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翁文灏和张子高
清华今年取了的转学生之中,有一个吴春晗,是中国公学转来的。他是很有成绩的学生,中国旧文学的根底很好。他有几种研究,都很可观;今年他在燕大图书馆做工,自己编成《胡应麟年谱》一部,功力判断都不弱。此人家境甚贫,本想半工半读,但他在清华无熟人,恐难急切得工作的机会。所以我写这信恳求两兄特别留意此人,给他一个工读的机会。他若没有工作的机会,就不能入学了。我劝他决定入学,并许他代求两兄帮忙。此事倘蒙两兄大力相助,我真感激不尽。附上他的《胡应麟年谱》一册。或可观他的学力……
【评析】
作为胡适学生的吴晗,由于才智过人,很为胡适所赏识。当时胡适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而青年吴晗把胡适的治学之道奉为楷模,时常写信向胡适讨教,如此这般,两人间的关系日渐密切,后来胡适辞去中国公学校长职务,去北京大学就任文学院院长,吴晗也由上海去北京考上了清华大学。但他手头拮据,学费无着。胡适惜才及人,便向当时清华大学代理校长翁文灏和教务长张子高写了这封推荐信,请他们对吴晗予以关照。
致吴晗
你的信使我很高兴。蒋、张诸公之厚意最可感谢,甚盼你见他们时为我道谢。
蒋先生期望你治明史,这是一个最好的劝告。秦汉时代材料太少,不是初学所能整理,可让成熟的学者去工作。材料少则有许多地方须用大胆的假设,而证实甚难,非有丰富的经验,最精密的方法,不能有功。
晚代历史,材料较多,初看去似甚难,其实较易整理,因为处处脚踏实地,但肯勤劳,自然有功。凡立一说,进一解,皆容易证实,最可以训练方法。
你问的几点,大致可以解答如下:
(1)应先细细点读《明史》;同时先读《明史纪事本末》一遍或两遍。《实录》可在读《明史》后用来对勘。此是初步工作。于史传中之重要人的姓名、字号、籍贯、谥法,随笔记出,列一表备查,将来读文集杂记等书便不感觉困难。读文集之中的碑传,亦须用此法。
(2)满洲末入关以前的历史,有人专门研究;可先看孟森(心史)《清开国史》(商务)一类的书。你此时暂不必关心。此是另一门之学。谢国桢君有此时期史料考,已由北平图书馆出版。(孟心史现在北大。)
(3)已读得一代全史之后,可以试作“专题研究”之小论文;题目越小越好,要在“小题大做”,可以得训练。千万不可作大题目。
(4)札记最有用。逐条必须注明卷册页数,引用时可以复检。许多好“专题研究”皆是札记的结果。
(5)明代外人记载尚少,但如“倭寇”问题,西洋通商问题,南洋问题,耶稣会教士东来问题,皆有日本及西洋著述可资参考。蒋廷黻先生必能指导你,我是外行。
以上匆匆答复定不满意。
胡适廿,九,十二
请你记得:治明史不是要你做一部新明史,只是要你训练自己作一个能整理明代史料的学者,你不要误会蒋先生劝告的意思。
【评析】
青年吴晗能进入清华,获得工读生的机会,得力于胡适在前封书信中向翁文灏、张子高的鼎力推荐。获得工读生的位置后,吴晗每月可得大洋25元,用于生活和交学费已绰绰有余。在治学方向上,吴晗写信向胡适求教,胡适的这封信,某种意义上帮吴晗选定了治学目标。可见青年人在求知求学之际,能得到功力深厚者的指点,实属一大幸事。
信中提到的蒋,是指当时清华大学史学系主任蒋廷黻;张,是指其时清华大学教务长张子高。
胡适此信之首称之“春晗”,是吴晗当时使用的名字,即吴春晗。
胡适小传
胡适(1891—1962),汉族,字适之,安徽绩溪(今安徽绩溪上庄村)人。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家、文学家,哲学家。
胡适在绩溪老家私塾受过9年旧式教育,打下一定的旧学基础。早年在上海的梅溪学堂、澄衷学堂求学,受到梁启超、严复思想的较大影响。1904年到上海进新式学校,接受《天演论》等新思潮,并开始在《竞业旬报》上发表白话文章。1906年考入中国公学,1910年考中“庚子赔款”留学生,赴美后先入康乃尔大学农学院,后转文学院哲学。1915年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师从唯心主义哲学家杜威,接受了杜威的实用主义哲学,并一生服膺。1917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加入《新青年》编辑部,撰文反对封建主义,宣传个性自由、民主和科学,积极提倡“文学改良”和白话文学,成为当时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人物。同年,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主张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提出写文章“不作无病之呻吟”,“须言之有物”等主张,为新文学形式作出初步设想。从1920年至1933年,主要从事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考证,并一度担任上海公学校长。抗日战争初期出任国民党“国防参议会”参议员,1938年被任命为中国驻美国大使。抗战胜利后,于1946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9年寄居美国,后去台湾。1954年,任台湾“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1957年,出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
胡适著作很多,又经多次编选,比较重要的有《胡适文存》、《胡适论学近著》、《胡适学术文集》等。
胡适与吴晗
吴晗是我国现代史上一位颇受瞩目的知识分子,他从学者而为政治人物的生命历程,对探究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具有相当的代表意义。他在明史研究领域里的学术成就,也颇为可观。回顾吴晗学术历程的开展,可以看见,在这段历程的初期,他与胡适的一段师生因缘起了很大的作用。
沉默的吴晗
1966年6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署名“史绍宾”的文章,文章公布了当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与胡适在上世纪30年代的通信,并将这些信视为吴晗投靠胡适的铁证。胡适在那时的声名,早因思想批判运动的推展而不堪,这些信乃如“确凿罪证”,从此,吴晗开始了被拉下马来遭受批判的命运。
早在11年前的1955年,正是“胡适思想批判”运动“如火如荼”之际,与胡适关系密切的吴晗,却不曾向胡适发动“文字战争”,发表批判文章,所以曾被批评不与胡适思想“划清界限”。
原名吴春晗的吴晗,本来是胡适担任校长的上海中国公学学生,他也正是以学生身份写信给胡适问学求知,而与胡适开始结缘的。他修过胡适在中国公学开的大班课程“中国文化史”,1930年3月19日,他首度写信给胡适,向他请教关于研究法显《佛国记》的问题。尔后,对于胡适考证《红楼梦》的成果,吴晗也主动提供了一些补充资料。1931年,在吴晗撰写《胡应麟年谱》时,吴晗求教胡适更加频繁,二人联系也更加密切了。靠着自己的学术表现,吴晗得到了胡适的青睐,在生活与学习上,也开始受到胡适的照拂与提携。
人生新途的“引路人”
青年吴晗的生命道路,跟随着胡适而开展变易。当胡适离任中国公学校长的职位,在1930年11月28日回任北大教职后,吴晗也跟着北上,打算转学到北平去继续念大学。几经波折,吴晗考取了清华,但因经济窘迫,就读成为问题。
吴晗经济上的困窘早就引起胡适的注意。有回两人见面时,胡适就问吴晗是否要用钱,还当场掏钱包打算拿钱给他,吴晗拒绝了胡适的好意。但是,对于怎么解决就读清华后的经济问题,胡适的好意安排,吴晗就无法拒绝了。胡适为了帮助他,特别写信给校长翁文灏、教务长张子高,请他们给吴晗一个工读的机会,让他得以顺利入学。吴晗入学后,胡适仍对经济困窘的吴晗不时伸出援手,像借给吴晗40元,作为“入学后购书之费”。可以说,胡适确实是吴晗开展生命新途的“引路人”。
学术旅程的“天际明星”
在清华大学展开新生活的吴晗,学术研究道路的开展也同胡适的指引密切相关。吴晗本来想研究秦汉史,进入清华大学之后,担任清华史学系主任的蒋廷黻,却希望他治明史。胡适赞同蒋廷黻的看法,他告诉吴晗:蒋先生期望你治明史,这是一个最好的劝告。秦汉时代材料太少,不是初学所能整理,可让成熟的学者去做……胡适还告诉吴晗治明史的基本态度:治明史不是要你做一部新明史,只是要你自己做一个能整理明代史料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