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密泰恩决定向纠缠不休的布吕诺让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
“一个奇特的国家!”范·密泰恩在旅行笔记上写道,并且记下了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象。妇女们在地里劳动,干各种重活,而男人却纺麻和织毛衣。
善良的荷兰人没有弄错。在拉齐斯坦这个遥远的省份,也就是开始进行旅程的后半部分的地方,情况依然如此。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区,这块从高加索边境开始,位于夏尔舒特山谷、楚罗克山谷与黑海海岸之间的地区,属于土耳其的亚美尼亚。自从法国人泰德罗勒来过之后,很少有旅行者到特拉布松的这些由帕夏管辖的县里来冒险。它们位于这些一直伸展到凡城湖的山岭之间,围住了亚美尼亚的首都埃尔祖鲁姆,这个有12万居民的首府。
然而这个地区在历史上却有过一些丰功伟绩。这些高原是幼发拉底河的两条支流的发源地,色诺芬率领他的“万人军”战败后离开这里来到了法兹河畔。这条法兹河根本不是流入波季的利翁河:它是从高加索地区流下来的库尔河,而且高凯拉邦大人和他的同伴们现在就要穿越的拉齐斯坦不远。
啊!范·密泰恩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无疑会提出多少宝贵的,连荷兰的博学者也一无所知的观察报告!作为将军,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的色诺芬,当初离开卡尔杜克地区和这座舍尼龙姆山——希腊人曾在山上向望眼欲穿的欧兴桥的波浪欢呼——与陶克人和夏利布人交战,范·密泰恩为什么就不能发现战场的确切地点呢?
但是范·密泰恩既没有时间游览也无暇进行研究,或者不如说有人不让他这么做。当布吕诺又来怂恿他的主人,去向凯拉邦大人借分手后必需的钱的时候,范·密泰恩总是答道:
“到肖帕村再说!”
于是大家向肖帕村走去。可是在那里是否能够找到一种交通工具、一辆随便什么车子,来代替在波季的铁路道口被压碎的舒适的马车呢?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还有将近250公里的路程,但是离当月30日这个日子只有17天了。凯拉邦大人到那天就必须回到那里!阿赫梅打算到那一天在斯居塔里的别墅里重逢等着他举行婚礼的阿马西娅姑娘!因此不难明白叔侄两人都同样急不可耐。所以怎样走完后半部分的旅程就使人感到十分为难。
要在小亚细亚的这些偏僻的小村里找到一辆驿站马车或者大车都是绝对不能指望的事情。他们只能被迫使用一种当地的交通工具,而这种交通工具当然必定是极为简陋的。
就这样,凯拉邦步行,布吕诺牵着他和主人的马,因为范·密泰恩宁可走在他的朋友的身边;尼西布骑在马上,率领着这支小小的队伍,一行人心事重重地走着。阿赫梅先走了,以便到肖帕村去准备住所,弄一辆车,等太阳出来就重新上路。
他们默默地走得很慢。凯拉邦大人忍住内心的怒火,只是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眼:“哥萨克人、铁路、车厢、萨法尔!”范·密泰恩觊觎着说明他打算要分手的机会,可是看到他的朋友的怒气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也就无隙可乘、不敢开口了。
他们在晚上9点钟到达肖帕村。由于这段路是步行,所以必须休息一整夜。旅馆条件一般,但是他们累得要命,全都一连睡了10个小时,而阿赫梅则在当晚就到乡村里去找交通工具了。
第二天是9月14日,7点钟的时候,一辆套好的两轮轻便马车已经停在旅馆门口了。
这辆简陋的车子有两个轮子,里面只能勉强挤进三个人,怎么能不使人怀念从前那辆驿站马车呢!车辕上套着两匹马,要拉这么重的车子可真不算多。非常幸运的是,阿赫梅让人把一块篷布拉在木头的框架上盖住了马车,因此可以遮风挡雨。在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之前也就只能如此,因为要想有更好的车子,更加舒适地到达特拉布松,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不难理解,在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范·密泰恩无论多么达观,布吕诺虽然累得要命,都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但凯拉邦大人只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立刻变得正经起来。
“我能找到的就是这些了,叔叔!”阿赫梅指着马车说道。
“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些!”凯拉邦答道,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人看出他对那辆出色的驿站马车的任何怀念。
“不错”阿赫梅又说,“这辆马车里垫着厚厚的干草……”
“我们就会像王公一样了,侄儿!”
“一些舞台上的王公!”布吕诺小声地说。
“嗯?”凯拉邦哼了一声。
“再说,”阿赫梅又说道,“我们离特拉布松只有60公里了,我相信到那里就可以换一辆更好的车子。”
“我再说一遍,这一辆就足够了!”凯拉邦一边说,一边皱着眉毛观察,看看是否会突然发觉同伴们的脸上有想要反驳的样子。
但是在这道可怕的目光的重压下,所有的人都摆出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们的安排如下:凯拉邦大人、范·密泰恩和布吕诺坐在马车里,车夫骑其中的一匹马,注意每走一段就换骑另一匹;惯于吃苦的阿赫梅和尼西布骑马跟随,他们希望这样能不耽误太多的时间就到达特拉布松。到了那个重要的城市里,他们就打算用尽可能舒适的方法来结束这次旅行。
在那次撞车中,两支水烟筒幸免于难,得以物归原主。除此之外,马车上还装了一些食品和用具,于是凯拉邦大人就示意出发。在这段海滨地带,村庄都彼此挨得很近,极少有超过四五公里的。因此他们的休息和食物补充都很方便,连性急的阿赫梅也同意在途中适当休息,尤其是因为村庄的“杜坎”里的食物十分充足。
“上路!”当他的叔叔在马车里坐好之后,阿赫梅又说了一遍。
这时布吕诺靠近范·密泰恩,以几乎是专横的严肃语气说道:
“主人,您什么时候向凯拉邦大人提那个建议呢?”
“我还没有找到机会,”范·密泰恩寒糊其词地答道。“何况我觉得还没有充分准备好……”
“这么说,我们就要爬到那里面去了?”布吕诺用不屑一顾的手势指着马车说道。
“对是暂时的!”
“可是您什么时候决定要这笔使我们获得自由的钱呢?”
“到下一个村庄再说,”范·密泰恩答道。
“到下一个村庄?”
“不错!到阿尔夏瓦!”
布吕诺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到马车里坐在主人的后面。沉重的车子在倾斜的路面上跑得还相当快。
但天气可不怎么样。看起来有暴风雨的云层在西面堆积着,可以感觉到地平线那边的风暴的威胁。这段海岸经受来自外海的气流的直接冲击,走起来不大容易。天有不测风云,而穆罕默德的忠实信徒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懂得听天由命。不过令人担心的是黑海不再长久地表明它符合它的希腊文名称“欧兴桥”意思是非常好客。
非常幸运的是这里不是旅途要穿过的高山地区。那里根本就没有路,必须冒险地穿越连樵夫的斧头都没有碰过的森林,马车要在那里通过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里的海岸比较好走,村庄之间总是有路可通的。道路在阿尔卑斯山的果树当中,核桃树、栗树的林荫下,月桂树和玫瑰丛中穿行,两旁是野葡萄纠缠在一起的蔓枝。
不过,如果说这条边界对于旅行者来说是容易通过的话,它的低凹部分却对健康不利。那里伸展着散发恶臭的沼泽,从5月到8月流行地方性的伤寒。幸亏现在是9月份,凯拉邦大人和他的同伴们的健康不会有任何危险。疲劳可以,但是不能生病,不过如果永远不能痊愈的话,也就能够永远长眠了。当最固执的土耳其人这样推理的时候,他的同伴们都无话可说。
将近上午9点钟的时候,马车在阿尔夏瓦村停了下来。他们打算一个小时以后出发,以至于范·密泰恩无法说出向他的朋友凯拉邦借钱的了不起的计划。
因此布吕诺问他:
“怎么样,主人,办成了吗?”
“没有,布吕诺,还没有。”
“不过是时候了……”
“到下一个村庄再说!”
“到下一个村庄?”
“不错,到维兹。”
从金钱的角度来看,布吕诺依赖他的主人,正如他的主人依赖凯拉邦大人一样。所以他又在马车里坐好,但这一次是掩饰着恶劣的心情。
“他怎么了,这个小伙子?”凯拉邦问道。
“没什么,”范·密泰恩赶紧回答,以便转移话题。“也许是有点累了!”
“他!”凯拉邦反驳说,“他的脸色好极了!我甚至觉得他发胖了!”
“我!”布吕诺十分激动地喊道。
“是的!他不难成为一个漂亮和仁慈的土耳其人,肥胖得庄重而威严!”
布吕诺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恭维正要发作,却被范·密泰恩抓住了他的手臂,也就不作声了。
马车一直在有节奏地奔驰,若不是由于颠簸引起的强烈震动而造成一些与其说是痛苦的、不如说是令人不快的挫伤的话,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路上并非人迹罕至。有些拉兹人从蓬蒂克的阿尔卑斯山的斜坡上下来,经过这条路去干他们的行业或者做生意。范·密泰恩如果不那么关心布吕诺对他的“质询”的话,本来是能够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高加索人与拉兹人之间在习俗方面的差别的。他们戴一顶弗里吉亚帽,帽带像发型一样缠绕在头的周围,代替了格鲁吉亚的无边圆帽。这些山民高大健壮,皮肤白晰,优雅灵活,胸前交叉着两条子弹带,就像畜牧神的笛子的吹管一样。他们常用的武器是一支短枪,一把插在有铜饰的腰带上的宽刃匕首。
路上也有些赶驴子的人,他们向沿海的村庄运送在中部地区收获的各种各样的农产品。
总而言之,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天气不会变坏,不那么吓人,旅行者们对旅途也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上午11点钟,他们到达古代皮克西特的维兹,它的希腊文名称是“黄杨”,周围茂盛的植物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在这里简单地吃了午饭——看来凯拉邦大人是觉得太简单了,这一次他心情恶劣的抱怨了一阵。
因此范·密泰恩又没有找到机会向他说说自己的打算。于是在出发的时候布吕诺又把他拉到一边问道:
“怎么样,主人?”
“那么,布吕诺,到下一个村庄再说。”
“什么?”
“不错,到阿尔塔申!”
布吕诺被这样一种软弱激怒了,嘟嘟囔囔地在马车里躺了下来,而他的主人则向动人的景色投去深情的一瞥,因为荷兰的清洁与意大利的秀丽在这里融合在一起了。
在阿尔塔申的经过与在维兹和阿尔夏瓦一样。他们傍晚3点钟在这里换马,4点钟又出发了。不过在布吕诺的严肃催促下,他的主人无法再等待时机,就保证在到达决定要过夜的阿蒂纳村之前提出自己的要求。
到这个村庄要走五公里,这就使当天走的路程达到了15公里。说实话对于这么一辆车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天就要下雨,路会变得很难走,看来要耽误时间了。
阿赫梅担心地眼看天气变得越来越坏。挟有暴风雨的云层越来越厚,空气闷得使人难以呼吸。到夜里或傍晚,海上必定会有狂风暴雨。几声雷响过之后,由于放电的作用,天空就会刮起狂风,而狂风又会使水蒸气变成暴雨。
然而马车只能容纳三个人。阿赫梅和尼西布都无法到篷布下面躲雨,再说篷布也许经不起风暴的袭击。因此骑手们也和别人一样,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村庄。
凯拉邦大人有两三次把头伸到篷布外面,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天气变坏了?”他说。
“是的,叔叔。”阿赫梅答道。“但愿我们能在下暴雨之前到达驿站!”
“等雨一下你就到马车里来。”
“那谁把位子让给我呢?”
“布吕诺!这个勇敢的小伙子可以骑他的马……”
“当然。”范·密泰恩赶紧补充说,他不能为了他忠实的仆人而拒绝。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回答时没有看布吕诺,他不敢这样做。布吕诺竭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发作,他的主人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最好还是加紧赶路,”阿赫梅又说。“如果暴风雨刮起来,马车的篷布一下子就会湿透,位子也没法坐了。”
“把马赶得快一点,”凯拉邦对车夫说,“用鞭子使劲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