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为志愿者，去的医院。
那是一家临终关怀医院。
走进医院的大门，我就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气味。这里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的苍凉。走进医院的走廊，有虚掩着的病房门，我偶尔地抬头，能看到里面老态龙钟，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这让我想起奶奶，还有外婆。
奶奶死于十年前，记忆中，奶奶死时的情境已经淡了许多。外婆死于一年前，母亲说，外婆不想死。住院的时候，母亲拿来家里的新鞋子。外婆说，这鞋子带回去，我开春的时候要穿呢。临走时的痛楚是难免的。外婆说，痛。母亲说，是这样的，痛痛就好了。赶紧别过脸去，眼角早已盈满了泪。外婆终究还是知道了病情，拉着医生的手，说，医生，我不想死，你救救我。闻者落泪。医生几经抢救，终于还是没能留住外婆。
由一个护士长安排，我陪伴的是一位李姓老人。老人七十多岁，是肿瘤晚期。老人老伴走的早，她一个人独自过了十几年。查出肿瘤并且确定无法治疗后，才有子女安排，送到了这里。平时的精气神，还是可以的。偶尔还会在医院的楼下，散散步，坐着陪人聊聊天。言语中谈笑风生，一点都不像是一位面对死亡困境的老人。不过，若是病症发作的时候，真的是有些难耐，看着她痛苦的额头渗出的汗。总让人觉得很是不忍。
老人散步的地方，有许多其他的老人们。我发现，其中一个姓刘的老头，似乎和她特别能聊得来。每次一聊，老人总会绽开她浓浓的笑意，有时真像是个孩子一般。而且，我还观察到，每次老人知道刘老头在楼下，她出门时总会对自己做一番的打理。虽然在我看来，她打不打理其实是一样的。但能看出，她脸上油然流露出的那份自信和温柔。聊完天，老人回到病房时，总是喜笑颜开着，有一次，我竟然还发现了老人脸颊上的红润。我看得真有点发愣，这也太神奇了吧。
有一天。我陪老人下楼散步时，老人似乎一直在找什么理由，让我离开。一会说让我上楼帮她去取样东西，拿过东西后她又随手放在一边；一会又说护士长找我有事，但我跑过去问，护士长说根本没找过我。我回去时。老人还在和刘老头在聊，聊得兴致极高的样子。两人的身边，也没有旁人。我远远看着，有些纳闷，老人不会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吧。
几天后，果然就有事情发生了。我赶到病房时，看到老人的房间里站了好几个男男女女。老人说，我没别的要求，我一个垂死的病人，就这么点的心愿，你们考虑下吧。一个中年女人，应该是老人的女儿吧，她说，妈，其实我们也理解你，但是……老人说，这么多年了，我拉扯着你们长大，你们想想，我有没有求过你们什么。没人说话了，在场的几个人都落了泪。我也忍不住抹了一把。
接下去的事儿，真让人有些瞠目结舌，老人居然和刘老头结婚了，还是在医院里。很简单的一个婚礼。能走得动的病友们，都来了，大家的脸上洋溢着久违了的幸福。没人会想到，到了这里，还能有机会参加婚礼。
刘老头是在一周后悄然离开的。虽然是结了婚，但老人和刘老头还是睡在各自的病房。每天早上6点半，刘老头会准时来到老人床前。那一天，刘老头没来，老人不停地看着表，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慌乱。老人连早饭都不肯吃，嘴里不停地在念叨，说，出事了，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劝着她，说，没事的，您先吃饭吧，吃过饭后我陪你一起去看他。老人依然没吃，眼泪莫名其妙就下来了。
一会，有护士进来。带来了刘老头的噩耗，和老人意料中的一样。老人听到这个结果，头摇了摇，整个人就晕倒了过去。
老人醒来时，满脸憔悴。我有些不明白，其实她和刘老头在医院，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有必要在这垂死的当口还结婚，为了他的死讯，还晕倒了过去。
老人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老人告诉我，其实她和刘老头，小时候就认识了，因为别的一些原因，他们失散了那么多年。直到在医院，他们才有机会见到彼此。一开始见面时，老人真还有些不相信，这辈子居然还能有机会相见。也许，这就是老天特意给我们安排的吧。
最后，老人说了一句，初恋，是最美好的。
我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
但从老人口中说出，我觉得，她像个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