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夏焱再次得了夏琰肯定的回答,竟欢快地同只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等他反应过来,竟发现自己已经跳到了岸上。
立即发觉自己这行为有些幼稚了,夏焱不禁第无数次感叹同小孩一起生活久了,自己这个不太冷的杀手竟是也有了孩子心性。不过他并不想承认,便又故作深沉地背着手俯身对着夏琰道:“小琰可曾听过一句话叫画饼充饥?”
“画饼充饥”就是指画个饼来解除饥饿。比喻用空想来安慰自己,特别是用来欺骗别人。夏焱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而这词用在他要做的事上也还合适。
“诶?”显然这话题转换得有点快,但很明显不想再提刚才事件的夏琰很容易便被转移了注意力。脸红红望着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的小家伙眨着干净明澈的眼睛,“的确未曾听说过的,这……何解?”
这么呆萌真的好吗?忍住想要伸手去摸他脑袋的冲动,夏焱摆出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样子,神秘莫测地挥了挥衣袖。两下蹬上鞋子,他开始向那些倾斜着朝向山顶的石头爬过去:“跟上,回去之后我自会告诉你的。”
沾了水的鞋底有些滑,踩在石头上自然有些打滑。
夏琰站在水里看得皱起眉头:“哥哥要当心别摔着啊。”
怎么会!他可是一代金牌杀手啊,怎么可能摔倒。此刻有些怀念自己的前世的好身手,夏焱在石头上做了几个动作,却因得心不在焉而差点摔进水里。
真不能由着他胡来啊。想到说教什么的夏焱肯定不会听。夏琰干脆直接拉住这表现得有些奇怪的孩子,将他按坐到石头上,然后自己也一同坐下。
甩去脚上的水,见袜子已经被青苔上的水露沁湿便干脆又用袜子擦干了脚底,套上鞋子后大略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夏琰拎着两人的袜子跌跌撞撞跟到夏焱后面。
大约已经到了四更天,月亮都微微西沉的时刻,他们终于回到了住处。
饿得头昏眼花的夏焱松开弟弟的手如同野猫般从门缝钻进苏鸿的卧房里。不过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小孩进了漆黑的屋子,这结果自是弄出一连串物品掉落的声音。
接着,夏琰喘着粗气一路小跑进去,摸过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发现夏焱竟在苏鸿的床铺上翻找着什么,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毕竟迄今为止,他受到的教育是决不允许此等行为的。于是,他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道:“哥哥,我们,没有经过允许就进来师父的房间,不太好吧?”
感叹着自己身手的退步,夏焱抹一把脸上的尘灰,就着烛光将桌上的砚台拎下来,顺带一块不知名的墨,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便脱口而出:“找个东西而已,何曾有不好?”
发现夏琰正目光怪异地看他,他立马想起这异世的礼法和弟弟在这方面的死板。于是装出平日里很正经的样子,他轻咳一声:“他不仁,可不能怪我们不义不是吗?现在可不是讲究礼法的时候啊,吃食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能讲礼法,饿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这并不……”夏琰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甚至皱得更紧了些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夏焱可能不是因为寻找食物而到这屋里来的。他找出来的砚台和墨,书房里也是有的啊,而且还不只一套。没有理由非要用师父的才行啊。
“被饿死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为了防止他再说些什么,夏焱直接将他没有说完的话截断:“小琰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腹中有墨水’吗?想来这墨水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本以为他想到什么好吃食的夏琰已经完全泄了气,脱力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那原话是腹中有墨水,文章才能成吧,已经喝了水,哥哥总不会是想把这墨吃掉……”一边说着,夏琰睁大了眼睛紧紧盯住夏焱,防止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至于夏焱,他虽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也相去不远了:“非也,就知道源清定是不知道的,还记得我说的是什么吗,”眼睛微微眯起,他用笔尖蘸了点墨水在桌上的白纸画出个算不上规则的圆圈来,“画饼充饥。”
画饼充饥吗?夏琰的确没有听说过。可这画出来的饼可不是真正的饼,不见得能吃啊。
夏琰将那纸对了灯举起来嗅了一嗅,除却墨香也无甚味道。而这画出来的饼样子也未免太丑,就算是真的饼也不会有多美味……侧着脑袋想了想,夏琰又抬起眸子来望着夏焱:“可是这饼真的能吃吗?”
这家伙也未免太过较真。画的饼是用来看的,哪能真吃。虽然只看是完全不会饱腹的,而且也不可能提供能量什么的,不过这太过残忍很明显不能说与他听就是,不然他可会觉得自己是在愚弄他了。怎么就忘记了小琰是个极为认真的人呢?然而此时再同他讲这画饼充饥的典故也怕是会自找难堪,夏焱被自己蠢得一时语塞,却还是表情僵硬地说:“你想象它是能吃的不就好了?”
“想象它能吃它就真的能吃了吗?”夏琰目光清澈地望着哥哥。初夏泛凉的夜风吹进来,被夜露打湿的亵衣粘在小腿上,冰凉一片。他忍不住打个喷嚏,将衣服裹得紧些。
欺骗这么单纯的小孩真是充满了负罪感啊。夏焱顺手将小孩拉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衣服去吸他的衣服上的水。他硬着头皮板着脸道:“自然,”没有可能啊。
嗔怒地看他一眼,夏琰将自己已经半干的衣裾从他的手里夺回来,红着脸跳到一边去了。
为了让他相信这饼可以吃,夏焱直接将那块墨塞到自己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嗯,味道……不提了,这东西硬得像石头,咯疼了他的牙也只咬下一小块。
把那墨当成糖块含着,夏焱朝夏琰露出个煞是恐怖的笑容来。见得小家伙的身体猛地颤了下,他赶忙朝他摆手:“真的可以吃,我没有骗你的。”才怪。他在心里直接是欲哭无泪:这种味道的东西怎么能吃?为了圆这愚蠢的谎言他也是豁出去了。
将信将疑地在未干的墨迹上舔了一下,淡淡的苦涩弥漫开来。夏琰眨眨眼睛,看了那模糊一边的“饼”一眼,又看了夏焱被染得乌黑的嘴唇一眼,肩膀终是垂了下去:“算了,古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食物估计也是有的,哥哥若是还要继续‘画饼充饥’的话,我便自己去书房好了。”
他将蜡烛罩好,放回桌上朝夏焱淡笑一下,想起什么又立马拉着脸装作严肃的样子:“不过,哥哥以后切勿再未经人允许而进入别人的房间了,如此行径,确非君子所为。”
“小琰,”不想同他争辩,毕竟两个人坚持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无论礼法如何,他只会随心而安。而源清啊,在一些地方已经被那皇宫里的大儒教得迂腐不堪。不过也不想同他生出嫌怨来,夏焱随手丢下砚台,抓住源清雪白的衣袖,在那上面捏出五个乌黑的指痕。
“哥哥?”感觉到袖子上传来的力道,夏琰转过头来看着哥哥。
有些尴尬地垂下手,夏焱望向别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的表情:“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那书房里黑,没有灯的话你会害怕的。”
诶?害怕?他吗?夏琰投过怀疑的目光,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再一遍强调:“哥哥,不要变成坏孩子啊。”
不变成坏孩子……仅是听就知道不可能了。不过为了不惹夏琰生气,他还是点了头:“就知道源清最喜欢我了。”
夏琰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弯起唇角,柔和的眸子里浮起卑怯的哀伤。
是啊,他,最喜欢的是哥哥。可是这又能如何?不能站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恐怕连等到他俯视天下的那天都不能够。
喜欢什么的,对于没有明天的他来说都是多余的东西,最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