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绍经历过许多严格的训练和生死打磨,极其善于隐藏内心的情感波动,但是在武则天的这双火眼金睛也不是吃素的。她已经从薛绍瞬间闪现的异样表情与眼神之中,看出了他针对艾颜一事的态度。
于是,薛绍还没有表态,武则天就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罢了,不必说了。”
说罢,她就看向了薛绍的身后。
薛绍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艾颜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宫婢,看起来多半就和琳琅一样是身怀武艺的。
看这情形,艾颜应该是被软禁在宫里。薛绍觉得很奇怪,我大婚那一日,她是怎么跑到我家里去的?如果没有武则天的允许,她能出得了宫?
不及细想,艾颜已经走到了武则天的近前。她当然是看到了薛绍也在场,但她的表情神态就如同薛绍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是中规中矩的给武则天行礼,几乎都没有用眼角儿来瞟过薛绍一下。
薛绍越发感觉,艾颜的变化是一日千里。现在的她,几乎都有一些让自己看不懂了!
“艾颜,本宫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武则天问道。
艾颜低眉顺目的答道,“罪臣仔细考虑过了……罪臣,愿往!”
薛绍眉头一拧,愿意去北疆吗?
“你答应就好。”武则天不动声色的道,“那么本宫提出的条件,你也是答应了。”
“是的,罪臣全都一并答应了。”艾颜答道。
“很好。”武则天轻轻的摆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吧!”
艾颜道了一声诺,仍是没有多看薛绍一眼,转身就走了。
薛绍有点满头雾水,武则天提出的什么条件?为什么要当着我说呢?
艾颜渐渐走远了,武则天站了起来,慢条斯礼的踱到了薛绍的身边。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武则天淡淡的道,“没错,本宫让艾颜答应的条件,的确是与你有关。”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天后,如何就会与臣有关了?”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一上扬,露出了一抹玩味且带着冷咧意味的微笑,“让她成为你的媵人,如何?”
“!”薛绍愕然。
“怎么,你很意外?”
“没错,臣非常意外!”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走了回去坐下了,“你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薛绍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非常无语。
“这既是你的私事,也是一件军国大事,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武则天仍是面带微笑,淡淡的道,“为将者戍边杀敌但求马革裹尸还,死亦不怕,又何惧多纳了一房小妾呢?”
薛绍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臣会仔细思考的。”
“回去吧!”武则天轻轻的扬了扬手,“此事公大于私。你暂时大可不必让太平知晓。新婚燕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知道了。”
离开御花园,薛绍的脑子里面是一百万个问号在拼命的冒,眉头都纠结成了一团。他不经意的转眼看到旁边做一身英武戎装打扮的月奴,正耷着头满副认罪与难过的神色。
薛绍的心里斗然一亮,“萧至忠,你将这些文书带到讲武院,与同僚们好生商议执行。我另有一些事情,晚些再归。”
“是。”萧至忠应了诺,带着武则天批复后的文案走了。
薛绍走到了月奴的身边,眉头微拧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还围在她身边来回的走动仔细打量她,简直把月奴盯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又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我问你的问题,想好了么?”薛绍突然问道。
“想……想好了!”月奴有些慌张,嘴里打结。
“很好。跟我来!”
薛绍将月奴带到了龙首池雾月亭,四下无旁人,听她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她与艾颜所有的秘密。
月奴前后说了近半个时辰,不时还委屈又自责的流些眼泪。薛绍听得很认真,也一直在留意月奴的所有微表情,最后他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月奴绝对没有欺骗自己,更无心害自己。
第二,月奴被艾颜欺骗了。
一个人的心境有多宽广或者心机有多深沉,处决于他的经历。
相比之下,在草原上经历了连番生死大变之后的艾颜,比一直长在府第高墙之内没有多少凶险经验的月奴,要心机深沉得多。
一开始,艾颜与月奴是天生的死对头,一天到晚掐架时刻都想揍死对方。后来不打不相识,两人反倒成了一对儿闺蜜。这倒是不打紧,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艾颜用离间计害死阿史德温傅父子之后。那时的艾颜,已经不再是开始那个心思简单性格冲动的草原公主,她经历了生死并透了人心,同时也一脚迈进了政治的门槛之内。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艾颜就启动了她的计划。她先是博得了月奴的同情与好感,并利用月奴死心榻地深爱薛绍的心思,开始唆使她执行一个--生子计划!
艾颜对月奴说,一个女人想要长久的留在男人心边,光想法子拴住他的心是不可能是的。尤其是薛公子这样的人,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是不可能拴住他的心的。要想薛公子一辈子不抛弃你,只有一个法子--母以子贵!
这些话说到了月奴的心坎里去,她不下一千次的想过要给薛绍生个孩子。可是肚子一直空空的,让她心里很是惶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艾颜就捉住了月奴的这个心思,说她曾经在突厥巫医那里学了一些绝活儿,可以精准的算出女人什么时候行房特别容易怀孕,同时还会配制催情助兴的药物,增加怀孕的机会。
月奴暗暗欢喜,但又担心会害了薛绍的身体或是惹了薛绍不快。艾颜一再保证不会有事,月奴仍是不肯执行。这件事情一拖再拖,从草原拖到了长安,月奴也一直没有答应。巧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内薛绍忙东忙西一直都没有近月奴的身,这让月奴心里也有了许多的失落与忐忑。随着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月奴越发担心大婚后的薛绍不会再碰她,于是这才“豁出去了”愿意试一试。
于是就有了大婚之日,薛绍被下催情迷药、与二女疯狂云雨的荒唐之事。原本她们是把“动手”的日子定在婚前几日,但艾颜被软禁根本脱不开身,只在大婚之日才获准出宫一趟。
也就是在那一天,艾颜把处子之身交给了薛绍。
这件事情月奴其实不奇怪,因为很早很早的时候艾颜就对月奴说过她喜欢薛绍,同时艾颜还说草原上的女儿,不知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丢失了处子之身,与其稀里糊涂的让浑身脏臭的草原人占了这便宜,还不如把处子之身交给自己喜欢与欣赏的男人。
同为女人,月奴当然会理解艾颜的这份心情。
于是,大婚那天薛绍真是累着了,两个女人心里都憋着劲儿,一个想生儿子一个要完成破处的“宏愿”,这让薛绍差点四肢发软爬不进洞房。
月奴说的故事,就是这些。
乍一听起来,除了风流香艳和荒诞不经,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薛绍把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艾颜的动机可能就没那么单纯了--很有可能,她一直都是在寻求保命、寻求脱身。
对她这样的突厥“女战犯”来说,最有效的保全法子无外乎两条,第一,她对大唐朝廷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朝廷会考虑留她一命;第二,嫁给一个身份不低的大唐子民,成为大唐的媳妇。
第一个法子,薛绍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了,他和裴行俭等人一力主张不杀伏念与艾颜。回了长安之后,又得到了薛元超的认可与助力。于是艾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配合薛绍的一切行动,助人且救己。
至于第二个法子--嫁为唐妇,艾颜理所当然的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薛绍本人了。她的这个想法,很容易就能征得天后及裴炎等人的首肯。原因很简单,突厥的公主给太平公主做媵人,不丢人;按照中原文化的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艾颜嫁给薛绍做了小妾那就是薛绍的人,她做为“突厥公主”的这个身份就会被淡化许多。很自然的,草原部众对她这个中原的媳妇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信任与拥戴。
只有这样,武则天和裴炎才会放心让艾颜去做草原的安抚使者。
薛绍再一琢磨,或许自己的大婚之日艾颜能够出宫,就是武则天亲自批准的。还有,武则天甚至有可能知道艾颜的“下药”计划并且没有阻止--生米煮成熟饭,还有比这个更能检验和拴住一个女人的么?
那一场荒堂云雨,很有可能既是武则天对艾颜的考验,也是艾颜献给武则天的一记“投名状”。
这件事情在丈母娘的角度看来非常的过份与难以容忍;可是在一名政治家的立场来看,小事一桩并且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薛绍心里有点恼火,******,把我当什么玩艺儿了?!
“不行,不能让艾颜溜了!”薛绍突然拍案而起,“忍辱负重,必有深谋。我敢断定,艾颜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公主媵御,更没打算安心嫁作唐妇。她只想逃之夭夭,回她的草原--此一去,便是放虎归山!”
“公子,那该如何是好?”月奴很担心也很自责,“都怪月奴愚蠢,被她诓骗利用了还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知心朋友!她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知道不能与公子厮守终生,她只盼能在临死之前与公子做一场露水夫妻!我被她的单纯与执着感动了,于是才答应了她暂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公子!我对她那么信任,她却如此欺骗和利用于我!时至今日,月奴真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求公子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