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茅盾突然收到一个叫郑振铎的人的来信。他们也是素昧生平,郑振铎自我介绍说他是王统照的好朋友。他们由周作人牵头正在组织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希望他能参加。这样,茅盾就与周作人、鲁迅取得了联系,彼此间的往来也越来越多。鲁迅多次为《小说月报》提供稿件,支持茅盾的工作。像他的小说《端午节》、《社戏》、《酒楼上》等都是在《小说月报》上发表的。茅盾曾就《小说月报》的革新和编辑问题,多次与鲁迅磋商。特别是在反击“礼拜六派”的斗争中,鲁迅、郑振铎、周作人都发表文章,给予茅盾很大支持,使得原本是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月报》,改革为文学研究会作家的创作阵地。这是一次文学革命,对近代新文学史具有划时代的开导作用。
鲁迅与茅盾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26年,鲁迅去厦门大学任教时,路过上海,郑振铎在“消闲别墅”为鲁迅接风,邀请茅盾作陪。因为鲁迅来去匆匆,他们没有来得及深入交谈,第二天鲁迅就离开了上海。第二次见面是在1927年10月12日。此前的一天傍晚,茅盾夫人孔德沚告诉他,鲁迅搬到景云里23号,我们家的前门正对着他家的后门。茅盾本想去拜会鲁迅,可是当时大革命失败后,他秘密来到上海创作小说,生怕暴露身份,也担心为鲁迅招来麻烦,就没敢贸然拜会他。不料,几天后,鲁迅在周建人的陪同下,来登门看望茅盾。茅盾感到喜出望外,鲁迅是知道他通缉令在身,行动不便,特来拜会的。这次见面,他们交流了很多时政消息,还彼此介绍了自己的创作打算。鲁迅表示要在上海定居下来,专事写作。此次会见之后,茅盾写了篇《鲁迅论》,以“方璧”为笔名发表在11月号的《小说月报》上,并以此表示对鲁迅来上海的欢迎。这是中国文坛上第一篇全面评论鲁迅的长文,反映出茅盾是鲁迅的最早的知音。
1930年4月,茅盾从日本回到上海。不久,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一度担任“左联”的执行书记。从此,茅盾和鲁迅的联系更为密切,他们并肩战斗,从事革命文艺活动和社会斗争。1931年,抗议国民党反动派的血腥屠杀政策,鲁迅和茅盾等发表了《为国民党屠杀大批革命作家宣言》;1932年2月,发表《上海文艺界告世界书》和《为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同年5月,日本革命作家小林多喜二被害的消息传来,鲁迅和茅盾等8名作家联名发起为小林遗族募捐。
1934年9月,茅盾协助鲁迅创办《译文》杂志,为进步文学的翻译事业开拓了新路。1936年2月的一天,茅盾到鲁迅家去谈别的事,临告别时,鲁迅说史沫特莱昨天来访时告知,红军胜利到达陕北了,并建议拍一个电报到陕北表示祝贺。鲁迅征得茅盾的同意,委托史沫特莱给陕北拍了一封祝贺胜利的电报:“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
鲁迅逝世时,茅盾正好回乡看望母亲。接到电报时,正值他的痔疮发作,不能乘车或乘船。等到出血略止,回到上海时,丧事已完毕。他的妻子孔德沚参加了鲁迅治丧委员会的工作,鲁迅用的西式棺材就是孔德沚陪着宋庆龄选购的。
“茅盾”由来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武汉的汪精卫和南京的蒋介石实行了臭名昭著的宁汉合流,对革命人士大肆屠杀,国内形势急转直下,非常险恶。沈雁冰由于参加革命活动,不得不离开武汉,最后到了上海,住在景云里。恰好,这时鲁迅和叶圣陶也住在这里。沈雁冰不便出门,又没有工作,生活上便出现了问题,于是就动手写起小说来。可有许多的报社都不登他的文章,于是他写文章的时候内心十分矛盾,所以他在手稿上署的笔名是“矛盾”。后来,他把写好的小说手稿给叶圣陶看,叶圣陶看后非常高兴,就决定在《小说月报》上发表。可叶圣陶认为“矛盾”是个哲学名词,不像一个人的名字,且“矛”不像是姓氏,就自作主张在“矛”字上加了一个草字头,改作“茅盾”。沈雁冰对这一改动也很满意,以后就一直以此为笔名了。
茅盾作品精选
谈月亮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跟月亮的感情很不好。我也在月亮底下走过,我只觉得那月亮的冷森森的白光,反而把凹凸不平的地面幻化为一片模糊虚伪的光滑,引人去上当;我只觉得那月亮的好像温情似的淡光,反而把黑暗潜藏着的一切丑相幻化为神秘的美,叫人忘记了提防。
月亮是一个大骗子,我这样想。
我也曾对着弯弯的新月仔细看望。我从没觉得这残缺的一钩儿有什么美;我也照着“诗人”们的说法,把这弯弯的月牙儿比作美人的眉毛,可是愈比愈不像,我倒看出来,这一钩的冷光正好像是一把磨的锋快的杀人的钢刀。
我又常常望着一轮满月。我见过她装腔作势地往浮云中间躲,我也见过她像一个白痴人的脸孔,只管冷冷地呆木地朝着我瞧;什么“广寒宫”,什么“嫦娥”,——这一类缥缈的神话,我永远联想不起来,可只觉得她是一个死了的东西,然而她偏不肯安分,她偏要“借光”来欺骗漫漫长夜中的人们,使他们沉醉于空虚的满足,神秘的幻想。
月亮是温情主义的假光明!我这么想。
呵呵,我记起来了;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使得我第一次不信任这月亮。那时我不过六七岁,那时我对于月亮无爱亦无憎,有一次月夜,我同邻舍的老头子在街上玩。先是我们走,看月亮也跟着走;随后我们就各人说出他所见的月亮有多么大。“像饭碗口”,是我说的。然而邻家老头子却说“不对”,他看来是有洗脸盆那样子。
“不会差得那么多的!”我不相信,定住了眼睛看,愈看愈觉得至多不过是“饭碗口”。
“你比我矮,自然看去小了呢。”老头子笑嘻嘻说。
于是我立刻去搬一个凳子来,站上去,一比,跟老头子差不多高了,然而我头顶的月亮还只有“饭碗口”的大小。我要求老头子抱我起来,我骑在他的肩头,我比他高了,再看看月亮,还是原来那样的“饭碗口”。
“你骗人哪!”我作势要揪老头儿的小辫子。
“嗯嗯,那是——你爬高了不中用的。年纪大一岁,月亮也大一些,你活到我的年纪,包你看去有洗脸盆那样大。”老头子还是笑嘻嘻。
我觉得失败了,跑回家去问我的祖父。仰起头来望着月亮,我的祖父摸着胡子笑着说:“哦哦,就跟我的脸盆差不多。”在我家里,祖父的洗脸盆是顶大的。于是我相信我自己是完全失败了。在许多事情上都被家里人用一句“你还小哩!”来剥夺了权利的我,于是就感到月亮也那么“欺小”,真正岂有此理。月亮在那时就跟我有了仇。
呵呵,我又记起来了;曾经看见过这么一件事,使得我知道月亮虽则未必“欺小”,却很能使人变得脆弱了似的,这件事,离开我同邻舍老头子比月亮大小的时候也总有十多年了。那时我跟月亮又回到了无恩无仇的光景。那时也正是中秋快近,忽然有从“狭的笼”里逃出来的一对儿,到了我的寓处。大家都是卯角之交,我得尽东道之谊。而且我还得居间办理“善后”。我依着他们俩铁硬的口气,用我自己出名,写了信给双方的父母,——我的世交前辈,表示了这件事恐怕已经不能够照“老辈”的意思挽回。信发出的下一天就是所谓“中秋”,早起还落雨,偏偏晚上是好月亮,一片云也没有。我们正谈着“善后”事情,忽然发现了那个“她”不在我们一块儿。自然是最关心“她”的那个“他”先上楼去看去。等过好半晌,两个都不下来,我也只好上楼看一看到底为了什么。一看可把我弄糊涂了!男的躺在床上叹气,女的坐在窗前,仰起了脸,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抹眼泪。