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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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奇士相助迎献帝 许都得主撤西征

夜很幽静,寒风呼啸着,凄凉的环境烘托出兖州城很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寂静。

曹操登临城头,静静俯瞰夜幕笼罩下的兖州城。“主公,该休息了。”荀彧关切地说。

曹操似乎没有听见荀彧的话。他在冥思苦索:六年了,从讨伐董卓到现在,创业的艰难,败北的辛酸,胜利的喜悦,濒临死亡的恐惧……如今,总算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主公,你又诗兴大发了。”荀彧为他披上大氅。

“荀彧,你觉得我的诗才如何?”曹操扯了扯大氅的对襟,扭头向着荀彧。

荀彧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曹操鞍前马后多年,深知他的问话方式:提问之时,答案早已揣在自己心中。

“你怎么不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

这个别人认为能深入曹操五脏六腑的谋士,在催问下来不及作更多的斟酌,只好择些较为动听的话来回答。

“全军上下,谁不知主公诗才超群。”

曹操似乎对这种回答一点也不满意,他对着黑漆漆的夜空,长声叹道:“如果我只懂得吟诗弄文,那该多好啊!”

荀彧明白了曹操在思考什么。

这时候,丁夫人在曹仁、夏侯惇、满宠等人的簇拥下也登临城头。

“主公,该回府休息了。”丁夫人倚在曹操身边。

三十多岁的丁氏,作为曹操的原配夫人,她始终弄不明白丈夫的心思,也许是戎马倥偬、疆场拼杀的生活使丈夫变得冷峻起来。对她,曹操总是难以付出更多的热情,她是一位熟经书、懂礼仪,颇具大家风范的女子,她深爱曹操,她越是对他关怀备至,换来的却是更大程度的冷漠。

曹操是人,是男人,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他反感那种既要依附男人又想把男人控制于股掌之中的女人,对于大贤大德的丁氏,曹操对她是敬多于爱。

他让丁氏回府

他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比之于董卓、王允、袁绍、刘表,我曹操如何?”

论及这班人,荀彧就滔滔不绝,大发宏论了。

荀彧这番娓娓宏论让曹操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事实上,曹操不过是借荀彧之口说出自己的心思罢了,至少说是验证了自己对董、王、袁、刘之辈的评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曹操还记得孟子这段至理名言,感觉体内充溢着一股巨大的能量,他喜读孟子的文章,那至深至诚的哲理,那无可辩驳的雄论,使他从小就对孟子的文章一往情深,但他始终不理会孟子的仁义思想。

“父亲,何谓‘仁’。”十四岁的曹操问父亲。

曹嵩拈须笑道:“为人不忍为‘仁’,‘仁’即善矣。”

“纣王、始皇、高祖哪个最仁?”

曹嵩答:“高祖仁,故天下人归附之,纣王、始皇无道,故天下人口诛笔伐之。”

“父亲,儿认为孔孟的‘仁’虽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一位经纶天下的君主单靠仁义持国是万不可能的,高祖初居项羽之下,待时机成熟而一举吞西楚,此乃智术权谋的效力。”

曹嵩拈须大笑,想不到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对治国之道有如此这般见地。

荀彧见曹操凝神遐想,揣想他步入了历史烟云之中,曹操的思维方式很独特,他考虑的问题即使到了成熟阶段,也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而是先让下属回答,倘若他考虑的内容与属下的回答如出一辙,便用沉默加以认可。

“荀彧,仁政比之于暴政,其高下不判自明,我倒想听听你对仁政的看法。”

荀彧答:“昔孟轲力主仁政,内容是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那么,仁政之后前景如何呢?”曹操进一步追问。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人民安居乐业,众欣欣然拥戴君王。”

荀彧的回答是那么专注,可曹操的思维空间却在迅捷地转换着。是啊,民以食为天,君王以德抚人,这个亘古不变的常道谁都懂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陈胜、吴广,头上缠裹着黄头巾的农民,他们并不想犯上作乱,他们是为了饥肠辘辘的肚皮啊。想到这里,曹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安居乐业,以天下为己任,五亩之宅,树之以桑……”

好像谵语一般,在万籁无声的夜空中。

曹操又想起了毛玠三年前的那番话:“曹公,依目前形势,不妨奉戴天子,讨伐不臣的诸侯,努力发展农业,充实战力,以争得一番霸业。”

三年过去了,情形怎样呢?奉戴天子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先是董卓,后是王允,尔后西凉军杀死王允,贾诩献计“奉皇帝以正天下”,结果西凉军反而放兵劫掠,大肆杀戮,加上连续两年关中歉收,民生经济完全破产,朝廷的财税收入也几乎断绝……

几年的历史,重头戏便是抢皇帝,丑剧,丑剧啊,曹操对各路诸侯将领抢夺傀儡皇帝的动机可谓了然于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各诸侯就是天王老子,谁的力量强大,谁就有合法地位,力量加上天子,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霸业。

东方既白,曹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抓起笔管,凝神片刻,笔走龙蛇: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是个极不寻常之夜,一夜未合眼的曹公孟德对着浩茫苍穹做出了伟大的决策,这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是蓄势既久的爆发,这不是灵感,而是深谋远虑,励精图治,是各路诸侯豪雄想干、干了却干不好的举措。

时局变化速度之快令人目眩,关中地区在董卓死后,西凉等军长期内乱,力量早已衰颓。而曹操因张邈的反叛几乎溃不成军,幸赖荀彧、程昱等人的谋略,才重新夺回兖州。

面对如此局势,曹操怎能不忧心如焚。这就是那一夜登临兖州城头,通宵达旦梳理情感思绪的缘由。在较长时间里,曹操为此茶饭不思,女色不近。在营中,那个叫秋娘的侍妾极尽千娇百媚之能事,曹操对她也索然无味。加之偏头痛的困扰,曹操于昏昏沉沉中度过了较漫长的时光。

这天黎明,曹操起得比往日都早,待秋娘慵整衣妆,孟德已舞了好一会儿剑了。

“主公,该喝莲子汤了!”侍女先递过手巾。

大汗涔涔的曹操将那碗蒸腾着热气的莲子汤仰头灌进喉咙,很是惬意地舒一口气。

“主公,好长时间没见你睡得这般香甜了。”秋娘偎在曹操的肩上。

“有你在我身边。”曹操抚着秋娘的纤纤素手,软语温存道。

“往日我也在你身边,你怎么……”秋娘很是乖巧娇媚,这是丁氏浑身不具备的。曹操怎么也爱不起丁氏来。尽管他在兖州有自己的府邸,但已是好久不曾光顾了。

“你真聪明。”曹操在秋娘粉嫩的脸蛋上吻了一下。口气严肃道:“男人自有男人的事,女人心中只要装得下一个男人就够了,男人心中要装天下事,懂吗?”

秋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曹操爱女人爱得谨慎,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调节人间阴阳而不至于使之失衡的东西。男人是河床,女人不过是汤汤水流中之一粟。为一女人而闹得沸沸扬扬乃至大动干戈,实在非大男人所为。

曹操之于女人可谓提得起放得下。

适逢年关,历经劫难的兖州城也沉浸在祥和之中。前两天,曹操已下令打开府库赈济百姓。

这天是贺年节。

兖州所有重要的幕僚和将领聚集在曹操府邸。

曹操简要分析了时局之后,直截了当地要大家回答该不该奉迎天子的问题。

大胡子将领程昱首先发表意见:“据最新情报,献帝在杨奉、董承等挟持下离开了关中,进驻安邑,倘能趁机奉迎,必能取得竞争优势。”

荀彧立马表示:“豫州目前已有一半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若奉迎皇上,合适莫过于洛阳与许昌,因此必须先迅速肃清豫州境内的异己力量。”

首先,猛将曹仁则持不同意见:“虽然张邈的势力已清除,但吕布、陈宫等雄踞徐州,和袁术勾结,随时可能再度威胁兖州,因此属下认为应先稳定东方战线,彻底摧毁袁吕二人的力量,再来经营豫州。”

一直托着腮帮作沉思状的荀攸发言了,他慢腾腾地说:“纯就军事情形观察,豫州连接司隶区和荆州,目前拥有部分倾向袁术和刘表的小军团部署,正好可作为缓冲。倘若清除豫州,反而会使我方陷入北方袁绍、东方吕布、南方刘表、西北方西凉及司隶区军团的层层包围之中,那情形极为不利。”

曹操不停地用中指和食指轻轻敲击桌面,耐心等待荀攸把话说完。然后环顾四周,说:“各位尽管发表意见,好轻轻松松过年。”

曹仁更明白地表示:“奉迎天子并不一定有利,董卓便成了众矢之的。以我们现有的实力,挟天子不一定能召唤诸侯。万一掌握不好,未蒙其利反将受其害。”

荀彧在心里说,怎可将曹公与董贼之辈等同视之。他不想据理驳诘,因为他早已料想到了曹操的主张。满宠接过曹仁的话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探询袁绍的动向,奉迎天子来讲,袁绍最有实力,假若这个时候与袁绍闹翻,顷刻就会招致危机。”

曹操终于发言了:“从冀州府传来消息,袁绍阵营里就奉迎天子之事,意见分歧颇大,元老派的审配力持反对意见。袁将军对此也无多大兴趣。况且袁将军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争正好如火如荼。依我看来,袁绍对我们奉迎天子之举还不至于有所行动。”

荀彧再也沉不住气了,高声道:“奉迎天子绝非纯为功利,从前高祖东向讨伐项羽,便以为义帝复仇作为出师之名,因此得到天下诸侯响应。董卓之乱起,天子流亡关中,将军便首倡义军勤王,只因山东秩序混乱,才使我们无力兼顾关中。虽然战事连连,我相信将军仍然心向王室,以平定天下为己任……”

席间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议论的声音淹没了发言者的声音。

在喋喋不休的争论中,曹操又忆起几年前反董联盟建立之时和袁绍的一番对话。

袁绍问:“孟德,如果这次举兵失败,你看我们以何处为据点最为合适?”

曹操反问:“依阁下之见呢?”

袁绍:“我认为我们应以黄河以北的冀州山区为据点,争得北方异族的协助,以向南争取霸权。”

曹操当时对袁绍的话一笑而置之。从心底说,他根本瞧不起袁绍的政治才能,此人依仗武力作几番拼杀尚可,若论持国治天下,此人鼠目寸光,生性优柔,堪属庸才。事实上,席中的曹操早就认可了荀彧入乎情理的分析、正如荀彧所言,汉献帝虽早已名实不副,但在一片恐慌混乱的政局中,仍是天下人心之所系啊。

曹操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从席上站起,用手在空中猛地划过一道弧,以不容争辩的口气说声:“各位的高见我一一倾听了,连日来我也在苦想这桩大事,今日是举大措之时,只有迎汉献帝才是万策之上!”

众人见曹操不仅肃然动容,而且说活的口气坚定异常,只得缄默不语。

作出重大决策的这天傍晚,曹操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驱使,徒步向自己已久违的府邸走去。

曹公府邸坐落在冯州城北面,原是一个大地主庄园,府邸随世事迁移自然是几易其主。庄园望北朝南,大门口一对巨形石狮无故生出几多威严。庄园不太幽深,阳光能普照庭院,庭院年岁已高,许多檐木和柱子已歪歪斜斜,瓦楞上枯草临风摇曳。寒风呼呼,落叶萧萧,跟历经战乱的兖州城气氛倒也协调。

“夫人,主公回来了!”侍女红檀雀跃着禀告丁夫人。

丁氏正和一群侍女一起闲聊,听红檀呼唤,便出门迎候。见丁氏神情悒郁,曹操油然生出一种负疚感,曹昂在张绣叛乱中为保护自己而战死,已成为曹操终身的遗憾,失去儿子的痛苦,作为曹操这样的男人咬咬牙会挺过去的,而对于一个母亲,则意味着一种无法抹平的痛楚。夫妻二人例行了施礼问候的程序之后,似乎已无话可说,便沿着湖畔漫步。

“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你看这院子紊紊乱乱的,该嘱人收拾收拾才是。”丁氏一本正经地说。

曹操一听又烦起来,他本是怀着那一丁点负疚感回府的,本想在与夫人的温存中掀开一切烦恼,以便轻装上阵,真正实施奉迎天子的大决策。可一目睹丁氏的刻板相,曹操刚刚燃起来的情感烈焰就随之化为乌有。

“大丈夫不扫天下,只顾自家瓦上霜门前雪,岂不招人笑话!”曹操当头给了丁氏一瓢冷水。

之后,二人不过问了些不关痛痒的鸡毛琐事。差不多是一问一答,像没有表情的对白,连孟德自己也觉无味。

这天晚上,丁氏倒也温柔,曹操草草率率尽了丈夫之责。丁氏毕竟守了长时间的空房,虽然对丈夫的冷漠满肚子意见,生理上还是不免感到一种比较强烈的需要。曹操则揣着负疚感迎合夫人。之后,丁氏很快进入了梦乡。

曹操却毫无倦意,望着屋顶木板发愣。

曹操披上大氅,悄悄行至湖畔,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任思绪在暗夜中漂泊。

曹操信手拾起一个小石块,用力抛入湖中,“咚”地一声打破了兖州城的安谧,但很快又复归宁静。

年关了,嗷嗷待哺的百姓虽然暂时能得一息温饱,今后的日子呢?这时候,曹操的思绪又搁浅在了兖州城。

那个叫张二狗的黄巾军小头目被捆绑在曹操营帐前。

“你为何犯上作乱,谁是你的主谋?”曹操问。

“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黑脸汉从来不想跟朝廷作对,朝廷要我们守什么法度礼仪,我们总不能空着肚子,光着屁股讲法度礼仪呀!我们没有主谋,要说有,所有的饿肚皮的人都是主谋。”张二狗昂首怒视曹操。

曹操看着这位面黄肌瘦的农民汉子,听着他这番朴素的话语,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但曹操还是声色俱厉地喝道:“给我推去斩了!”但随即挥手叫声:“且慢!”然后走到张二狗面前,亲自为他松绑,回首吩咐左右:“拿饭来让他吃个饱,我曹操杀死一个饿死鬼太辱尊严了。”

张二狗狼吞虎咽般扒完两大碗饭,扑通一声跪在曹操面前,哭诉道:“多谢大人给我一顿饱饭,我张二狗来世报答你!”

曹操把头扭向一边,用力一挥手:“斩了!”声音也几乎跑了调。斩杀张二狗的那个夜晚,他始终被噩梦困扰,他梦见一群没有脑袋的农民冲进他的府邸,先是抓取了饭食,尔后又去撕扯他的小儿子们。打那个晚上起,曹操就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

大年初一,大清晨,曹操把荀彧、曹仁等一班文武传至主公府。几天不见,大家见曹操气色极佳,好像年轻了许多,皆不知主公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夏侯惇首先问:“新年乍到,不知主公急召我等有何事相商?”

曹操也直言不讳地说:“我想约你们去寿山打猎,射杀老虎,英雄大名天下传扬,我虽没有孙权那副英雄胆,打几只野兔山鸡还是有把握的。还可以沿途观察田园风光,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兴致。”

曹仁说:“大年初一就去开杀戒,这恐怕……”

荀彧从“田园风光”几个字听出了曹操的言外之意,寿山地区饿殍遍野,啖人肉啃人骨,那也谓之“风光”?分明是去田园吗!于是,荀彧说道:“主公主意甚好,寒冬腊月,兔子山鸡懒得动弹,也许用不着开杀戒,信手即可捕获。”

曹仁嘟囔道:“去就去,恐怕山鸡野兔都快饿死了。”

曹操看看曹仁,又看看沉稳的荀彧,拈须大笑。

战争的铁蹄几番横扫,哪里还有新年的气象。

曹操一行身着便装疾马奔驰,马蹄踏在雪地上、冰上,发出浊重的声音。

“荀彧,我听程昱说起一个名叫郭嘉、字奉孝的人,袁术软硬兼施逼他作幕僚,他不从,父子二人就隐居在这东河境内,据说此人文韬武略,和程昱相处最好,勘称知己,若能得之,我们可是如虎添翼啊。”

荀彧说:“我差点忘了此事,还是主公记忆过人,我们不妨下马打探打探。”

“这东河境方圆几十里,村舍稀落,乡民死的死,逃的逃,单寻一人谈何容易。”

荀彧说:“奇才必有异举,我们或许能找到。”

曹操率先下得马来,吩咐大家将马拴在农舍旁的一个废弃不用的马棚里,给了这家农妇一些银两嘱她看管。然后,一行人踏着积雪朝冒着青烟的院子走去。

偌大一个院子,大年初一,却空空荡荡,只有一老头在默默清扫院坝中的积雪。

“老人家,恭贺新年。”荀彧上前敬礼。

老人不知是耳朵不好使唤还是装着没有听见,依旧扫地上的积雪。

“老人家,可否熬些热粥热汤,我们就着干粮充饥,这是给你老的一点银两。”曹仁说。

“热粥没有,热汤可以熬”,老人不先接银两,蹒跚踱到屋檐下,扯下几颗干海椒进屋去了。

曹操也跟着老人进屋子。

老人揭开锅盖,一股腐草味弥漫了屋子。众人伸出脖颈,见锅中正煮着树皮,菜叶,没有半点油腥,纯粹是一锅中草药。

夏侯惇连忙掩鼻转身,曹操和荀彧却看得很专注。

老人将野菜树皮装入木盆,将锅洗净,正要丢辣椒。

山门内则有很大一片开阔地,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清凉的绿色,与山外的衰草荒原恰成对照。而绿色的边缘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许多帐篷,与农舍的格局全然不同。

“好一个天外世界,山门内看来是别有洞天啊。”荀彧也感到纳闷。战乱的烽火狼烟疏忽了的天地,不是劫后余生,是何方军士在此落草呢?

曹操一行将马拴在山门外的一丛树林中,留下几位随行的小军士看管,然后直向山门走去。曹操嘱咐大家要小心谨慎,随时准备动用弓弩刀剑。

山门紧闭,这是进寿山南麓的唯一门户。

“主公,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这里地形复杂,刁民太多,穷饿至极的山民连人肉也食之不厌。”夏侯惇说。

“我还是少时出过猎了,好容易有这番念头,怎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呢?”曹操自己去叩打山门。

静得出奇,山门内无任何反应。

曹仁性急,大步冲抵山门,抡起拳头猛击,山门轻轻摇动了几下,又回复宁静。

大家正无可奈何,山门内传出一片吆喝声,伴着叮叮当当的刀戟棍棒的撞击声。

曹操惊骇地退下石阶,夏侯惇忙上去挡在他的面前。

只有曹仁不避不闪,如铁塔般屹立于山门口。

山门一声钝响,一群手拿刀戟棍棒的人拥出。为首一人手提大刀,比曹仁还壮实,凛冽的寒风中竟裸露一只胳膊。

“何方贼人,敢来此把山门叩得如此响亮!”那壮汉声如洪钟。

荀彧忙上前施礼,说:“壮士,我们从远道而来,听说这里打猎尚好,不料惊扰你们,请壮士息怒。”

壮汉鼻孔里哼了一声,声如雷鸣般说道:“这山门只为那些剥树皮挖草根的人开,看你们也不像肩挑背负的农人,清福享够了,来这里消闲,先给我留下银两再说。”

曹仁被激怒了,厉声道:“你是何方人士,为何不躬耕田畴,在这里占山为王。”

“我站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许褚,沛国人,被官府逼到这儿来,我许大爷不欺百姓,只想借这块土地养活一群没有乡井的弟兄。别说你这小子,就是曹操杀来,我也叫他片甲不留!”许褚摆出一副傲不可犯的架式。

曹仁忍无可忍,刷地拔出剑来。许褚狂笑:“我许爷爷好久没开杀戒了,杀了你这帮官府逆贼,好过个热闹年。”言毕挥起大刀就要开战。

“许大哥,许大哥,休得逞强!”郭嘉在马背上高喊,旋即,人已下鞍。

郭嘉噔噔地爬上石阶,站在曹仁和许褚中间。

“许大哥,你差点闯下大祸了,他就是前几日方圆百里传闻的开仓赈民的曹将军。”郭嘉将许褚携到曹操面前。

许褚纳头便拜:“我许褚一介粗人,不知曹将军驾到,请受我一拜!”

曹操抚着许褚光溜溜的胳膊说:“壮士有如樊哙,难得这般英武,快快请起。”

郭嘉说:“我料到许兄要挡驾山门,深怕你的凶相惊扰将军,就策马赶来,迟来一步,说不定你已闯下大祸了。”

许褚嗫嚅到:“我,我怎知是……”

“我主意已决,安顿好了老父,打算跟曹将军回兖州图天下大事,不知许兄心意如何?”

许褚略有迟疑。

郭嘉又说道:“占山为王,不是大丈夫的抱负,我之所以没有听你百般劝说进得山来,就是为了今天,你看,我的那把古琴就搁在马背上,程昱兄长早我们二人跟了曹将军,觅得知音,还有什么犹豫。曹将军乃盖世英才,在沧海横流之际大展英雄本色。你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怎么今日像个妇道人家。”

许褚听说杳如黄鹤的程昱已随了曹操,又经郭嘉这番入情入理的规劝,就打断郭嘉的话,斩钉截铁地说:“贤弟不必说了,待进山大醉一通,明日带几百弟兄去兖州。”

于是,许褚和郭嘉携手开路,将曹操一行引入山门。

曹操附在荀彧耳边说:“这次打猎收获如何?”荀彧笑而不答。

新年气氛转瞬即逝。

依照荀彧和程昱二人建议,最适合建立新朝廷的地方是洛阳东南的许昌。大年十五,曹操便率军驻屯武平,亲袁术的陈郡丞袁嗣派两员大将徐杰和张敢迎战,许褚不费吹灰之力就砍下了徐张二人的脑袋,曹操当下犒赏了许褚,封他万骡骑将军。袁嗣见大势已去,料袁术气数不会长久,举军投降曹操。曹操命令荀彧留守兖州,派三千人马由曹洪领队,前往安邑迎接汉献帝,准备进入许昌,自己率军与郭嘉、许褚、夏侯惇部署于陈郡一带,准备对付汝南、颍川一带亲袁术的军团。

“郭嘉,你看我的部署如何,目前,刘辟和黄邵部队虽然强大,但布兵分散,在他们来不及拧成一股绳时,我们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主公所言极是,那是孙子兵法的灵活运用。”

“奉孝夸大其词了,不过雕虫小技。”

只用了半月时间,曹操就扫平了刘辟和黄邵的部队,何仪、何曼等小军团也纷纷投降,曹操宽容以待,将他们重新整编,各人驻守原地,以防袁术和刘表势力的入侵。

与此同时,许昌附近其他军团的力量已全部肃清,曹操下令荀彧筹备迁都许昌的事宜,亲自将许昌改名为许都。

历史上的皇帝十有九个不幸,汉献帝恐怕够得上其中之一。十多岁黄袍加身,却始终轮不到自己发号施令,主宰天下,受尽了董卓的气,待王允杀了董卓,满以为能重建光明,不料又落入李傕郭汜之手,如今又在董承、杨奉的掌握中,汉献帝早听说曹操在颍川的显赫声名,最近又收到曹操从兖州送来的密信,密信中写道:“民不可一日无主,当今海内大乱,臣忧心如焚,拥戴圣主,安抚天下是孟德之夙愿,请皇上保重龙体,不必过分焦虑,待孟德荡平豫州贼军,选个大吉大利的日子,亲自迎接銮驾。”读罢密信,汉献帝感喟不已。难得,难得啊!在山河破碎之际,难得有这样胸怀天下,心志高远的人才啊。

早春二月,洛阳城里显得萧条冷清。汉献帝在董承、杨奉的陪侍下登上洛阳城郭,城头上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牡丹正吐着绿意,在柔柔的春风中,淡淡的药香四下飘溢。汉献帝想着如果有来生,一定做个庶民,即使老死于阡陌荒野也比这辗转漂零的日子舒坦得多。可当他的目光越过崇山峻岭眺向许昌方向时,他的心里又涌起一片亮丽,仿佛看到许都的天空是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这个时候,汉献帝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但愿曹将军早日荡平天下贼人,泱泱华夏早日出现歌舞升平之盛景。

太尉杨彪走到献帝面前奏道:“曹操在山东拥有很强大的实力,可以宣他入朝,以辅王室。”

献帝窃喜,说:“我马上降诏,传曹将军入宫商议国事。”

杨彪即刻办理此事去了。

袁绍自恃力量数倍于曹操,因此非常不满曹操奉戴天子的做法,多次在给曹操的信中直呼曹操为阿瞒,用恶言秽语辱骂,曹操说:“蓬间麻雀焉有鸿鹄之志!”不予理会,连袁绍的信也不展读。但心下毕竟有些不安。这天黄昏,曹操把郭嘉唤到面前,向他诉说内心苦楚。

郭嘉自从跟定曹操以后,对这个矮小丑陋但精力旺盛、思维敏捷的人很是感兴趣,他曾高兴地对程昱说:“这才是真正值得我扶助的主人呢!”

郭嘉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几句骂人的话算得了什么,主公海纳百川,袁绍乃区区小人,你的心里装的是天下,怎可与他同日而语。”

曹操亲自为郭嘉斟上一杯,说:“我想听你谈得具体些。”郭嘉笑着说:“刘邦的力量远不如项羽,这件事主公应很清楚吧,但刘邦却在智谋上胜过项羽,所以项羽虽然强盛,最后却落得魂断乌江的结局。我细心观察主公和袁绍之间的较量,也有如刘邦和项羽,袁绍有十败,而曹公你有十胜,袁绍貌似强大,但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曹操听了这番话,心里美滋滋的,但他急于想知道郭嘉的分析与自我估量之间的差异,曹操仰天喝了一杯酒,又穷追不舍地问:“哦!依照先生看法,我到底有哪十胜,而袁绍又有哪十败呢?”

郭嘉踱着步子,分析道:“袁绍为人讲求气派,重虚有形式,繁礼多仪,让有才华的人受不了,曹公对人真诚而自然,不特别讲求形式,此‘道’胜也。袁绍割地称雄,唯我独尊。而曹公你奉戴天子,顺天下人心,此‘义’胜也……”

郭嘉滔滔讲述,曹操愈听愈觉得心里明亮起来。

酒过三巡,郭嘉早已满脸绯红,显得更加儒雅英俊。

“郭贤士年岁几何?”曹操突然想到一件事。

“二十又八。”

“可曾婚配?”

“投曹公以前四海为家,没有这份奢望。”

曹操信口说:“我有一养女,名叫红檀,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皆通晓,夫人也视若亲闺女,若能与郭贤士琴瑟唱和,我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不知你有无此意。”

郭嘉连连推辞,说:“曹公待我已经不薄了,不敢再受此大恩。”

曹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而然。莫非……”

郭嘉分辩道:“曹公多心了,我乃一介寒士,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恐辱没了曹公名望。”

曹操说:“你刚才不是赞美我仁而下士,待人不分贵贱,唯才是举吗?况郭贤士前途无量啊。”

郭嘉已经被逼得没有了退路,只好说:“主公待我如此,我郭嘉为你虽九死其犹未悔。但我功名未成,不敢受此大恩。待日后有了建树,再议此事不迟。”

其实,此言既出,曹操立刻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悔。经郭嘉这么一说,忽然转了一个念头,说:“难得郭贤士这般人品。既如此,我就不好勉强了。况且,我还没有与红檀说过此事……来,举杯,就当我说着玩的。”

郭嘉昏沉沉地举起酒杯。

汉献帝迁回洛阳以后,下诏改兴平为建安元年。这年正逢大荒,昔日繁华的城池仅有几百户人家,老百姓饥饿难熬,只得到城外去剥树皮挖草根。

曹操听说汉献帝已在洛阳行宫,便与荀彧商量迎奉事宜。荀彧说:“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从前晋文公接纳周襄王,诸侯诚服;汉高祖为义帝发丧,天下归心。今天子颠沛流离,将军在危难之际首倡义兵,这是人心所向。”曹操说:“马上前往洛阳接驾!”

这时候,李傕、郭汜眼看就要追至洛阳。董承建议献帝到山东避一避。天子一行去洛阳不过一二里,忽报迎面有大军。原来是夏侯惇领兵前来,献帝方才放心。此时李傕、郭汜大军前部已追至洛阳城外,夏侯惇便和曹仁兵分两路截击,将李傕、郭汜部队杀得人仰马翻,天子复回洛阳宫,第二天,曹操亲率大队人马到了洛阳,安顿之后入城见献帝。

“臣一向蒙受浩荡皇恩,只是未寻到良机,臣如今亲率精兵,征讨四海逆子贰臣,所向披靡,望陛下以社稷为重,保重龙体。”

献帝见曹操虽然矮小丑陋,但举手投足谈吐都显出精明强悍,料想此人日后准能干成一番大事,立刻封曹操为司隶校尉。

曹操那日正与属下密议迁都之事,又有人来宣曹操入宫议事,曹操就与他谈论天下大事,那人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原来此人名叫董昭,洛阳定陶人,原来为袁绍做事,后听说天子还都,特来朝觐,官封正议郎。

董昭说:“你干的虽然是兴兵除暴之事,但朝野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唯有移驾许都才是万全之策。”

曹操听了董昭的话,主意更决,第二天就入宫见献帝,奏道:“洛阳东都实在荒废,加上运转粮食困难,不宜作宫。许都地处鲁阳,城郭宫室,钱粮民物,足可备用,臣特请皇上驾幸许都。”献帝曾请侍中太史令王立预测过天道,王立说:“汉以火德王,许都属土,代火者土也,代汉而有天下者,当在魏。”献帝想,天意如此,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于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