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过后,皇太极上前一步,朗声奏道:“父汗,想要征讨大明,必先攻打辽沈之地,而要想攻下辽沈,抚顺为首。而欲占据抚顺,则需要大破边墙!”
努尔哈赤一听,这皇太极和昨晚上说的有些许差异,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皇太极当然明白这声“哦”的潜在意思,昨晚回去之后,他又将整个战局思考了一遍,才想出了现在的办法,他慢慢地说道:
“父汗,多年以来,明朝以边墙为界,我族人越过边墙就遭杀戮,实在是欺我太甚。儿臣以为,不如先破其边墙,扫除我进兵辽东障碍,然后挥师南下,直捣抚顺!”
何和理听了点点头,附和道:
“汗王,四贝勒所言极是,破除边墙,明朝便不能再以此欺我御我。我八旗以骑兵为主,破其边墙以后,铁骑再无障碍,大军可任意进入明境,攻城略地犹如反掌!”
皇太极感激地看了一眼何和理,继续说道:
“父汗,破除边墙之后,还不能即刻强攻抚顺。明廷在抚顺屯兵数万,城池又甚是坚固,我军仰攻必定艰难,若是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则挫伤我兵锐气。大军初发,首战不宜伤动元气!”
“抚顺关还有几天就是例行的开关贸易日子了,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派人混进城里,先去摸清城内防御情况,待我大军攻城之时再趁乱打开城门,这样我军应可事半功倍地攻下抚顺!不知父汗意下如何?”
努尔哈赤听到这里微微点头,然后扬起重眉,神色严肃地说:
“你说得很好!大兵初动先克抚顺,这是朕的既定战略。不过四贝勒所说的利用开关贸易机会,本汗倒未曾仔细想过,看来众人拾柴火焰就是高啊!”
文武百官都被汗王的谦逊态度所折服,也被他的深谋远虑所鼓舞,大家个个热血沸腾,急切地盼望开赴战场。四大贝勒听努尔哈赤说完,也都齐刷刷大声说道:
“愿听汗王差遣!”
努尔哈赤目光炯炯地站起身来,步伐沉稳地踱了几步,然后猛然转过身,声震屋宇地发布命令:
“我八旗将士明日出兵征讨明贼,所有人马分为左右两翼,先拆除边墙,然后分兵各进。朕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率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四旗为右翼军,去攻打抚顺城。大贝勒代善、阿敏,率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为左翼军,去攻打东州堡和马根单堡。”
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沿着苏克素浒河畔的大道飞驰前进,马首所向,正是大明辽东重镇抚顺关。
皇太极遥望着抚顺关的方向,不禁说出声来:“抚顺,看你还能挂几天大明旗号!”不由冷笑两声,心情大快,这才回到自己的大帐内歇息。
努尔哈赤率领右翼伐明大军离开界藩城的时候,正是四月十四日的四更时分。那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隐入云层,八旗将士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拔寨而起了。皇太极随了父汗圣驾,来到浑河岸边。
父汗翻身下马,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以及随驾大臣们也一起跳下马来,皇太极知道,马上就要举行祖饯仪式了。
果然,努尔哈赤领头,群臣一起在河边转身跪倒,向赫图阿拉方向叩头祷告,请祖宗保佑这次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汗王站起身,接过礼官递上的酒碗,将酒缓缓洒落在地上。然后在众臣与侍卫们的簇拥下,上马向西进发,旄头所指,正是抚顺关城。
车粼粼、马萧萧,大军行不多时,天便阴沉得紧,到五更时候,雨竟下起来了,先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终成滂沱之势了。
抚顺城是一座繁华的边城。明朝很早就在这里驻军了,因为这里地处女真与中原之交,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驻军也带来了抚顺市面的繁荣。四方商人纷至沓来、云集于此,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同大明驻军交易买卖,后来看到女真就在抚顺关外伸手可及的地方,便很自然地又进一步把生意触角伸向了关外的女真。女真地区盛产马匹、人参、貂皮等特产,这也正是汉族达官贵族所需要的。于是,边城的马市贸易就这样自发地兴了起来。
后来,明朝官府见有利可图,便插手其间,使这种最早起于民间的交易带上了官办贸易的色彩。官府规定,每月初一和十五进行马市交易。一到这个日子,人们就进进出出,把抚顺关弄得热闹非凡。
明朝镇守抚顺城的最高官员是游击将军,统兵五千。皇太极随父汗出征伐明的这个时候,抚顺的游击将军是李永芳。
这李永芳不到四十岁,年富力强,正是好时候。他身材高大,颇有些武艺,曾到朝鲜参加过抗倭战争,因战功卓著,才被升为游击将军。
对于眼前的局势,李永芳是又着急又害怕。这位游击将军清楚地知道,他所驻守的抚顺城,是大明辽东的边防要塞,又重镇孤悬地临近后金都城,自然是女真的“眼中钉”、“肉中刺”。努尔哈赤没有动作便罢,只要他一对天朝用兵,势必先夺辽东,而抚顺城更是首当其冲,靠抚顺这区区五千兵马,又怎能抵挡得住后金倾全国之力的致命一击?
是以,李永芳这些天来一直寝食不安,已然派亲信向辽东巡抚李维翰告急,并要求上司火速增派援兵。
这日,李永芳正召集部将一起商量抚顺城的防务事宜,忽听手下军士来报,那军士言道:
“启禀大人,外边纷纷传言,说明天月半大集,将有三千女真商人进关贸易。”
一个叫作杨玄庭的把总若无其事地说:
“这点小事也值得禀报?抚顺城开关贸易以来,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不是人来人往?”
“各位大人,卑职以为,我抚顺城,关雄城坚、固若金汤,即使女真人有诈,轻易也不会被他们攻破。更何况,前几日便已向辽东巡抚李大人求援了。”
李永芳想了想,终究守土责重,不敢稍有闪失,便命令道:
“各位将军,不管事情是真是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这样吧,关贸照常,不能让商贾百姓察觉到什么,这样不利于稳定市面。同时,又要警惕女真人当真谋我城池,请诸位将军带领各自人马加强戒备。”“是,末将遵命。”
虽然如此布置一番,李永芳心中依旧不敢托大,便带上几名侍卫,亲自上城巡查。
天空阴云笼罩,城外四野寂寥,各门平静,并没有异常情况发生。李永芳心神略微定了一些,这样的大雨,既不利于行军,更不适宜攻城,看来女真人至少今晚不会冒犯抚顺了。想到这里,他高枕无忧地上床睡觉了。
李永芳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用懒散慵惰的明朝官兵的常规来套努尔哈赤神勇的八旗健儿。女真人常年在朔方边外艰苦环境中挣扎生存,根本不在乎什么风狂雨暴,八旗将士更是顽强卓绝,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皇太极已然无声无息地把抚顺城围得水泄不通了。
后金大军在抚顺关外安好营寨的时候,曙光才刚刚在东方的天际朦胧初现。皇太极远远望了一眼抚顺城暗灰的城头,便策马赶往父汗新扎的大营。
汗王努尔哈赤也在远眺抚顺关。几年前,他就跟李永芳打过交道,那时,他刚刚吞并了乌拉部,准备移兵海西,讨伐叶赫女真。这时明朝出兵干预,面对这种局面,羽翼未丰的建州都督只得隐忍,写了一封言辞卑下的求和信件,亲自送到抚顺,呈递给李永芳。李永芳当时好威风、好杀气!可惜努尔哈赤虽有雄心壮志在怀,也不得不佯装恐惧,唯唯诺诺地讨好这位大明镇关将军。
不过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了,今天我努尔哈赤再也不用低眉垂首地看你李永芳的眼色行事了,恰恰相反,今天我要你看看我怎样收拾你,收拾你们的大明!
第二天,皇太极派去的吐伦世和他那五百个扮成马商的兵卒,很容易地就混进了东门。
抚顺城东关里里外外顿时热闹非凡,不仅贸易市场人头攒动、买卖频繁,就是附近的旅店客栈、饭庄酒肆,也都因为这场大交易而活跃了起来,出来进去的人群,不一会儿就把城门守兵搞得晕头转向了。
这时候,吐伦世那帮子假马贩子突然发作,一个个亮出了刀枪,跟守城的士兵厮杀起来。
假马贩子们一边杀还一边高声呐喊:
“后金大军杀进抚顺关了!冲啊!杀呀!”
仓促应战的明军这时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把城门关闭起来,然后派人把这些突发情况飞报游击将军李永芳。
正在将军府内吃着早饭的李永芳,此刻也听到了城外远远传来的惊天炮响,李永芳毕竟心里有事,赶紧从墙上取下宝剑,飞身蹿出房门,正和那个报信的兵丁迎面撞了个满怀。
李永芳猝不及防,险些被那小伙子撞倒在地上,他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喝一声道:
“慌什么!又不是八旗兵攻城!”
那兵丁连忙单腿跪报道:
“禀报将军,正是八旗兵攻打东门了!”
李永芳真恨不得使劲抽自己这张臭嘴几下,怎么这话也说得出来!
他定一定神,问道:
“有多少人马?”
“黑鸦鸦的,数不清。”
“啊!快,快快备马!”
天色大亮的时候,抚顺城最高军事将领李永芳终于出现在东门城楼这个最需要他的地方。天已然放晴,光线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远的地方,只可惜这不是远眺美景的适宜时机。心情紧张的李永芳手扶垛口,向城外仔细观望,只见抚顺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被无数的八旗兵将团团围住了。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旗幡招展,黄白红蓝四种颜色看得他心惊肉跳。
然而最让他吃惊的,是八旗营中隐约可见的那把黄罗宝伞,他心中骇然一凛,惊呼道:
“啊,努尔哈赤也来了?难怪后金兵来势这样凶猛!”
李永芳扭头看看自己这边,将士们虽然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但情绪显然都很紧张,有些人甚至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慌、畏惧。这也难怪啊,抚顺守军平素便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般真刀实枪的阵仗?
就在这时,混入城内的那五百个假马贩子在吐伦世的率领下,猛杀猛砍牵制住了守城明军的一部分兵力,城外的八旗兵则趁此机会越过护城壕沟,把云梯架在了城墙上。两面夹击,守城明军的处境十分艰难了。
守城的士兵赶忙拼命抵御城外的敌军,他们一个劲儿地朝下打着灰瓶、炮子、滚木、礌石,有些还放起了火铳。八旗兵一个个惨叫着跌下去,但又一个个地攻上来。
而城里,已然展开了巷战,在城里巡守的明军已伤亡过半。更令李永芳气愤的消息是:在八旗兵将的攻击下,明军的一些守将已然放弃战斗,临阵脱逃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李永芳声音都变了:
“斩斩斩!临阵脱逃者,不管多大的官,全给我斩!”
可惜的是,现在李永芳连斩逃兵逃将的人手都派不出去了,因为他的手下已然是伤亡惨重,城上城下死尸累累,血流漂杵。
攻城后,努尔哈赤双手向下一压,朗声说道:
“用兵之道,自古便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说,能够不战而胜,才是兵家的最高境界啊!至于什么非我族类便不可招纳,此说简直昏庸之至!我后金志在天下,焉能如此狭隘?非但中原汉人可为后金所用,将来若能人主中原,还要开疆拓土呢!一个小小的李永芳都容纳不下,还怎么平定天下?给李永芳传信,希望他弃城投靠我军。”
此刻,东关城楼上的李永芳,一面指挥守城兵卒拼命抵抗内外的八旗兵,一面还忙里偷闲地频频遥望西关方向,只希望能看到辽东巡抚李大人发来的救兵。可是看来看去,却看来了后金一彪人,只好听天由命了!
李永芳心中正在为要不要舍命死战而犹豫,八旗兵却突然停止了攻击,齐齐闪开了一条通道。把眼望时,一马飞至护城壕边,马上那人身着中原文士衣冠,拱手高叫道:
“李将军!我乃辽东秀才范文程,现已归顺后金汗王。汗王圣旨在此,请将军自去看来。”
范文程虽然只是区区一个秀才,并未中过举、做过中原的官,但清奇隽秀、文采焕然,在这辽东一带确是小有令名。
正在胡思乱想,一封箭书已然射在城楼迎门柱上,这便是范文程所说的“汗王圣旨”了!李永芳心中疑惑,我又不是你后金官吏,何以有什么圣旨到得我的手里!疑团纠结,便不敢怠慢,快步上前取下细看,得知信中的意思,背着手在城头上可就转开磨了,甭管怎么说,他李永芳也是大明朝的命官,有守土护城之责,开城献关背主降贼,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见李永芳这般形状,范文程知道必须再给他加点油,拱他一拱。于是在马上高声喊道:
“李永芳,大明朝奸臣当道宦官弄权,有功之臣不加升赏反遭屠戮,黎民百姓不堪重负火热水深。你今日开城献关,非但可以保住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住了全城的黎民百姓,为官一方,护佑百姓,这就是最大的功劳啊!如若死守不降,城池一破,玉石皆焚!将军一人赴死还是小事,可怜抚顺城一城的生灵为你殉葬,将军你又于心何忍?生死关头,何去何从,将军你要当机立断啊!”
但毕竟开城献关兹事体大,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倒是一名家丁促使李永芳下了决心。
这名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带给了李永芳两个坏消息:
“将军,大事不好!冒充马贩子混进城里的八旗兵正围攻游击府,游击府眼看不保!西关守将被流矢射死,西关军心大乱!”
完了!李永芳顿时脸色大变,回头一看,游击府、西关两处地方都是大火冲天,不问也知道那两处已然危在旦夕了。
恰在这时,因见李永芳迟疑不决,东门外八旗阵中战鼓重又响起,数万士兵严阵待进,呐喊声海啸雷鸣般动地惊天。再看自家兵士,战死者惨不忍睹,负伤者痛苦哀号,幸存者则失魂落魄、惊惶失措,一个个躲在垛口后面,斗志皆无。李永芳不由得仰天长叹道:
“万岁,此非臣不忠王事,实在是不忍满城生灵涂炭啊!”
顿一顿,狠下心来传令道:
“全军停止抵抗,举城投降汗王!”
李永芳在道旁自缚跪迎,皇太极下马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说道:
“将军真识时务者也!将军暂且委屈片刻,待我禀报父汗,请他老人家亲自为将军解缚!吐伦世,你在此陪伴李将军,还要约束我兵,不得擅入城门一步,一切等汗王定夺!”
说罢,皇太极兴奋地跳上战马,向大汗努尔哈赤的营帐飞驰而去。
其实此刻努尔哈赤也已然知道了前方的局势,他正在和身边的文武官员议论进城之后当如何处理一应事务,这时见皇太极策马飞到,遂朗声笑道:
“我们的大功臣来了!”
皇太极诚惶诚恐,拜倒道:
“父汗令儿臣无地自容了!这都是父汗的洪福、将士的功劳,儿臣岂敢贪天之功!”
“唔,你还真有些个雅量啊!好!不管怎么说,招降的计策是你出的,五百内应也是你派的,我军拿下抚顺,记你头功总不算为过吧?”
汗王这样一说,在场的人便都拥过来向皇太极表示祝贺,闹得皇太极脸红起来。
热闹一阵之后,皇太极突然想起来李永芳还在城门口绑着呢,便对父汗说道:
“父汗,抚顺守将李永芳已然投降,现正束手自缚,在东门迎接汗王人城呢!”
“啊呀,失礼了,朕这就去东门安抚这位识时务的俊杰!你们大家记住,任何人都不可以对李将军表示丝毫的轻蔑!我后金要想入主中原,李永芳这样的人越多越好!来,传令各旗整顿人马,随我一起入城。”
“喳!”旁边的将军、大臣一起答道。
“还有,皇太极,命你持我节旄传令各旗,对城中军民人等,一不准掠其衣物,二不准淫其妇女,三不准令其夫妻父子失散,违此三不准者,杀无赦!”
努尔哈赤御驾来到抚顺关东门,果然看见李永芳五花大绑地跪在道旁。
李永芳本来已然让皇太极搀起来了,此刻看见黄罗宝伞逶迤而来,伞下御马之上那位汗王端庄严肃不怒而威,不是努尔哈赤又会是谁?不由得双膝一软,重又跪倒尘埃。
努尔哈赤却没有用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对待李永芳这员降将,不容李永芳多想,努尔哈赤已从马上跳了下来,疾步趋至李永芳的面前,双手托住了李永芳的腋下,就想把他搀起来。
这下出乎努尔哈赤意料,因为他开始的时候只是虚搀了一下,并未使出全力,李永芳这一不配合,出笑话了:堂堂后金天命汗没使上劲,腿一软,反而被李永芳坠得也跪在了地上!
要说还是努尔哈赤,有帝王胸怀,灵机一动,朗声说道:
“李将军,你舍虚名顾大义,我替抚顺军民为将军一跪!”
此语一出,李永芳热泪盈眶,不仅如此,在场的抚顺军民也都感动非常,大家全都跪下了。
皇太极见状,急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跪在父汗面前,沉声道:
“天命汗王体天悯民,是我后金万民洪福!大汗万岁!”
这一来,所有的人全都跪下了,跟着皇太极放声高呼: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这时跪行几步,搀住了父汗,一边往起站,一边说道:
“请父汗为李将军解缚!”
努尔哈赤很满意皇太极处事的机灵劲儿,他一边给李永芳解着绳索,一边在心里想,这个四贝勒看来倒真能成大器啊!
李永芳受了努尔哈赤半真半假的一跪,身上的绳索也被努尔哈赤亲手解开,这时候,他的心理防线算是彻底崩溃了。
就这样,李永芳归顺了后金,努尔哈赤允其自行招兵扩充军队。
努尔哈赤环视一下诸臣,又庄重地补充道:
“我后金志在天下,今后不光要有强大的女真八旗,还要有强大的蒙古八旗,强大的汉军八旗!抚顺军民既已悉数归顺后金,即是朕的臣民,与女真各部一般无二!任何人都须善眼看待他们,不得使他们父子、夫妻、兄弟骨肉离散!他们的马牛、奴仆、衣物,仍然属于本主所有,我八旗无论何人都不得私加掠夺,违旨者,杀无赦!”
努尔哈赤这道口谕传出,又是引发了一阵欢呼。后金汗王这般宽宏大量,不仅出乎李永芳的意外,更让全城军兵、百姓感恩戴德。
恰在这时,代善和阿敏的左翼军那里也派人传来捷报,他们也顺利地攻克了东州和马根单。
汗王努尔哈赤闻讯大喜,急忙传令各部,论功行赏,大犒三军。
三日后,辰初时分,努尔哈赤会合了代善、阿敏,两股军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八旗军凯旋东归。
第二天上午,大军东行刚刚一个时辰,奉命断后的皇太极便发现极远处隐隐有烟尘扬起。凭经验,便知那定是有兵马行动,可是,左右两翼大军都已经班师,八旗中还有哪支队伍比自己的正白旗还要靠后呢?怕不是明军尾随而来吧?
想到这里,皇太极连忙一面派遣几匹快马前去哨探详细,一面命令本部将士边行军边做好迎敌准备。
大军又行了数十里路程,派去哨探的那几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儿郎一个个跑得大汗淋漓,当先一人老远就喊道:
“四贝勒!是敌军,是敌军!”
“打的什么旗号?”
“‘张’字旗号!”
“‘张’字旗号?”皇太极略一沉吟,自语道:“莫非是明朝的广宁总兵张承胤?”
那儿郎连声称“是”。皇太极接问道:
“有多少兵马?”
“我们几个远远察看,看他们约有数万人马!”
皇太极又详细问了他们一些敌军的情况,这才吩咐道:
“传令下去,我军照原速前进,不可贸然行动,待我请汗王示下再做道理!”
说罢,双腿一夹胯下战马,便向父汗的中军方向疾驰而去……
身在中军大营的努尔哈赤听罢皇太极报来的紧急军情,并未见有丝毫慌张,只是淡淡一笑,对众人说道:
“张承胤从军多年,在明军中算得是一员猛将,这次敢尾随我军东来,就看得出他还是有点子胆气的!不过,遇见了我八旗劲旅,只恐怕他这一世英名,就要付诸流水喽!”
众将听汗王如此说,也都哈哈大笑。
皇太极躬身道:
“父汗,此人既是猛将,我军何不利用这一点,设个圈套破他?”
努尔哈赤不由得看了一眼军师范文程,二人会意地微微一笑。他们俩方才行军途中还在念叨,论起四大贝勒用兵特点,二人不约而同地认为四个贝勒都有勇力和胆略,但若说起智谋和心机来,恐怕就要属皇太极为最了。如今听皇太极又要用计,自然相顾而笑了。
范文程喜盈盈地对皇太极拱拱手,问道:
“四贝勒有什么高明的计谋?”
皇太极听得汗王此语,当即脆声应道:
“是,此地向东不足三十里,有一处险绝山谷,唤作‘北峪’,两边俱是山壁,只中间一条大道,我们只要在两侧山上埋伏下精兵,这里就必然是歼灭张承胤的铁口袋、铜网罗!”
范文程听了笑一笑,鼓励地说道:
“想必四贝勒一定有好办法把张承胤的数万大军引进北峪这个要命的口袋了吧?”
皇太极谦逊地向范先生拱拱手,说道:
“小侄想得不是很周全,说出来范先生万勿哂笑!”
转过脸去,皇太极又对父汗说道:
“父汗!儿臣想过,我们可用诈败的计策,杀一阵、败一阵、走一程,几阵下来,不就把张承胤的人马引进北峪了么?”
阿敏听到这里,不服气地说道:
“那张承胤好歹也是大明一镇总兵官,必然熟读兵书、饱览战策,岂肯受你摆布,眼睁睁看着口袋还望里面钻?”
皇太极微微一笑,说道:
“二贝勒,我两翼大军乘得胜锐气凯旋而归,沿途明军大都龟缩各自营垒,不敢撄我大军锋芒。唯独张承胤锲而不舍、尾随而来、志在必得,你道他凭着何来?他凭的是视我军如无物的狂傲心态和对自己兵将实力的过分自信!对付这样的敌人,我们正可示之以弱,诱敌深入,进而将其一鼓而歼!”
汗王听了,略一想,便点点头道:
“嗯,是这个道理!打仗,就是要摸透对手的脾气,古人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呃,四贝勒,如果这仗由你来指挥的话,你又该怎样调兵遣将呢?”
皇太极略作沉吟,才回奏道:
“若由儿臣指挥的话,儿臣当命前队两旗,各遣精兵、不携辎重,兼程向北峪衔枚疾进,在峪中两侧的山林之内偃旗息鼓埋伏妥当。一则行动必然迟缓,容易贻误战机;二则行迹不易隐秘,恐被敌军窥破。再者,我伏兵居高临下,一可当十,这样两旗兵战力陡增,不啻十余万军众,何况还有我其余六旗助战,应该足够了!”
皇太极不慌不忙,侃侃道来,众将听了俱都点头称是,只有阿敏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
“嗯,其余各旗怎么分派呢?”努尔哈赤又问道。
“中军四旗,照常前进,不受后营战况左右,进了北峪,也先不做停留,可沿峪中大道继续东行,待敌追兵大部进至峪内,再扎住阵脚,候我伏兵发动,再一起掩杀!”
“好!”努尔哈赤叫一声好,又问道:
“不用说,后军两旗便是钓鱼的诱饵了?”
“差不多是吧!”
“差不多?这话什么意思?”
“父汗,后军两旗轮番诱敌,但是这钓鱼的诱饵仅有后军两旗还不太够。”
“哦,还缺什么?”
皇太极神色严肃,垂首奏道:
“还缺父汗一顶黄罗宝伞!”
众将中那些脑筋慢的,还没明白皇太极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努尔哈赤已对皇太极的计策了然于心了,他哈哈笑道:
“只要我军能全歼张承胤追兵,慢说用我一顶黄罗宝伞了,就是让朕亲自出马诱敌,又有何妨!”
“父汗万金之躯,怎好亲冒矢石?有此黄罗宝伞已足够引诱张承胤这个莽夫了!”
听了半天的范文程这时问道:
“四贝勒,倘若张承胤大军追到北峪,却狐疑不入,甚至退兵远遁,又当如何?”
“范先生,张承胤藐视我军、贪功心切,必然甘冒风险而不肯前功尽弃。退一步说,假如他当真退兵不追,岂不正好让我遂了平安班师的初衷?为大将者,当见机行事,适可而止。初衷既然实现,未必非要节外生枝。范先生,小侄所言,可有舛错乎?”
“呵呵呵呵,好一个见机行事、适可而止!大将之才、大将之才啊!”范文程摇头晃脑地称赞着,看来,他对皇太极的才智、远见已然是非常满意了。
努尔哈赤对自己的这个八皇子也很满意,特别是听他对范文程一口一个“小侄”地自谦着,心头不觉暗喜,这才是为人君的襟怀啊!
努尔哈赤按照皇太极刚才的设想,分派代善、阿敏各率本部精兵前去设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率两旗拖后诱敌,自己亲率中军四旗继续前行。不过,那顶黄罗宝伞却当真留给了皇太极。
就在后金八旗设定圈套之后,明军广宁总兵张承胤果然率领数万大军追了上来。
这张承胤不愧是一名勇将,领着中路军追上金兵后队之后,也丝毫不怠倦,立即下令大军杀了过去。他自己更是冲在最前头,高举大刀直扑向皇太极。
皇太极哪里能示弱,一面命部下稳扎稳打,一面挺枪策马迎了上去。他知道,演戏就要演的逼真,若是两三下就被打败了,可就露出破绽了,戏也就没有办法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