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传略
丰子恺(1898—1975),原名丰润,又名丰仁,浙江桐乡石门镇人,名仁,又名婴行。我国现代著名画家、文学家、美术和音乐教育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
丰子恺自幼爱好美术,1914年入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从李叔同学习绘画和音乐。1918年秋,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对他的思想影响甚大。1917年与同学组织桐荫画会。1919年师范学校毕业后,与同学数人在上海创办上海专科师范学校,并任图画教师。1921年东渡日本短期考察,学习绘画、音乐和外语。1922年回国到浙江上虞春辉中学教授图画和音乐,与朱自清、朱光潜等人结为好友。回国后从事美术、音乐教学,曾任上海开明书店编辑、上海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美术教授。同时进行绘画、文学创作和文学、艺术方面的编译工作。1924年4月,文艺刊物《我们的七月》首次发表了他的画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其后,他的画在《文学周报》上陆续发表,并冠以“漫画”的题头。自此中国才开始有“漫画”这一名称。1925年成立立达学会,参加者有茅盾、陈望道、叶圣陶、郑振铎、胡愈之等人。1926年,任教职于上海艺术大学。1929年被开明书店聘为编辑。1931年,他的第一本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由开明书店出版。七七事变后,率全家逃难。1937年编成《漫画日本侵华史》出版。1939年任浙江大学讲师、副教授。1942年任重庆国立艺专教授兼教务主任。1943年起结束教学生涯,专门从事绘画和写作。陆续译著出版《音乐的常识》、《音乐入门》、《近世十大音乐家》、《孩子们的音乐》等面向中小学生和普通音乐爱好者的通俗读物,为现代音乐知识的普及作了许多有益的工作。1946年返上海。出版画册《子恺漫画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上海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等职。
丰子恺的散文,在我国新文学史上也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作品有《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随笔二十篇》、《甘美的回忆》、《艺术趣味》、《率真集》等。这些作品除一部分艺术评论以外,大都是叙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和日常接触的人事,表现浓厚的生活情趣。
丰子恺
赵景深
好几年不曾看见子恺了,偶然看见《人间世》和《良友》上他的照片,不禁为之莞然;他竟留了很长的胡子,像一个庄严而又和蔼的释家。
记得我与他相识,是一九二五年,那时我在充满了艺术空气的立达学园里教书,他就是这个学园的创办人。当时的同事,如朱光潜、白采、方光焘、夏丏尊、刘薰宇……都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不过当时我与白采来往还最多,子恺和别的同事们,都很少拜访和聚首。
一直到一九二八年,我才为了我自己的《中国文学小史》、《童话概要》和《童话论集》请他画封画,专程去拜访了他几次。我知道他是最喜欢田园和小孩的,便买了一本描写田园和小孩最多而作风也最平和的米勒(Millet)的画集送他,还送了一盒巧克力糖给他的孩子们;这盒糖也经过我的选择,挑了一盒玻璃纸映着有一个美丽女孩的肖像的。当时我与他谈了些什么,现在已经不能回忆;但知他的态度潇洒,好像随意舒展的秋云。
后来有一次,子恺到开明书店来玩,使我很诧异的,竟完全变过一个子恺了。他坐在藤椅上,腰身笔一样的直,不像以前那样的衔着纸烟随意斜坐;两手也垂直的俯在膝上,不像以前那样的用手指拍椅子如拍音乐的节奏;眼睛则俯下眼皮,仿佛入定的老僧,不像以前那样用含情的眸子望看来客;说起话来,也有问必答,不问不答,答时声音极低,不像以前那样的声音之有高下疾徐。是的,我也常听丏尊说:“这一向子恺被李叔同迷住了!”照子恺的说法,以上的叙列就是我与他的“缘”。
李叔同是丰子恺的老师,无论在艺术上或是思想上,都是影响他最深的人。他的《缘》和《佛法因缘》都是专写李叔同的。李叔同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教过他的木炭画,后来出家;子恺曾特地替他绘过护生画集。《两个‘?’》更明白地承认他“被它们引诱入佛教中”。我们一听说佛教或基督教,就会联想到迷信上去;其实,倘若除去了那不科学的成分,这对于人世间的悲悯,恐怕是任何社会主义者思想的发动力和种子吧?
我觉得子恺的随笔,好多地方都可以与叶绍钧的《隔膜》作比较观。在描写人间的隔膜和儿童的天真这两点上,这两个作家是一样的可爱。其实这两点也只是一物的两面,愈是觉得人间的隔膜,便愈觉得儿童的天真。卢骚曾喊过“返于自然”,子恺恐怕要喊一声“返于儿童”。
子恺是怎样的写人间的隔膜呢?试看《东京某晚的事》,老太婆要求一个陌生人替她搬东西,陌生人不愿意,接连回报她两声“不高兴”,因为他是带了轻松愉快的心情出来散步的。子恺见了这事,心里就想:“假如真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天下如一家,人们如家族,互相爱,互相助,共乐其生活,那时候陌路都变成家人。像某晚这老太婆的态度,并不唐突了。这是何等可憧憬的世界!”再看《楼板》,楼上的房东与楼下的房客只有授受房租的关系,此处都可以老死不通往来,真是所谓“隔重楼板隔重山”。而这“楼板”,也就是《邻人》篇中那“把很大的铁条制的扇骨”。像“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那样的诗意,是久矣夫不可复见的了。《随笔五则》里的第四则写人们用下棋法谈话,最为警辟:“人们谈话的时候,往往言来语去,顾虑周至,防卫严密,用意深刻,同下棋一样。我觉得太紧张,太可怕了,只得默默不语。安得几个朋友,不用下棋法来谈话,而各舒展其心灵相示,像开在太阳光中的花一样!”
或者人都是互相隔着一堵墙,如叶绍钧所说。把墙撤去的,只有儿童。子恺在《随笔五则》之三里也说:“我似乎看见,人的心都有包皮。这包皮的质料与重数,依各人而不同。有的人的心似乎是用单层的纱布包的,略略遮蔽一点,然而真而赤的心的玲珑的姿态,隐约可见。有的人的心用纸包,骤见虽看不到,细细摸起来也可以摸得出,且有时还要破,露出绯红的一点来。有的人的心用铁皮包,甚至用到八重九重,那是无论如何摸不出,不会破,而真的心的姿态便无论如何不会显露了。我家的三岁的瞻瞻的心,连一层纱布都不包,我看见常是赤裸裸而鲜红的。”
子恺是怎样的写儿童的天真呢?你瞧,元草要买鸡,他就哭着要;不像大人那样明明是想买,却假装着不想买的样子。《作父亲》中阿宝和软软都说他们自己好;不像大人那样,明明是想说自己好,也假装着谦让不说出来。(《从孩子得到的启示》)
子恺又因为思想近于佛教,所以有无常、世网、护生等观念。
他觉得人世是无常的,短暂的;所以人一天天走近死亡国而毫未觉得者,只是由于把生活岁月精细的划分,年分为日,日分为时,时分为分,分分为秒,便觉得生活是一条无穷而且有趣的路了。这意见,后来屡次提到。《阿难》中云:“在浩劫中,人生原只是一跳。”《大账簿》云:“宇宙之大,世界之广,物类之繁,事业之多,我所经验的真不啻恒河中的一粒粒细沙。”《新年》与《渐》同意,也讲到时间划分愈细,则人也愈感到快乐。
他又觉得金钱常限制了兴趣,这或者可以说是世网。第一本随笔集的第一篇,就是《翦网》,大意说大娘舅觉得大世界样样有趣,唯一想到金钱就无趣。《从孩子得到的启示》则赞美孩子“能撤去世界事物的因果关系的网,看见事物的本身的真相”。《华瞻的日记》说华瞻看见先施公司的小汽车就一定要买,他不知道爸爸不会带钱或钱不够就不能买。
他又最爱生物,尤其是渺小的生物,可见他的仁爱之心是无微不至的。《蝌蚪》写孩子们用清水养蝌蚪,子恺恐怕蝌蚪营养不足而死,便叫孩子们倒许多泥土到水盆里去,后来还叫他们掘一个小池。《随感十三则》中有两则是怜悯被屠杀的牛和羊马。《忆儿时》对于蟹和苍蝇的残杀也认为不应该做,尤其是文人所咏叹的“秋深蟹正肥”,他们以为风雅,“倘质诸初心,杀蟹而持其螯,见蟹肥而起杀心,有什么美而值得在诗文中赞咏呢?”
照这样说来,子恺的小品里既是包含着人间隔膜和儿童天真的对照,又常有佛教的观念,似乎,他的小品文都是抽象的、枯燥的哲理了。然而不然,我想这许就是他的小品的长处。他哪怕是极端的说理,讲“多样”和“统一”这一类的美学原理,也带着抒情的意味,使人读来不觉其头痛。他不把文字故意写得很艰深,以掩饰他那实际内容的空虚。他只是平易的写去,自然就有一种美,文字的干净流利和漂亮,怕只有朱自清可以和他媲美。以前我对于朱自清的小品非常喜爱,现在我的偏嗜又加上丰子恺。聊记数页,以表示我的喜悦。
【作者简介】
赵景深(1902—1985),祖籍四川宜宾,生于浙江丽水。少年时在安徽芜湖读书。1920年考入天津棉业专门学校。1922年秋任新民意报社文学副刊编辑,并任文学团体绿波社社长,同焦菊隐、万曼等编《微波》、《蚊纹》、《绿波周报》等刊物,并向郑振铎编的《儿童世界》、《文学旬刊》投稿。1923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4年秋到湖南第一师范任教,同田汉、叶鼎洛等编辑《潇湘绿波》杂志。1925年回上海,任上海大学教授。1927年任开明书店编辑,并主编《文学周报》。1930年开始任北新书局总编辑,直至1951年。1930年还曾主编《现代文学》,并任复旦大学教授。1942年曾主编《戏曲》。解放后一直在复旦大学任教。1924年翻译了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火绒匣》、《白鹄》等,在商务的《少年杂志》上发表,是较早把安徒生小说诗歌文学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的翻译家。以后还翻译了俄国作家契诃夫、屠格涅夫等人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
主要作品有:诗集《荷花》(1928),散文集《小妹》(1933)、《琐忆集》(1936)、《文人剪影》(1936)、《文人印象》(1946)、《海上集》(1946)、《文坛忆旧》(1948),短篇小说集《失恋的故事》(1934)。
丰子恺放生
丰子恺是笃信佛教的,他是一位虔诚的居士,一生都苦口婆心地劝人们护生戒杀。他也因放生而闹出了一则趣闻。
抗日战争之前,在苏州缘缘堂期间,有一次,丰子恺先生从石门湾携带一只鸡,要到杭州云栖放生。但是他对鸡也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像常人一般在鸡脚的部位捆缚起来把鸡倒提着,于是撩起自己的长袍把鸡放在里面,外面用手兜着。由石门湾乘船经崇德,到长安镇转乘火车。因为他用手兜着的布长袍里面鼓起了一团东西,看过去这个怪模样很可疑,因此在长安镇火车站引起了一个便衣侦探的怀疑,便一直追踪着,同车到达杭州,一出站门便衣侦探便把他捉住,恰巧站外早有人迎候丰子恺,于是彼此说明原委,侦探才知跟错了人。丰子恺捧着要放生的母鸡,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
丰子恺在作为佛教居士之后,更加爱好放生。他绘有《护生画集》六集,流传于世。每年农历四月初八相传是释迦牟尼诞生日,佛教徒习惯在这一天放生。丰子恺在每年这一天,买来螺蛳蚬蚌鱼虾,带领子女一同去放生,就是平日,也不时亲自放生。
丰子恺与牙医的情缘
上世纪40年代初,易昭雪在杭州性存路10号开了一家易昭雪牙科诊所,吸引了一大批社会名流前来诊治牙病。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在杭高教书的鲁迅的学生许钦文先生对易昭雪医师说起,他有位朋友叫丰子恺的,也患有牙病,想到诊所来看一看。
易昭雪结识许多社会名流,对艺术兴趣浓厚,还珍藏了不少名人字画。提到丰子恺,他久仰其名。早在30年代,易昭雪还在读中学时,就在中学生杂志上经常读到丰子恺的文章,以后又在当时开明书店出版的英语课本上,不断看到丰子恺的漫画,对丰先生独树一帜的散文风格和雅俗共赏的漫画作品更是钦慕不已,当下他就对许钦文表示,只要丰先生方便,不妨到诊所来检查一下。
1947年12月初的一天下午,一位身着中式长衫,留着美髯的中年男人推门进了易昭雪的诊所,递上了许钦文的纸条。易昭雪不由眼前一亮:来者正是他久已仰慕的丰子恺先生。
年已五旬的丰子恺先生患的是牙周病及残冠,易昭雪发现这17颗龋齿已无法修补,建议拔除。丰子恺先生对拔牙有顾虑,神色紧张,毕竟有17颗之多,担心牙床创伤流血不止。易昭雪反复向他讲述牙齿与身体健康的关系,好一番解释,直说得丰子恺先生频频点头。这之前,丰子恺先生一直怕治牙病,一则怕拔牙之痛,一则也是顺乎年老体弱而齿落的自然规律,以为拔牙有违天意。不得已求诸牙医,铤而走险,想不到还要将满口剩牙“一网打尽”,不过他很快听从了易医师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