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治疗闹肚子也是,比如痢疾,你狂泻那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把肚子里的毒素泻出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止泻。我开方子还经常在解毒的同时加上大黄等凉泻之药,为什么?这是要加速毒邪的排出啊。很多人奇怪,这时候您还加大黄?对,就是这样做才能不留毒邪在体内。
薛立斋明白这个道理啊,呕吧,反正正气没虚,这是母亲的身体自己在向外排毒呢,没有给母亲再多开点催吐药就不错了。这要是搁金元四大家的张子和,一定要再加上些催吐药,让患者大吐若干次才可以。
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薛立斋感觉母亲吐得差不多了,就在方子里加上了白术、茯苓两味药,这都是调理脾胃的药;到了第二十五天,薛立斋又加上了陈皮,这是一味理气的药,可以顺胸中之气;到了第三十七天,薛立斋又加上了当归、炙甘草,加入当归是为了养血,炙甘草是和中的,也就是说是补脾胃的,古人说这是“坐镇中州”的药物。
到了第六十天的时候,母亲开始能喝点清米粥,再后来就可以喝粥了,不久病就好了。
通过这次治疗,薛母胃中的湿热去掉了,而且还为身体做了一次彻底的排毒。
在薛立斋的调养下,母亲一直活到了88岁,在那个时代,无论如何都算是高龄中的高龄了。
别了,朱厚照
为母亲治好病以后,薛立斋就带着家眷上南京赴任了。
就在这一年,南方出了大事,原来宁王起兵造反了。
这下,朱厚照有了南巡的理由,要亲自带兵镇压。
薛立斋当时估计也特紧张,心想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把我派来了?可是,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局面,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
这位王阳明老兄实在是太强了,自个儿在十里八乡组织组织,就弄出了一个政府军(不是皇上派给他的),凭着自己过人的智商和宁王开战了。结果,宁王很不争气(智商实在是比不过王明阳啊),被王明阳打得连滚带爬,最后被捆成了大闸蟹,连盘端到了正在南巡的朱厚照的面前。
公元1520年,朱厚照来到了南京,战争已经结束,本来想痛打一仗的朱厚照很不爽,于是就搞了个仪式,把宁王放了,然后再由他重新抓了一次,算是过了把瘾。
在南京,朱厚照又见到了薛立斋,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然后就继续一路玩耍北上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薛立斋见到朱厚照的最后一面。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九月,在北上的路上,朱厚照在一个水塘里钓鱼,不慎落入水中,被救上来以后就一病不起,第二年三月就死了。
历史上很多人对朱厚照的死亡颇有猜测,甚至有人说他是被人谋害的。其实我分析未必。朱厚照一生贪恋女色,他刚到达宣府时,晚上常让亲兵砸开老百姓家的门,入内强奸妇女,后来他干脆把豹房的美女给带到了宣府,供他日夜享乐。纵欲过度的朱厚照,身体虚空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再加上一路疲惫,又在阴历九月掉到水里,病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当薛立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能是向着北方不停地叹气,在这场与美女的拔河比赛中,自己终于败下阵来,可叹啊!
后来在治病的过程中,薛立斋就十分重视让患者控制色欲,静心调养,这在他的很多医案里都有记载。
色即是空
薛立斋都是怎么治疗这些色欲伤身的人呢?让我们把以后的故事放到这里来聊聊吧。
话说在通安桥那里有一户顾姓的大户人家,顾老爷已经79岁了,到这个年龄本来应该颐养天年了,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没事儿时抱抱小孙子。但是这位顾老爷子显然是另有追求,这年冬天快过完的时候,他又新娶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做小妾。小妾娶回家以后,把这位老爷子高兴得直流口水,心里直痒痒,于是晚上很早就入了洞房。洞房之夜我们且按下不表。话说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再看这位79岁的顾老爷子,可就不是原来那模样了,整个蔫了。只见他“头痛发热,眩晕喘急,痰涎壅盛,小便频数,口干引饮”,脸和眼睛都是红的,烦躁,不能睡觉,经常感觉喉咙中有像烟火一样的东西向上冲,喝过凉茶才觉稍微好受一些。
得,这第二夜的洞房甭指望了,看现在这架势,估计没多大的活头了(已濒于死)。
怎么办啊?于是家里人就立刻把薛立斋给请来了(各位,这个医案是薛立斋退休以后的事儿了,那时候他已经给老百姓看病了,我为了文章的连贯,给放到了这里)。
薛立斋来了一看,只见顾老爷子的舌头上满是芒刺(芒刺,舌体蕈状乳头在干燥的情况下形成的像刺一样的状态,表示体内有热),整个舌头干缩得像个荔枝一样,下嘴唇黑裂。再诊脉,发现脉搏洪大无伦,而且有力。再用手抚摸患者的皮肤,感觉像火一样地烫手。
那么这位老爷子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呢?
是在晚上运动的时候不慎患了感冒吗?那么是热证还是寒证呢?
从患者头痛发热的症状来看,很像是感冒;从其他表现来看,很像是热证。
薛立斋根据多年诊病的经验来判断,顾老爷子没有感冒,这是一个虚证,而且是个里寒证。
您该问了,这不明明是满身的热证吗?怎么会是寒证呢?
这是里虚寒,外虚热之证。中医认为,人体的肾脏是一个水火平衡的世界,阴和阳在这里是平衡的,而且是相互抱在一起,共同生长的。
如果你的阴精突然被消耗了,阳气无所依托,就会向外飞扬,跑到体表,就造成了体表非常热,可是肾经此时空虚,阳气已经走了,所以是里寒。
我见过有些患者晚上脚热得要贴在冷墙上才能睡觉,可摸他的肚子却是凉的,后来用了补肾阴阳双补的方法才治好的。还有的患者经常满脸通红,我刚开始接诊的时候以为是气色好,摸摸膝盖却手感冰冷,才知道是肾虚。
薛立斋在做出判断以后,立刻开了十全大补汤,再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麦门冬、五味子、附子。
各位要知道,薛院长开方子那是非常有讲究的,并不像后世说的那样只会使用那么几个方子,他的变化都在这里面呢。为什么上来就开个十全大补汤呢?我们前面说过,十全大补汤里面包括了补气的四君子汤,其中一味主要的药就是人参。这个时候,如果先补肾,怕是来不及了,所以薛立斋立刻用人参把元气给固摄住,使得顾老爷子不至于虚脱。十全大补汤里还有补血的四物汤,这里面最主要的药是熟地,这是一味补肾的药。薛立斋此时开的熟地的量比平时大了一些,因为要想补足肾精(肾中之阴),非熟地不可。除了这八味药,十全大补汤里还有黄芪和肉桂。黄芪也是补气的,而肉桂在这里可就重要了。这个肉桂有个特殊的作用,就是引火归原(这是中医的术语)。当肾虚,浮游之火跑到身体表面的时候,肉桂可以把这些浮游之火给收回到肾经,这叫引火归原。各位现在看到一些方子里面都会有肉桂,比如金匮肾气丸,就是这个作用(以后各位可以到药房拿个金匮肾气丸的说明书参考一下)。
方子里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这是取金匮肾气丸的意思,补中有泻,这我在讲六味地黄丸的保健作用时已经谈过了。薛立斋还在方中加入了麦门冬、五味子,这是考虑到患者有了燥象,这两味药一个可以生津液,一个可以收敛津液,薛立斋最后还加上了附子,用来补肾经之阳气(这个是最重要的)。
表面上看是热证,但却必须使用热药,使体内暖过来,外面的热才会收敛。能否正确处理这种情况,是衡量中医师水平高低的尺子。
结果,在服用了一服药以后,这位顾老爷子就熟睡了很久,醒来以后,症状减轻了许多。
接下来,薛立斋给患者开了桂附地黄丸(当年的金匮肾气丸),服用了几服药后,顾老爷子的身体慢慢地就恢复了。
各位可以看到了,在这里十全大补汤薛立斋只使用了一次,是救急用的,然后就马上换了补肾的金匮肾气丸,可见其应用的灵活。
当然,这位老爷子经过了此次的大病,也长了记性。以后一看到这位小妾,就会一边连忙绕开,一边口中连连念叨:“淡定,淡定!”
再说一个类似的医案,在下堡那里,住着一位姓顾的同志,61岁了。这位的爱好跟前面的顾老爷子相同。这天,这位顾先生患的痢疾刚刚痊愈,就急着去行房事(痢后入房),结果出现了“精滑自遗”的症状,“两日方止”。懂得养生的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要休息两天,这位倒好,遗精刚止住,又迫不及待地搂着小妾翻云覆雨去了。完事后,发现有点着凉,又不知道为什么生了点气,结果就开始感觉身上忽冷忽热,右侧胁下直到心口处疼痛,肚子里痞满,自汗盗汗,四肢冰冷。最要命的是睡不好觉,睡觉时,总是突然觉得自己在下坠,或者漂浮了起来,很是难受。
家人找来了医生,给开了两服补药,结果病更严重了。
没办法,把薛立斋院长请来了,薛院长一诊脉,这脉浮大洪数,再仔细往下按,却又微细(各位注意了,这就是虚证的表现)。薛立斋判断,这也是个“无火虚证”啊。
于是同样开了十全大补汤,加上山药、山茱萸、丹皮、附子,因为患者没有燥热之象,所以没有加上麦门冬、五味子什么的。
结果,只服用了一服药,顾同志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
薛立斋也感慨,说这是因为患者自己的身体禀赋还好啊。
后来,薛立斋在这两则医案的后面,特别加上了一句话“二顾是父子也”,就是说医案中两位主人公原来是父子啊。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果然不假。
还有一位举人,叫陈履贤,这位也是“纵欲过度”,总是感觉身体发热,不停地喝水,而且“遗精不止”,小便也尿得不畅快。
请来的医生看到他发热,就开了养阴清热的凉药,用了四物汤养血,加上黄芩、黄连等凉药,没想到病没治好反而加重了,还增加了痰涎上涌、口舌生疮等症状。
这医生一看,不好,病人有痰了,又给开了二陈汤化痰,还加了黄柏、知母。我们前面说过,这两味药都是清热的,这下好,这位陈举人又增添了“胸膈不利,饮食少思”的毛病,于是医生就给添上了理气的药物:
枳壳、香附。结果患者又开始肚子胀,大便不实了。
这医生还想继续开药治,可患者家属不乐意了,您这病没治好也就算了,这么给人家添病哪成啊?
很多人问我,这中医是不是特难学啊?其实,中医也就那么几味药,那么几个方子,您看我写了这么多,都是来回重复那些方子。可中医最关键的不是药方,而是诊断辨证,上面那个医生用的方子人家薛立斋也都用过,可人家用的地方对,患者的病就好了,这位没用对地方,患者就没好。同样一个温阳的方法,在庸医手里就不知道在哪儿用,结果处处犯错误,在良医的手里,就能救人。
我当年报考博士的时候为什么要报考中医诊断系呢?就是在临证的时候由衷地感觉到,中医的方子谁都会,就看你能不能正确识别患者的症状,这是中医有无疗效的关键。
让我们再来看看薛立斋是怎么诊断的吧,他一诊脉,就发现患者的脉是浮大的,一般的医生可能会认为这位有热在体表的表现,就直接开方治病了。可薛立斋还是心存疑虑,又往下按了按,结果发现稍微一按,这脉就细微欲绝了,这是无根的脉象啊,是里虚。薛立斋这才下了结论:这是里虚寒证,是肾气亏乏、虚阳外越了。
找出病因后,薛立斋就开了方子,让患者早晨服用四君子汤补气,配合熟地、当归调理脾胃;晚上服用金匮肾气丸,还要用附子沾上唾液擦脚底的涌泉穴(这是肾经的起始穴位)。
这就是薛立斋的秘诀,在患者同时需要补气、补肾的情况下,他经常让患者在早晨补气,比如早晨服用补中益气丸、四君子汤等。因为中医认为,人体的气血是按照经络流动的,上午流注到脾胃经(具体时间是:7时~9时是胃经,9时~11时是脾经),这个时候补脾胃,最能够借助阳气生发的时机起作用;而晚上(17时~19时)是气血流注到肾经的时间,这个时间补肾效果最好,所以薛立斋经常让患者在这个时间段服用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肾气丸。
这种规律不只是薛立斋一个人注意到了,傅青主的学生陈士铎也有了同样的发现。有个患者是气阴两虚,医生开了个方子,把补气的补中益气汤和补阴的六味地黄丸混在了一起(现在的医生也经常这么混着开),结果患者服药很久,病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后来患者遇到了陈士铎,陈士铎告诉他说,这两种药混在一起,一个药性往上走,一个往下走,结果混在一起,谁都走不了。所以,你早晨服一个,晚上服一个,看看效果如何。结果没几天,这个患者就康复了。同样的药物,服用的方法不同,疗效也会不同。这就是中医的特点,连服药的时间和方式都要结合人体一天不同的状态来考虑。
再说回这位陈举人,服药以后,病基本就好了,后来虽然稍有反复,但还是服用这些药物,就痊愈了。
痊愈后,薛立斋曾经劝过他,说“当慎起居”,一定要注意养生之类的,别总想着追女孩子了,你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承认吧,自个儿老了。
但是显然这位老兄自认为还是玉树临风、身强体壮的,没把薛立斋的话当回事,甚至认为他有些迂腐,依然我行我素。
结果十年后,这位老兄的病又复发了,请来的庸医又给他开了四物汤加上知母、黄柏清热,结果他就这么挂了。
舌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