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荡不起来的秋千:刘国芳哲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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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岁月

我住在一幢大房子里,这幢房子五重直进,里面有100多间房子,住了几十户人家。每天每天,我们这幢大房子里都人声鼎沸,鸡鸣狗叫。尤其是过年,更热闹,整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们的房子都是崭新的,许多大门漆了红漆,油光锃亮。还有许多瓦,也是红红的,太阳一照,一片通红。大门外有旗杆石,上面插了鲜红的旗帜,非常好看。一些人坐了轿子回来,轿子上打着旗罗凉伞,有说不出的繁荣。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繁荣这个词,我是听人家说的。

不仅我觉得我们房子大,就是大人,也觉得大。一天就有一个大人到我们这儿来玩,这大人这里看看那里望望,然后说:这幢屋真大呀,像个城堡。

听他这样说,我又告诉他,我说我们村这样的大房子有几十幢。我说着,用手指着一个耳门,我说不信你从这里出去走走,一幢一幢大屋子,连在一起。那大人听了,看看我,说我先去看看,等一会再来。说着,那大人就从耳门出去了。但那大人再没回来,大概,他不认得回来了。

我也有一次走不回来,我从一个耳门出去,到处钻。结果不知道钻到那里去了,最后是我爷爷找到了我。后来,我再从耳门出去,爷爷就跟我说:不要乱钻。

可我偏偏喜欢乱钻。

有一年夏天,天太热,我不愿走出大门去外面玩。我只在屋里玩,我这扇耳门钻钻那扇耳门钻钻,到处玩。一个多月我没出去过一次,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烦。相反的,我觉得玩得很开心。

我们那儿,像我这样喜欢到处钻来钻去的孩子,还多得很。

一天就有一个叫月月的女孩,她住在另一幢大房子里,她钻到我家里后,就不走了。我问她为什么呆在我家里。月月说这是她家里。我就说胡说,这是我家里。月月听了,忽地哭起来。月月说这是你的家,那么我的家在哪里呢。后来,还是我爷爷把月月送了回去。

我跟月月也会在一起玩,还有双双田田伟伟,我们都会在一起玩。我们喜欢玩一种捉迷藏的游戏,我们七、八个人或十几个人,都躲起来,让一个人找我们。这游戏我们玩过很多次,我没有一次找别人,都是别人找我。但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我,这原因大概是我们这儿大房子太多,我们随便往哪一扇耳门出去,就可以连通几十幢屋子,让人家怎么找。玩到后来,找我们的人找不到我们,便一个人回了家,我们的游戏,就这样结束了。

看来房子太大了也不好玩。

一次我又跟月月双双田田伟伟一伙孩子一起玩,我们先猜锤子剪刀布。结果我输了,轮着我找别人。游戏开始后,一伙人倾刻间不见了,我便去找人家,一扇一扇耳门去找人家,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一个人。我是个很古怪的人,我喜欢把一件事做到底,不喜欢半途而废。越是找不到他们,我越想找到他们。我还那样到处找着。后来,天就黑了。我这时候想回家,但我还是不甘心,我到处钻着,想把双双月月田田他们找到。

也不知过了几久,我还在黑暗中找着,我只要听到一点声音,就说:是双双吗?或说:是月月吗?但他们谁也不是,他们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有时候,它们根本就不是人,它们只是一些狗或者猫,见我过来,它们倏地一声跑走了。

我还在找着。

也不知找了几久,我又听到响声了,我大喊一声,我说:是田田吗?那人听了喊,走过来。我看见,他是个年轻人,二十几岁。这年轻人走近后,看着我说:你在找谁呀?

我说:我找双双月月田田他们。

年轻人说:你找田田?他是我爷爷。

我说:胡说,他怎么会是你爷爷,他才八岁。

年轻人说:老人家你糊涂了吧,我爷爷早十年就八十多岁,现在已去世十多年了。

我惊慌起来,我说:你说什么,我是老人?

年轻人说:是呀,你很老了。

年轻人说着时,又围了很多人过来,年轻人见了他们,就说:这个老人要找我爷爷,还要找双双月月。

大家就古怪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女孩子,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找我奶奶。

我说:谁是你奶奶?

女孩子说:月月呀,她就是我奶奶。

我说:胡说,月月才十岁,怎么会是你奶奶。

女孩子便看着大家说:这个人说我奶奶才十岁,我奶奶去世都不只十年了,这个老爷爷怎么回事呀?

一个人这时认真看了看我,跟我说:老爷爷,你大概以前认识我们爷爷吧,他们都老了,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也不知找他们做什么,我只记得我们在捉迷藏,我到处找他们,但一直找不到他们。现在,那些人说他们都去世了,他们怎么老的这么快呢。我记得我爷爷说过岁月不饶人,我爷爷真是说对了,我们才捉了一会迷藏,我们就老了,岁月真是太快了。

那些人走开后,我还那样到处钻着,找他们。我不大相信他们都死了,也不相信我老了,只要找到他们,一切就会明白。但遗憾,我没找到他们,不仅如此,我还发现很多屋子都旧了。还有些屋子,倒了。倒了的屋子里长满了草,一片荒芜。有些屋子没倒,但也破烂不堪了,里面没住人,只关了一些牛,邋里邋塌。我记得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那时每幢房子都很新,大门都漆成红颜色,油光锃亮。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后来,我就捡到了一面镜子,我照了照,竟然发现我真地老了,很老很老。

我被吓坏了,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呀,我叫着,呜地一声哭了。

在我哭着时,一个人在我脸上拍了一下,然后抱着我走了。我在那人抱着时醒了,我看见是我爷爷抱着我。爷爷见我醒了,就说: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也不知道回家。

我说:爷爷,我是不是很老了?

爷爷说:胡说什么,爷爷才老。

我不做声了。

后来很久,我不敢捉迷藏了,我们这幢房子好大,真像那个大人说的一样像个城堡,我害怕我在这个城堡里乱钻,一生一世都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