇同马总镇两路大军现已抵达建虏州都城下。总镇派遣末将前来,请刘将军火速进军,明日正午会攻都城!”
“明日正午?以我军的速度,只恐难以准时抵达……”
那假旗牌冷冷一笑,道:
“刘将军若仍是这样步步为营,莫说明日,就是再有两日,又如何到得了赫城!我家总镇有言,请刘将军务必日夜兼程、轻装前进!”说完,也不理会刘挺做何反应,拱手施了一礼,便要率队返回。“且慢!”刘綎一声断喝,手下亲兵立刻兵刃交举形成刀门,挡住那旗牌的去路。
刘綎目光炯炯盯视来人半晌,突然问道:
“我与你家总镇同为大军副帅,他为何以令箭调我,他就这样小觑我刘大刀么?”
“杨大帅发兵之前,有言在先:此次出兵,四路军中以我西路军为主力,杜总镇代他为前敌指挥,杜将军令箭,就是他杨大帅的令箭,刘将军,您莫非忘怀了吗?”
“呃,既然如此,你家杜将军为何只有令箭,并无一纸书信详述军机?”
“呵呵,人道刘将军粗中有细,看来纯属阿谀奉承!将军只有粗,哪有什么细?”“此话怎讲?”“末将带领这几十个弟兄,深入建虏腹地,闯关过隘,自是不易,若身带书信,被努尔哈赤得着,末将一死固不足惜,误了军机大事谁来担待?”
“这……”
“这还罢了,倘若努尔哈赤将计就计,岂不是还要连累刘将军你这东路军么?”
“这、这,哈哈哈哈!好,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不愧是杜将军的旗牌官!就烦你回去上禀杜将军,我东路军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凌晨拔营起寨轻装前进,正午时分定然赶到,与你家将军合攻赫图阿拉!”
第二天天不亮,刘綎就带着部队出发了,这次他们果然改变了作风,不再追求行则成阵、止则成营,而是一窝蜂地往前涌,辎重也甩在后头了,这样一来,东路军行军的速度当真提高了许多。
这样子部伍凌乱地走了几十里地之后,刘大刀的部队就来到了阿不达里冈,距离赫城五十华里。
一窝蜂的队伍走到这里没办法继续一窝蜂了,因为这里的路太窄了,一人一马走着倒还凑合,两个人并肩就得挤躺下一个。刘綎见前军堵住了,连忙催马过去,命令大家成一字长蛇阵,鱼贯而行。
这条可怜的长蛇,进了阿不达里冈的峡谷之后才发现,周围早就布满了打蛇的长杆。只听一声炮响,数万后金兵呐喊而起,漫山遍野招展的都是黄白红蓝旗号,除了跟随老汗王守家的四千精兵,后金举国之兵已经全数在此!
英武绝伦的刘大刀此时后悔晚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一个又一个地倒在自己眼前,到了最后,刘大刀自己也身负重伤、血尽而亡!可怜一代名将,临死都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刘綎一死,东路军群龙无首,又被困在这条狭长的峡谷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死路一条而已!霎时间,明军将士的尸体就将峡谷给填满了!后金兵杀到手酸,东路军就此瓦解。
皇太极与代善各领人马,奋勇追杀明东路军残部,一直追到了富察山。
东路军监军康应乾见前面已是富察山,精神大振,大声对身边的败兵喊道:
“弟兄们,再加一把劲,富察山有咱们的人!”
他说的没错,随同东路军一道出征的一万三千朝鲜兵,现在就驻扎在富察山上。当时刘大刀上了假杜松军的当,要轻装前进,嫌朝鲜兵累赘,才命他们护送辎重、缓缓后行,不想这一来反倒救了东路军残部,没顶之灾中居然被康应乾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这根稻草不但没救得了康监军,反倒把他给送进了枉死城。
朝鲜兵远离故国,战线太长,粮草接济不上,刘大刀又吝啬,不予援助,结果搞得朝鲜兵几天来食不果腹,饿得头晕眼花。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力气行军打仗?昨天下半夜得到刘大刀将令,要他们护送辎重,跟随前进。没想到今天早晨还没动身,就听见前面阿不达里冈方向乒哩乓啷已经干起来了。
朝鲜兵这次助明伐金,来了一万三千人,领军的元帅姓姜叫姜宏立,副元帅姓金叫金景瑞。正副元帅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情况有些个不妙,便开始商议自家的应对之策。
副元帅金景瑞年轻气盛,并且还有些正义感,便说道:
“元帅,刘总镇一定中了建州人的埋伏,我们是不是应该速传将令,火速进军救援?”
姜是老的辣,姜元帅捋髯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老弟,打仗这件事情不能光靠正义感。咱们这次出来,带着这一万多人马,可是咱的精锐,是咱们差不多一半的家当啊!国王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行军慢着点’,‘打仗慎着点’,‘撤退利索点’。陛下什么意思?就是不让咱们给他们卖命!”
金景瑞歪着头斜着眼想了想,又说道:
“可是如果按兵不动的话,只怕刘綎的军法难容啊!”
姜宏立面色阴沉地说道:
“我军挨了好几天饿,怎么不见刘大刀送过来哪怕斗米升粮?遭难想起我们了?你看看满营将士有一个跨得上战马、抡得动刀枪的么?按兵不动,哼,按兵不动就算对得起他!好赖咱这还算是站脚助威呢!要依本帅的脾气,早就回去了!这样吧,大家既然一起来的,给他个面子,咱们先观望观望再做道理。刘总镇要是胜了呢,我们火速出兵,他也不能说咱们什么;要是战败了,呵呵,还有谁来追究我们的责任呢?保存实力,这才是忠臣的做派呢!”
金景瑞低头想想,也是,我们要是糊里糊涂冲上去,弄个全军覆没,回去怎么跟国王陛下交待?客军客军嘛,做客来的,壮壮声势、充充门面而已,谁还真玩儿命啊!
俩人随即传令:
“全军官兵严阵以待,有妄出辕门一步者,杀无赦!”
一万三千朝鲜兵就这么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刘大刀被后金一口一口地吞进了肚子。
很快,山下就传来一阵喧闹,嘹营兵丁跑来报告,原来代善、皇太极率黄白四旗三万人马已将富察山朝鲜兵大营团团围住!
姜金二人来到辕门,只见富察山已经水泄不通了,八旗军旌旗招展刀枪明亮,一副跃跃欲试要攻山拔寨的架势。
姜元帅这块老姜也没了主张,此时,只听得后金兵丁们高喊道:
“朝鲜元帅听了,我家四贝勒有话要讲!”
姜宏立连忙三步两步地登上辕门,拱手道:
“四贝勒请了!姜宏立在此恭候大驾!”
皇太极纵马往山坡上走了一段,带住马,不怒而威地说道:
“大金与朝鲜本是兄弟之邦,两不相犯。皇太极知道姜元帅此来,乃是被明廷胁迫,并非本意。于今之势,明四路军已灭三路,你们又何必替他人受过、坐以待毙!皇太极指你一条明路,为救你们这一万三千人马,不如反戈易帜,与我大金化干戈为玉帛!”
姜宏立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又回头看了看金景瑞,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姜宏立拱手对皇太极说道:
“四贝勒洞悉我心,仁厚宽弘,就是我一万三千朝鲜兵将的再生父母!我军愿降,请四贝勒进营点兵受降!”
说罢,一挥手,手下吱呀呀大开辕门,迎接皇太极进营。
皇太极正要飞马上前,却被代善拦住,疑虑道:
“八弟不可轻信!”
皇太极深情地望了大贝勒一眼,毅然地说道:
“王兄不必担心,我料朝鲜兵已无斗志,我孤身进营,正可显示我军诚意,促他早降!”
说罢,一抖马缰绳,马如龙飞进了朝鲜兵营辕门。
过了半晌,代善也不见敌营中动静,心中急躁,正要命兵丁攻营,只听朝鲜营中鼓乐大作,接着,遥遥望见朝鲜兵将列着队走出大营,姜宏立、金景瑞也在马下步行,亲自为皇太极牵马坠镫,队伍的最后则是那一千明军败兵,也一道降了。只是被康应乾从后营小门溜走了。
代善激动地与皇太极拥抱在了一起。
伐金明军如今还剩下最后一路,李如柏的南路军。李如柏这位少爷军官,带出来的也都是中看不中吃的少爷兵,在听到螺号声后给吓得亡魂丧胆,以为后金伏兵来了,赶忙拼命逃跑,结果自相践踏,生生踩死踏伤了一千多人!
萨尔浒大战,就这样结束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明朝的衰亡,后金的兴起,都是从萨尔浒大战开始的。在这次战役中,后金军运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在五天之内连破四路明军,歼敌五万余人,大获全胜。从此以后,明廷在辽东无军可调,完全处于被动和守势。
萨尔浒大战结束后,努尔哈赤下令将堆集得小山似的战利品——甲胄、兵仗、衣物、枪炮等,按军功进行分配。又下令休整士卒,牧放马匹,修缮器械,等待时机,准备拿开原、铁岭和叶赫开刀了!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中两个多月已悄然逝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披上了夏日的盛装。草木葱茏,繁花似锦,到处都显示出无限生机。
在赫图阿拉的汗王宫里,开原回来的细作正在向努尔哈赤汇报城内的情况:
“汗王,开原城内一切已恢复正常。守城将领还是那个在尚间崖战乱中脱逃的总兵马林。他现在整日花天酒地,纵情取乐,对整个开原根本没做任何防卫部署。”
“开原的文官是谁主事?”
“现在,开原道韩原善不在署,以推事郑之范摄道事。此人在用兵上毫不用心,但却在大肆搜括民财。虽家财万贯,仍然贪得无厌,现在连朝廷拨下来的军饷粮草都被他克扣变卖,据为已有。听说,把总朱梦祥到开原领粮饷,一个月也没有给他,弄得各军士兵变卖衣物,到处公开抢劫,依然吃都吃不饱。士兵们怨声载道,毫无斗志,有的甚至偷偷逃跑。马匹因无粮草,吃了麻杆,一天就死了好几十匹,实在无计可施,士兵们只好将马匹放到城外水草茂盛的地方,趁青喂养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