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两个孩子开始进行了各种训练。从礼仪到文学,从起居到生存。起先夏琰还很不争气地哭过,可是在冽帝忍无可忍的怒吼里,他终于晓得这些是他必须学会的,于是便死撑着去将那些记下,类似于死记硬背地记下。而夏焱纵使再不想弟弟让那太傅教导为死板样子也无可奈何——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同那皇室争。
三个月飞快地从指隙间流走,如同握不住的流沙。
“有什么想要的吗?”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冽帝抱着两个孩子行走在集市上散心,周围是喧嚣。
他们是应夏焱的请求出来看的,毕竟来这里三年多,他们两个是从没有出过门的。而冽帝清晰地知道,若是他们被那个人带走,估计在那人去死之前是不能再见这场景了。
冽帝很清楚,他的孩子到了那个男人手里,不会比死亡好多少。唯一的区别大概也仅是在他的手里还有呼吸的可能。
幸好皇家的孩子普遍早慧,他们已经过早地懂得了以大局为重,所以他不必去同他们讲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甚至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已经从那日谈话的内容里听出了一切,并表示他们愿意跟那男人走。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理解,他才愈发愧怍。
他宁可他们知道自己要将他们送人之后会哭着耍赖也不愿他们如此乖巧而淡然地接受这一切。
是了,他对不起他们,竟是为了国家牺牲掉他们以后所有幸福的权利。他不配为他们的父亲。可是作为君主,他也别无选择,毕竟亡国之事可做不得说笑。
许是补偿,冽帝抽出极长的时间陪伴着两个孩子,亲手教他们礼仪和那些生活常识,甚至连案上积累如山的奏章都不去理会——即使皇后依旧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可他们毕竟也是他的孩子。
这一种悲伤叫做血浓于水。
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算得上是格格不入了。无论是冽帝还是两个孩子,虽换过衣服,脸上也做了些简单的改变,但相貌依旧非常人可比,况于气质,更是胜了不止一筹,是故太吸引人眼球。对此,夏琰感到些许不适,毕竟他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太久,而且他们的身份较为特殊,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估计不会太妙。
而另一边的夏焱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充满着激情与活力,还有许久未能接触的生活气息。他贪婪地打量那些在他生活的年代已经绝迹的东西,似乎想要把它们都印进心底。
现在见一次,或许以后就再也不能再见了呢,在生命安全有保障的时候,及时行乐才是道理。
“我想要那个糖葫芦。”为了不显得与众不同,夏焱十分别扭地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咬着手指,事实上,就算在这里已经过了三年,他依旧没能适应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做起这些事来依旧别扭得很。
他感觉到了,小夏琰并不开心,似乎在担忧什么。很容易便从小家伙的神色里猜透他担心的东西,夏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皇家的孩子还真是早熟,才那么丁点大居然就想得那么多。虽然想的都是些完全没有必要担心的东西——帝王出行,怎么可能不带几个高手保护呢?这出事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生活又不是连续剧,哪来这么多刺客与事故。
不过他这副样子还真是让人难受啊。为了转移一下小家伙的注意力,他决定要用这小家伙定没有吃过的东西来引诱他。
话音刚落,立即有暗卫从不知名的地方出来,挤进到那卖糖葫芦的老头面前,也不同人家说话,直接丢下一锭银子之后将一垛糖葫芦都扛了回来。
难道皇家的暗卫都是这么……让人无以言表吗。心里暗骂这人的愚蠢,夏焱随手拔下几支来,挥手让这个白痴将东西送回去。
“爹爹,”他将一串糖葫芦递到冽帝嘴边,笑得无比可爱。
冽帝缩起脖子,拒绝了他的糖葫芦,目光却是格外纠结。好吧,他是很想尝一点,但绝不是这个时候。在孩子面前,他还是有保持一个严肃的形象的。
当然,他不知道,他的形象在两个孩子心里从来都不是严肃的。
完全猜透他在想什么,夏焱在心里冷笑一声。狠狠地咬下半颗山楂,微微嘟起嘴,他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声音几乎湮没在嘈杂的声音里:“明明很想吃还装作不喜欢,幼稚,”
虽然作为一个内力高深的武者,冽帝听得清楚,但他依旧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毕竟被自己的孩子说幼稚实在太丢人了。
明显有了倦意的夏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然后便装作嫌弃的样子转过头去,扭扭身子在冽帝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要睡过去。
看到他目光里努力压抑着的垂涎,夏焱在心里偷笑。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该有点小孩子的样子。将糖葫芦递到他的面前,夏焱笑得眉眼弯弯。
“哥哥,我不……唔……”刚开口拒绝,那糖葫芦已经被塞到嘴里。嘴巴被塞得太满,夏琰下意识想把它吐出来,在夏焱类似威胁的目光里却也只得默默含着。
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注意,夏琰偷偷将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却在那一瞬间就被发现。
“塞回去!”夏焱拍着冽帝的肩膀大吼。
夏琰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盯住那串有着这鲜艳色彩的糖葫芦:“其实我是想说,这上面有你的口水……不过吃都已经吃了,那就这样吧。”说着顾自将那颗被夏焱咬掉一半的山楂咬下。
迟滞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白痴的夏焱装作什么蠢话都未曾讲过的样子,“面目狰狞”地啃他的糖葫芦去了。
冽帝看着他们,愉快地笑出声来。两个孩子亦相视而笑,各自抓起冽帝的一边袖子擦起了嘴。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
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袖口上鲜红色的糖汁,冽帝的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自己、不希望他们,生活在帝王家。这个地方有着着实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然而他也知道,所有的想法都只能是妄想了。
能成为帝王的,永远只能太子一人。所以从他们生下来,就注定了他们,连同他们的后代,都只会是用来牺牲的。只要帝王需要,他们的地位、财产、名誉、尊严、以至于生命,都要听话地双手奉上。
——这世界有一种恶性的循环,它被蒙上了过于艳丽的明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