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辉
感情是命运摆的一出局,万劫不复或殊途同归早已注定。
在馨儿灵魂的最深处,一直保留着对儿时老祖母玫瑰园里的火红的罂粟花的记忆。那一片在风中摇曳的火红,遮掩了玫瑰花妖冶的风姿,与之相比,那散发出的诱人的芳香足以使灵魂迷失其中。到了片片花瓣凋零的日子,结出一种深绿色的很独特的果。那个时节里,老祖母用刀割下它,从中间划开,白色的浆液流出,那是一种怎样的东西馨儿已经不想去追忆,惟独它被烧过后裸露出的神秘的黑色和足以使人沉醉的奇异的香永远地驻足于馨儿如水的心灵。火红,象征着热情,那妖冶的火红,摇曳着,引诱着,让人难以抵抗那人类最原始的欲望的诱惑。那醇醇的浆液的白色,亦如母亲的乳汁,但后者能够哺育伟大的生命,而前者,却只是罪恶和堕落的象征。黑色象征深沉,那沉寂的黑色膏体麻醉着一个人的肢体,同时也慢慢侵蚀了他的内心。
馨儿是那种恬淡的女孩儿,如一杯透明的水,静静的,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习惯性的礼貌的微笑。只有在独处的夜晚凝望天边月亮的时候,她的眼神才会透露出内心的那份忧郁。或满月,或新月,总能带给她一丝欣慰,一种寄托。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失落的灵魂才会从情殇中稍稍解脱出来。月圆的夜,总能让人联想到什么,一抹浮云笼罩着满月,皎洁的月光撒在那张能给馨儿带来安全和塌实感觉的小床上,照在馨儿如月亮般清纯的脸上,让馨儿感受到一份独处的宁静……
她曾经爱过,爱的很深刻,同时也几近疯狂,当她付出全部生命的心血和情感去谱写人生的第一次爱情乐章的时候,所收获的并非期望已久的炽热的爱和温馨的家,而是一个第三者的罪名。有谁能够体会当她知道被自以为很爱很爱的男人所欺骗的感觉?谁能够理解初恋从天堂突然沦落到地狱的潮湿角落的滋味?谁能够感受到她发霉的心绪?
似乎一切都在平淡中过去了,馨儿的心里却添了许多感伤,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呆呆地望着月亮,月光还是那么美,只是笼罩了好多的云,迷茫铺天盖地而来……每一个孤独寂寥的日子里,只有月亮知道她的心思。如果泪水能够积攒起来,真的可以汇集成湛蓝的海,那么馨儿的泪会比海水更苦更涩。
馨儿选择了沉默,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自己,也许回避才是她更好的选择。渐渐的,孤独中的馨儿学会了泡网,尽管网吧里浊气逼人,坐在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点燃一支烟,任烟雾缭绕在身旁,迂回在耳畔,静静地看着不断滚动的屏幕,间或看看文人们写的东西。“我在孤寂落寞中爱上了你——文字”,她在自我描述中随手敲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也敲下了她和另一个人的不解之缘。
海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写手,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地周旋,他的风度和幽默赢得了无数芳心。馨儿和海就在那文字堆积成的堡垒里“交锋”了。由最初的舌辩到后来的握手言和。在海的眼里,馨儿只是个心事重重的小丫头。而在馨儿看来,海永远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彼此都没有太多关注对方。只是偶然邂逅在网络中,在闲谈中馨儿得知了关于海的一些事情,他没有一个固定的职业,每天也如常人一样为生活忙碌奔波,家中有妻子,妻子是很传统的那一种。那时候,馨儿只是陪着海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告诉他很羡慕他有一个家,但对自己的事情却绝口不说,馨儿觉得这样很好,在网络中有一个可以说真话的朋友,是一件很值得欣慰的事情。馨儿对海,没有奢望的幻想和憧憬,对她来说,这样的平淡已经是最好的幸福,她小心地保持着和海的距离。
可所有的逃避和谨慎都是软弱的,都难以抵抗心灵里真正的渴望,不久,馨儿心里的舵盘被风改变了……
一年后的一天,和改变她性格的男人相识一年后的那一天,往事如云烟般喷薄而出,倾刻将馨儿淹没。馨儿一支接一支不停地吸着烟。终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早已熟记在心的却一直未曾拨过的号码。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喂,您好!”温文尔雅的声音让馨儿冰冷的心立刻温柔地舒展开来。“您好,是海吗?我是馨儿!”“您好您好,呵呵,有什么事吗?”“没,没什么,只是随便问候一下。”馨儿掩饰着慌乱,压抑着苦楚,但声音明显得不受控制。“噢……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能跟我说说吗?”沉默,漫长的沉默……馨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奔涌而出。海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里一片寂静,只是断断续续传来馨儿抑制不住的啜泣。半晌,渐渐恢复了平静,“你怎么了?”海的声音依旧温柔而温暖,隔着茫茫空间,飘渺却又真切。“没什么……对不起,我只是心情很不好,只是想找个人听我哭,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嘿嘿……”馨儿尴尬地干笑了两声,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别扭。“什么事情?不要老憋着了,哭出来就会好一点,小傻丫头!呵呵!”“才不是呢!我是小丫头,但不是小傻丫头。”馨儿擦干眼泪,很认真地纠正着。海的细腻和风趣她以前并没有感受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馨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海,也常常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烦恼讲给海听,因为馨儿坚信,海是有家的人,她不会爱上他的,所以馨儿一直不顾虑什么。但海似乎已经成为毒罂粟,在驱赶她的苦闷的同时,也在悄悄让她中着另一种毒。一个夜里,馨儿在日记里写下了一段随笔,拨通了海的手机,无人接听,放下电话,铃声随之响起,馨儿会心一笑,在之前的日子里他们总是以这种方式联系的。馨儿轻轻地把刚刚写下的文字读给海听,“有人分享的感觉真好。”她这样想着,舒心地笑着,竟满心幸福,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而那个男人,电话那端那个叫海的男人,却一言不发,只是倾听。原来,倾听也是一样足可以打动一个人的啊!
“嫂子呢?”馨儿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已经跟口中的嫂子在争着什么了。
“哦,她回娘家了。”
“现在可没人管你了,你可以做妖儿了!”
“你以为我像你呀?小傻丫头,呵呵!”
“我是小丫头,不是小傻丫头。”
夜很深了,但他们彼此都意犹味尽,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海给馨儿讲了好多关于外面的世界,关于以往的经历,馨儿的小脑袋里充满了好奇,她觉得跟海比起来自己像一只井底的青蛙。只有这个时候,馨儿才露出了属于真实自己的童真童趣,只有这时候,馨儿才真正卸下了伪装的笑容。“那等以后我就跟着你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好吗?”馨儿傻嘻嘻的问着,尽管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但还是说了出来。“好啊,到时候呢,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做我的小尾巴……呵呵!”不知不觉已到第二天清晨了,一丝倦意涌来,馨儿打了个哈欠。“怎么了?困了吧?快睡觉吧,小尾巴,要不该成小熊猫了。”馨儿惊讶于他的细腻和体贴,她突然发现整个夜晚她情绪是随着他而波动而起伏的,他把他生活中的喜悦分给她时,她是那样开心,当他讲到伤心的往事的时候,她也会黯然神伤。无法言语的一种惊恐袭上心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馨儿匆匆说了声再见,挂断电话,她决定用睡眠赶走一切烦恼。又一次坐在网吧的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能在QQ里遇到他。随手打开网页,想看看他发过的东西。翻阅着,查找着……
“我在看你写的东西。”馨儿在QQ里敲打着。尽管海没有上线,但馨儿感觉他就在身旁看着她,那目光就在她的发稍上,极尽温柔。“我知道,看就看呗!谁怕谁呀?呵呵。”语气依然是轻松的,馨儿微微地颤了一下,他隐身了!他也在注视着屏幕上馨儿的那个可爱女孩的头像。“爱你!”
馨儿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手已经颤抖了。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疯狂的窒息逼压而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屏幕上传来海的字:“我写的东西,去看看吧。”馨儿舒了口气,狠命地吸了一大口香烟,烟雾缓缓吐出,失落的感觉扑面而来……
生活一天天地继续着,馨儿和海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加深,他们的话题已经不知不觉间由一些家常琐事转变成为彼此的关心和牵挂。海成为了馨儿虚幻世界中的一种精神寄托。那种虚拟世界里的情感像罂粟花一样美丽,让她坠入其中,无法自拔。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馨儿拨通了海的电话。“还没睡吗?”“嗯。”“嫂子呢?”“先睡了!”尽管嫂子两个字现在在馨儿口中说出有点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这样说了。“夜深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不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嗯,小尾巴……爱你!”“我也爱你!”馨儿顺口接到,当她发现失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说的是我文章的题目啊。呵呵,小傻丫头!”海讪讪地笑着说。
馨儿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辩解,因为她哭了,她觉得有种被玩弄的感觉,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为什么要在意海,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陷入,难道自己心上的伤还少吗?馨儿咬着嘴唇,泪水已经悄然落下来。嘴唇咬破了,一丝血流进嘴里,很涩,很腥,像海水的味道,她不愿意让海听到她的哭声,但细心的海还是察觉了。海似乎很慌张:“不哭了好吗?不哭了啊……其实,其实我说的不是文章的题目,我只是不愿意让你受伤害才……哎,别哭了,小丫头乖啊……看你呀,小嘴巴都嘟起来了,把眼睛哭肿就不漂亮了,不哭了啊……”馨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把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伤痛都哭出来。在馨儿心里,海是那个永远愿意听她哭声的人。
“我们见面吧。”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馨儿已泣不成声了,好惊讶于自己的勇气,她不知道是什么勇气让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电话那边的海沉默了。馨儿知道,海一直想见她,可此刻,海怎么又犹豫了呢?馨儿猜想着,她似乎看到了海的心:海渴望见到真真切切的她,渴望亲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但他同样害怕失去她,失去一直珍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如馨儿般细腻的情感。
“今天?几点?在哪里?”
“不,2月14,十二点,在十字街头。”
无语……
“到时候你会牵着我的手吗?”馨儿这样问了一句,没等他回答,便匆匆挂了。
翻开日历,2月10日,还有4天,馨儿感到莫名的紧张。尽管她一直陶醉于两颗痴痴的心编织起来的爱情梦想,但那梦的虚幻却一直让她不安。
所以,她连忙清醒过来,因为她不愿意再去爱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不愿意再去破坏一个家庭,不愿意再伤害自己一次了,尽管,她比海更害怕这梦的破灭。在接下来的四天里,她一直心神不宁。常常情不自禁地拿起电话,在拨通海的电话的那一刻却强迫自己放下了,电话铃声随之响起,每一声都撞击在馨儿破碎的心上,她用颤抖的手拔下电话的插头,泪水已经无声地布满脸颊。
2月14日,馨儿早早地等在了十字街街口,穿上了那件粉红色的衣服,因为海曾经说过,粉红是最有诱惑的颜色。“人生路上有许许多多的十字路口,所以必须面对数不清的各种选择。对错只在一念之间,何去何从我该如何选择?”馨儿独立在街头,慢慢地想着,抬起头,目光却与街对面的一双火热的眼神相遇。馨儿的心狂乱地跳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如此熟悉。馨儿的视线没有挪动,只是看着对面那双眼睛,那个人。见他慢慢掏出电话,慢慢按键,慢慢把电话移到耳边,这一系列的动作进行着,但目光始终没有从馨儿的眼睛上移开。
口袋里的电话铃声骤响。在那一瞬间馨儿窒息了,足足愣了半分钟,掏出电话,接通了:“小尾巴,是你吗?”“嗯。”馨儿轻应了一声,就这样沉默着,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彼此,交汇在一起,无言……海牵着馨儿的手在街道上走着,他不去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因为他知道答案,而那个答案是令他为难的。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穿过很多条街道,海终于决定带馨儿去那个她很想去的地方。推开门,满眼的温情让馨儿沉入,尽管那是属于海和海的妻子的一个家,但那温馨的感觉足以让馨儿向往和沉醉……在厨房里,海忙碌着,馨儿在一旁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海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馨儿,也许这是个开始,但也许这是个结束。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尽量得到满足……殷红的葡萄酒盛在高脚杯里,闪出迷人的光晕,映在馨儿白皙的脸上,看上去很美。他们只是故意找着话题,却又都说得颠三倒四。他们想去感受寂静恬淡,却又觉得有些尴尬。只有一杯一杯的葡萄酒在时光中流走了。
他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给她,她伸手来接,两只手在半空中静止了,中间隔了一只苹果,仿佛阻断了几个世纪,又仿佛超越了所有空间。他们同时想起这样一句话:“爱是拥有一只苹果,并把它削好了,放在冰箱里等他下班回来拿给他吃!”无言……海打开电视,音乐响起。“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夜夜陪着你的海心情又如何……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听海》难道这就是巧合?难道这就是缘份?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馨儿害怕了,她慌张地抓起衣服,向门口走去,海站起身,酒精开始挥发,他拉住了馨儿的胳膊,转过身,正迎上他突如其来的吻,馨儿下意识地抗拒着内心的渴望,一滴泪水落在她的脸上,海哭了,为馨儿……
对于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因她而落的眼泪是最锋利的武器,足可以让这个女人放下一切戒备、抵挡和抗拒,全身心地投入,哪怕投入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馨儿睁开眼睛,第一个意识就是天亮了。头昏昏的,那是昨夜的酒精发挥的残余的作用。转过头,发现了睡在旁边的人,她愣了愣,似乎脑海中残存的记忆、酸痛的神经和周围的一切提醒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身旁那张熟睡的脸庞,静静地,静静地,在一瞬间,她意识到了,她爱他,她不幸地再一次被爱情所俘虏了。同时也意识到,她正躺在一张属于别的女人的床上。她坐起来,穿好衣服,似乎那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在衣服的遮掩下被重新拾起。提高了衣领,遮住颈上的吻痕。幸好是冬天。馨儿长舒了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忽然想起什么,在床单上寻找着什么。片刻后眼神里充满失望。她知道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哪怕有再多的留恋。馨儿用胸针的尖将自己的手指刺破,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如一朵绽放的红罂粟。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令她心动心碎的人转身走了。因为知道,如果她留下来等梦彻底地醒,两个人将要付出一生的时间去追寻这灰色的情人节。
海睁开眼睛的时候,馨儿已经走了,留下的只有那朵殷红和那盒摆在冰箱上的巧克力。海理了理零乱的心绪,把床单撤下来塞进洗衣机。外面一片明朗,但却无法晾干海已经潮湿的眼睛和纷繁的心。门铃声响起,妻子和孩子回来了,海掩饰着烦乱的心情,掩饰着对妻子的愧疚,掩饰着对馨儿的牵挂。
眼尖的儿子发现了冰箱上的那一盒巧克力,一边嚷嚷着“我要吃巧克力……”一边踩着凳子去够,“爸爸帮你拿!”海从房间里冲出来,但已经晚了,“哗……”巧克力盒子掉了下来,数不清的鹤滚落出来,粉的,白的,红的,淡紫的,如散落在地的罂粟花瓣。
爱情如罂粟,越美毒就越深。但饮鸠止渴般的爱情悲剧还是有人愿意去上演,一场接一场,前赴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